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侍读这是惧内。”
谢翎也不辩解,笑着任由他们说,说完了便拱了拱手,道:“今日确实不变,就不打扰各位的兴致了,来日我做东,也请诸位同僚去百味楼吃。”
这下所有人自然都高兴起来,连声应下,还让谢翎回去路上小心些,甚至有人拿了自己的伞来借给他,态度端的是一派热络。
最后谢翎也没接那伞,与众人告别之后,这才离开了翰林院。
小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一脚踩上去,堪堪能淹没靴底,因为这些积雪的缘故,原本灰暗的天色都有些亮色了。
才出了宣仁门,谢翎便看见了一辆马车靠着路边停在那里,马车上挑着一盏风灯,光芒有些昏暗,看不真切,等走近前去了,才听见一个小丫鬟的惊呼声,道:“是公子来了。”
紧接着,她从车上跳了下来,谢翎这才认出了,这是他们家的那个丫鬟,名叫朱珠,她来了这里,想必阿九也来了。
谢翎心里一跳,紧走几步上前,道:“阿九在车里?”
朱珠笑声清脆道:“是呢,姑娘看天色晚了,不放心,咱们就让刘伯套了车过来了。”
她才说完,谢翎便见车帘轻轻掀起来,露出一只素白的手,施婳的声音传来,道:“先上车。”
她的声线颇有些清冷,如这漫天的细雪一般,但是听在谢翎耳中,却又觉得温柔无比,那清冷的细雪尽数化作了水,令人心中熨帖。
第 139 章
马车到了谢宅时, 朱珠率先跳了下去, 道:“雪已经停了。”
谢翎下去之后,只见雪果然不知不觉就停了,他回身将手递给施婳, 道:“小心地上滑。”
晚上比白天更冷了, 施婳下了车, 呵出一口白气来,道:“先进去吧, 朱珠, 你给刘伯搭把手,把马车赶进马厩去。”
朱珠立即答应道:“好,奴婢知道了。”
谢翎提着灯笼,牵着施婳一道往宅子里走,地上铺着薄薄的积雪,踩过时发出簌簌的声音, 留下了两行脚印, 靠得很近,就像那两个相携而去的背影。
夜里的时候,因为燃着两盆炭的缘故, 屋子里倒不觉得如何冷了,施婳坐在榻上, 摆弄着桌几上的一尊红泥小炉, 炉子里的银炭通红,炉子上隔水温着一壶酒。
施婳正在摆弄着旁边的杯盏, 门开了,静静燃烧的烛火轻轻颤了一下,谢翎进来了,不等施婳说,便将门合上了,烛火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屋子里静谧,施婳朝对面轻扬了小巧的下巴,道:“你坐。”
谢翎看了看那炉子,依言坐过来,道:“是酒?”
“嗯,”施婳点点头,答道:“今日一早送来的,听说我们今年不回去苏阳城,爷爷特意把今年新酿了的酒托人送来了,好大一坛子,估计够咱们喝一年了。”
林老爷子每年都会自己酿几大坛子酒,逢年过节大家伙儿就凑在一块,围着火炉喝上几杯,尤其是这种寒冷的天气,一杯温酒下肚,把寒气都驱散了。
年年都是这样过的,今年他们不回去,倒觉得冷清了许多,一想到从前那些热闹的场面,施婳面上不免露出几分怀念来,谢翎见了,只以为她想回苏阳城了,心里一紧,抿了抿唇,慢慢地道:“等过了年关,我看看能不能请假,咱们回一趟苏阳城。”
施婳回过神来,立即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遂笑道:“无妨,我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
她说着,伸手试了试炉子上的水温,口中道:“你如今在翰林院,总有些不便的地方,爷爷和伯父伯母他们会理解的,等日后有了机会,咱们再回去也是一样。”
谢翎点点头,虽然表情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施婳仍旧感觉到他轻松了许多,心里不由无奈一笑。
水温正好,酒暖好了,施婳伸手将那白瓷酒壶从温水中拿了出来,女子纤细的手指映衬着那洁白的细瓷,十分精巧漂亮,竟一时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白瓷了。
施婳拿过干净的麻布,将酒壶上的水迹仔细擦去,一切妥当之后,这才轻轻挽起袖子,将酒注入杯中,动作轻柔无比,如行云流水一般,谢翎就静静地看着,就连这样的动作他也不厌其烦。
酒暖热了之后,酒香气就愈发浓郁了,在空气中氤氲开来,渐渐蔓延至肺腑中,颇有熏熏之感。
施婳将酒壶放下,道:“可以了,喝吧。”
谢翎点点头,拿起酒杯来,只觉得那暖暖的酒香一直往鼻尖钻,绵软醇香。
施婳端着酒杯,慢慢地品着酒,因是自家酿的,所以不算浓烈,反而带着一丝细微的甜味,令人忍不住反复品尝。
正在这时,施婳听见了什么动静,对谢翎道:“你听。”
谢翎侧耳细听,那声音很细微,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门轻轻拉开,那声音更响了,笃笃笃……
他反应过来,对施婳道:“有人在敲门。”
施婳疑惑道:“这么晚了,会是谁来?”
