凤灵——touchinghk
时间:2019-04-03 09:54:41

  两人迎风奔逐许久,太子才轻声开口:“她呢?”
  轻轻两个字,却有千斤重。
  李将军背上冷汗唰地流下, 觑着太子似乎一切安好无半点不适, 便将心一横, 照着泰安临行前的吩咐答道:“阿凤姑娘托臣…留一句话给殿下。”
  “她说…她受阿蛮旧恩未偿,忠义情爱不能两全,不敢亲眼见你二人两相残杀。”李将军深深低头,不敢直视太子的眼睛,更半点不敢提及太子昏迷之后的情形。
  太子长叹一声,良久不言。
  李将军却有些把握不准他这声叹息,又不愿太子因这句话而误会泰安,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满,蛮也。这个阿蛮,怕是指的是突厥大将哥舒海。定州沦陷,凤姑娘身陷城中,或受哥舒海大恩,所以才有这般言语。想来待殿下之心仍是一片赤诚…”
  太子有些意外,倒没想到李将军言语之中对泰安颇有维护之意,不由瞥了李将军一眼。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连李将军都在担忧他因此怀疑泰安,难道他对她的信任在旁人眼中就如此不堪一击?
  太子皱眉,抬起手道:“你不必替她解释,她是何人,我比你清楚。”
  昨夜一场近乎癫狂的缠绵,他彻底失控,没按捺得住自己对她的渴求。而她筋疲力尽睡去之后,他却睁着眼睛抱了她许久。
  肌肤相依的身体,给了他从来未有的安心。
  在这样难言的静谧中,太子渐渐回忆起许多事情。泰安曾经提过侍卫阿蛮,三十年前宫变当夜因护卫她而惨死。她自来痛恨突厥贼人,如果不是和哥舒海有非同以往的过去,又怎会短短数日就“变心”?
  若是哥舒海当真与侍卫“阿蛮”有着前世的牵绊,泰安的举止就说得过去了。
  太子摩挲着泰安光滑的肩头,心中涌起无限怜惜。
  她被盛怒之下的他这样误解,却还能在他的质问和逼迫中,说出“爱他”的话语。
  他对她的真心,再没有了怀疑。
  一觉睡醒,太子神清气爽。
  可是一摸身侧,被冷衾寒,早不见佳人的身影,而绒毯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碗已没了一丝热气的羊汤。
  太子探身一饮,隐约尝到山楂陈皮的味道,满满熟悉之感,分明是泰安的手艺。
  可他环身四顾,一片黑暗冷寂。而那本从不离身的《圣祖训》,在一眼望尽的帐中,再没有一点踪迹。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她再再再一次离开。
  太子几乎想象得到她离开前犹豫的心情,眼中宛若已浮现了她娇娇泣泣的红眼,一面担忧地放下羊汤在他身旁,千叮咛万嘱咐他小心谨慎,说一通实在打不过就逃跑跟她一起去做个游侠之类的鬼话;一面还是狠下心来要离开他,哀哀啼啼地说:“你不要杀阿蛮,我得去护着他。人鬼殊途,我在你身边会连累你,咱们还是分手罢”云云。
  每次,不都是这样吗?
  她犹豫,他坚定。
  她不断逃,他不断追。
  倒像是某种说不出的默契。
  也罢,自始至终都由他带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太子想得到她所有离开的动机,心中轻叹。
  可在李将军面前,他却不愿旁人误会她通敌,仍是开口替她周全:“无妨,战场血腥刀剑无眼。便是她自己不走,我也会派人送她离开。”
  他抿起唇角,又问道:“可派了人盯着她?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见李将军嗫喏犹豫,太子渐渐皱起眉头:“有话直说!”
  李将军这才斟酌着开口:“凤姑娘…还说了一句话。”
  “她说,待殿下荣登大宝册她为后昭告世间之时,她自会回到殿下的身边。”
  这话,太过僭越无礼。
  不提泰安此时不过是顶着秦家名头无名无分的一介孤女,便是裴安素或是秦相英亲自说出这句话,也怕是不合规矩。
  李将军小心地抬头,探究地观察太子的脸色。
  却看见他的脸上,分明露出狂喜。
  她允婚了!她说了愿意嫁他为妻,等他昭告天下!
  一朝得偿所愿,太子骤然笑开。
  十七岁的少年,容光焕发春风得意,扬鞭拍马狂奔向前,扬声道:“李少林,动作快点!还在磨蹭什么?云州守将等我们久矣,今夜燕军必将大胜。若此番能灭突厥阿咄苾,他日我许你个镇国公来做!”
  他意气风发,难得露出年少轻狂的样子。
  清风从颊边拂过,连呼吸都有了青草般芬芳的气息。
  太子轻轻闭上眼睛。
  我遇见你,有三重愿。
  一愿替你修史立碑扬名立万,血耻亡国骂名。
  二愿娶你为妻死生契阔,相偕白首朝朝暮暮。
  三愿百年之后,死在你的怀中…奈何桥上与你重逢,共饮一碗孟婆汤,生生世世不离弃。
 
 
第122章 黄水
  此番再度与突厥交手, 太子将雷霆手腕展现得淋漓尽致。
  阿咄苾亲自率军, 四万大军由城墙列队至黄水, 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甲衣的骑兵, 架着云梯和石车,不断摧击着已连受数轮摧残的云州城墙。
  夜色之下,黄水黝黑深邃, 甲舢远远连成一片,宛如陆地,隔着半个山头,都可听到突厥兵在船甲上焦躁的叫喊和脚步声。
  燕军就着这样的黑夜轻装前行,弃马徒步,着一身轻薄甲衣。
  突厥大军攻城的怒吼和投雷车发出的巨响,掩盖了燕军的行踪。
  太子沉着冷静,小心翼翼率大军逼近黄水, 直至援军俱已列阵就位,才缓缓地转过身,对应先生点头示意。
  仿佛平地惊雷,只一眨眼的瞬间, 数十艘斗舰载满桐油枯柴, 霎时腾起耀目的火焰, 天降神兵似的出现在黝黑的水面上。
  夜风习习,斗舰之上挂满风帆。火焰在枯柴上肆虐, 火热风浪灌入风帆, 推动斗舰如同离弦箭, 飞速地冲向连成一片的船橹。
  松散的斗舰撞上坚实舢橹传来砰砰的撞击巨响,临时拼凑起来的木舰在燃烧和速度的双重作用之下分崩离析,舰仓中满载桐油从船中溢出,漂浮在水面上。
  火焰顺着漂浮着的桐油四溢而开,将一只又一只连在一起的船板点燃。远远望去,一片黝黑的河水之中飘荡着一簇簇橘红色的火焰,又逐渐由点连成片,像是上元佳节,水上漂浮着的河灯。
  甚是壮观。
  尚在甲板上的突厥兵将嘶吼震天,间或夹杂着痛苦的哀嚎。大批不堪火烧的突厥兵士拼命朝岸上逃去,原本整齐的攻城阵型霎时乱作一团,前排中箭跌倒的军将像是夺命的绊脚石一般,引得不少士兵摔倒在地。
  黄水对岸,燕军仍在源源不断地输送小舰,暴露在外的甲板上堆起着大箱的硝粉和硫磺,架在满船舱的炭粉之上。
  轰鸣声骤然响起,雷动一般。火焰窜出三丈余高,腾出巨大的花朵一般的白色光芒,彻底地将连天的船板炸出了一个口子。
  那轰隆的爆炸威力甚大,甲板上的突厥兵将人心惶惶。
  河面上仍有一簇簇的火焰,顺着桐油往前漂去。
  而那些侥幸逃过第一波火袭的士兵,在重重焦虑和对爆炸的恐惧之下,不顾河水冷寒,卸下外甲跳入黄水中。
  黝黑而静谧的黄水,像是一面光滑平静的镜子。
  可是安静得表象之下,却藏匿着数不胜数的河道漩涡,在松散的沙质岸边将不识水性的突厥士兵一个个吞没,像是一条刚刚睡醒的金龙张大了口。
  哭嚎的声音响亮很多,原本一心求胜的攻城兵将在这样悲戚的气氛下人心惶惶。
  阿咄苾和哥舒海一人在城墙之前,一人在黄水岸边,见此景象心中大惊。
  船橹被烧,进退维谷,如今之计,唯有尽快破城才能破局。
  哥舒海隔空朝着阿咄苾的方向望去,狠狠咬了唇,直到口中尝到甜腥的味道,方怒吼道:“整军!换阵!”
  眼看便要腹背受敌,哥舒海再不敢毫无防备。原本聚集在云梯和石车旁的兵将在号角声下,迅速地在黄水河岸边站齐。
  他不再急切于催促兵士爬上云梯,而是迅速审时度势,全力备战接下来的近身肉搏。
  前后半个时辰,燕军备下的近三十只舢板尽数放出,彻底将突厥的船橹甲板燃成了一片火海。
  最早燃烧的木船早已燃得支离破碎,漂于水中与成片的船橹远离,露出了小小的一块豁口。
  太子眼尖,立刻注意到这处缝隙,眉梢一挑唇角勾起,对李将军道:“传我命令,上船备战!”
  云州被困事态紧急,燕军欲过黄水驰援,却哪里赶得及由京师运送战船。定州城破,太子于徘徊城内等待泰安的时候,征用城中艖舫无数。又学突厥人的法子,以羊皮为囊,吹足气实以浮于水面。
  那羊皮筏子极轻,浮力却不容小觑,入水之后由通水性的南人士兵将筏子于水中连成一体,组成一只三丈余长的巨型浮筏,一次可运三百人过河。
  源源不断的燕人船筏由突厥船甲被烧裂的那处豁口涌入,满载着燕人士兵冲至岸边。
  回撤至河岸的哥舒海迅速地注意到了这点,立刻纠集大批突厥士兵守株待兔。燕军下船上岸,连喘息的机会都不及,便立刻陷入近身肉搏的突厥兵的陷阱之中。
  一个火烧连舢,一个守株待兔。两方能用尽的谋略俱已施出,到得此时,更多已是拼体力与意志的地步。
  无数的突厥人从舢板上跳落,又有数不尽的燕人倒在了水泊之中,大片鲜血融入黄水,将黝黑的河水染出巨大的暗黑深红。
  太子在河的对岸冷冷看着,眼睁睁目睹李将军带队渡河,上岸时被哥舒海偷袭,一枪挑在足下,半跪在水中。
  李将军机警,趁势一个翻身,躲在浮起的羊皮筏子之下屏息,待哥舒海不备之时迅速从水中窜出,砍倒岸边一个突厥兵,带一队精兵成功突围上了岸。
  太子悬起的心这才落入腹中,心绪激愤难抑,袍袖一甩亲自上了一艘小艇破浪前行。
  他端坐船头,与兵士同时划桨,不消片刻就已赶至被突厥包围的岸边,与哥舒海隔水对望。
  “太子殿下好心胸,竟舍得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来我的营帐。也不知她香消玉殒之后,你又作何感想?” 哥舒海的面容狰狞扭曲,像是难耐胸中怒火,阴恻恻地对太子说道。
  太子倒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眸光暗沉觑他神色,这才发现他面凹眼黑无精打采,像是遭了极大打击似的。
  太子心中一动。这副模样,分明是痛失所爱为情所困的憔悴情状!
  定州城困,泰安被哥舒海押上角楼威胁太子,又在万众瞩目下被砍落城墙。
  太子是知晓泰安原本非人且元神无恙,才能震惊自如地守城搜索。
  倘若他只当她是人,眼睁睁目睹她死在两军对垒的阵前,怕是会心神俱碎痛不欲生!
  将心比心,可见哥舒海这日子,看来也不甚好过。
  大军来袭生死关头,哥舒海见了太子的第一句话,竟还是为了泰安打抱不平。
  太子难免吃味,可是酸涩之后多少又有些欣慰。
  她放在心中眷恋和疼惜的人,却果然也对她不是全然无情。三十年的岁月和一场生死,何尝不是在两人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太子轻叹,事到如今反倒不愿对哥舒海痛下杀手。
  他眼波流转,电光火石间心生一计,直直看向哥舒海的眼睛道:“将军一向聪明,难道当真猜不出她是何人?我又为何要将她送还给你?”
  他说这话,不过是以情诱情,利用两人之间前世藕断丝连的缘分,诈哥舒海一诈。
  哪知这句话,却恰恰戳中了哥舒海压抑多日的心事。
  泰安究竟是谁?为何他对她一见倾心,似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怜惜?两人之间可曾有旧,她与他母亲又有何关系?
  哥舒海不知泰安身份,只亲眼目睹泰安命丧定州城楼,闻太子问话不由惊怒交加,大吼道:“卢家小儿,你说甚鬼话!你且说明白了,她到底是何身份?你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他心绪激动,自泰安死后曾无数次地怀疑过她会否是他的血脉至亲,否则怎会一见如故,又亲口叫出他的乳名?
  可她到底死在了城楼上。在他的眼前。
  哥舒海又惊又怕,下意识朝前走了数步,全副精力都在太子身上。
  就是此时!就是现在!太子的瞳孔突然缩小,紧张得掌心都是汗。
  说时迟那时快,船舷两侧的黄水突生波澜,自水中窜出数位屏息泅水已久的燕兵,臂上皆套了精钢袖箭。
  燕兵演练多次,将将露出水面那一刻便将袖箭对准哥舒海射了出去。
  哥舒海全神贯注皆在与太子的对话之上,哪曾防备水下竟还藏了燕兵,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面前唰唰多了数根袖箭,直直朝面门袭来。
  他到底军中历练多年,纵然后背一层冷汗,也能在千钧一发之时偏头避过直冲眼睛的一箭。
  可即便如此,右耳也被燕兵射出的袖箭瞬间划伤,血流如注,将他半面脸染得鲜红。
  哥舒海痛哼一声,身边的突厥亲兵不要命一般拦在他身前,将他架上马背往外拖走。
  太子单臂撑船跃入水中,领了数位亲兵便要去追,可惜双足哪敌四腿,不消片刻的功夫,哥舒海便消失在太子的视线中。
  “可惜了!该放箭的!”应先生不无遗憾道。
  太子却轻轻摇头,眯起眼睛:“无妨。狡兔死走狗烹,我放哥舒海一命,未必不是给自己留条退路。”
  越来越多的燕军跨过浮尸遍布的黄水,踏上了一片狼藉的云州岸边。
  突厥兵与燕兵的近身肉搏,也从河岸旁边,船橹甲板之上,渐渐挪至了投石车和云梯一侧。
  城墙上的郑将军看见了太子的旌旗和头顶的红缨,喜极而泣。燕军尚未得胜,城上守将却已有了必胜之心,欢呼狂嚎未曾停歇。
  云州城门大开,郑将军领城中两万守军,与太子里应外合歼击这最后一战。
  自太子在定州城看破哥舒海的计谋开始,阿咄苾和哥舒海此役就已经再无胜算。
  到得此时,更多已是不甘心,竟这般容易便将围城多日的大好局面一朝葬送。
  犹如困兽之斗,攻守双方互换位置,阿咄苾在突厥残兵护卫下于黄水岸边血战,抢占太子渡河而来的船筏逃亡。
  燕军亦步亦趋,一点点地列阵缩小包围,将突厥军将层层围困。太子挥手示意,便又有军将从远端登上舢板,自水上围堵突厥溃逃的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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