谢翎摇摇头,道:“我去看看。”
施婳起身道:“我与你一同去吧。”
“不必了,”谢翎道:“外面冷,我一个人走得快些,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着,便出了门,不容置疑地把门又关上了,踏过院子里的积雪,往前院走去。
等走了一阵子,谢翎才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飘飘细雪,所幸还不算大,他也懒得回去拿伞了,再听那敲门的声音,力度已经加重了些,可见来人没什么耐心了。
谢翎不慌不忙,等到了前院,打开门一看,只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人,他微微一愣,迟疑道:“阁下是……”
那中年人的面上立即带了笑,道:“请问这里可是谢翎谢大人的府邸?”
谢翎点点头:“寒舍正是。”
中年人连忙笑道:“是这样,我是来送些东西的。”
谢翎打量他一眼,只见他穿着打扮,倒像是哪家的仆人,这倒真是奇事,都说富知府,穷翰林,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大冬夜的跑来一个翰林家里送礼的,遂道:“敢问是哪家府上?送的什么礼?”
那仆人笑着自报家门道:“我是太子府的下人。”
一听到太子府这三个字,谢翎面上的神情立刻变了,眼神也沉了下去,不动声色地道:“太子府?我似乎与太子殿下素无往来,阁下不会是弄错了吧?”
仆人满口道:“不会有错,不会有错,这些都是殿下派咱们送给施姑娘的。”
他说着,往旁边站了站,露出身后的一大堆礼盒箱子来,堆起来足足有半人之高,令人不由咋舌,可见太子府的手笔之大。
然而谢翎的脸却愈发黑了,他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道:“不必了,这些东西还请阁下带回去吧。”
那仆人一怔,显然是没想到事态会这样发展,不禁道:“怎么……”
谢翎却不想听他说话了,连多看他一眼都嫌弃,只是道:“家中还有事,恕不远送,失礼了。”
说完,便将那大门一关,冷风扑了那仆人一脸,他冻得一缩脖子,嘀咕道:“什么怪脾气?旁人想巴结咱们太子府还巴结不上呢,个穷酸翰林,我呸!”
他说完,便悻悻地招呼人把那一堆礼品都给拿走了,谢宅门口又恢复了平静。
听着那些脚步声离去,谢翎这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在门后面站了许久,直到雪越来越大了,他这才加紧脚步,往前面走去。
等到了后院时,谢翎一眼便看见门是虚掩着的,昏黄的烛光从细细的门缝里映出来,这是阿九特意打开的。
他心里不由一暖,方才的不悦早已散去了个七七八八,谢翎加快脚步,进了门,施婳还坐在榻上,见他回来,道:“怎么去了那么久?是谁来了?”
谢翎不动声色地道:“是个找错门的。”
施婳疑惑:“这还能找错?”
谢翎嗯了一声,点点头:“是外乡来的。”
施婳不再问了,指了指桌上,道:“喝了吧,暖暖身子。”
谢翎拿起酒杯来,才喝了一口,施婳忽然道:“外面又下雪了?”
谢翎道:“刚刚才下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顺手将窗推开些,招呼施婳道:“阿九,你看。”
施婳见他那副神秘的表情,果然起身过来,从那一点缝隙往外看,只见外面白雪皑皑,一树梅花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开来,暖黄的烛光映照着,红色的花瓣在晶莹剔透的白雪中显得愈发夺目。
“是梅花,”施婳有些惊讶地道:“竟然这时候开了。”
谢翎笑笑,将窗扇推得更开些,好让她看个仔细,清冷的梅花香气自窗外袭来,簌簌的小雪飘洒而下,落在窗棂上,无声无息。
因为刚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谢翎的头发上沾着不少雪花,如今被屋子里的暖气一烘,便化作了水,看上去有些湿漉漉的。
施婳取了干净的棉布来,替他解开了发冠,仔细地擦拭着,屋子里气氛静谧,温暖如春。
正在施婳欲收回手时,谢翎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低声唤道:“阿九。”
施婳低头,正撞入一双幽深如海的眼眸中,她有些恍惚,就如同受了什么蛊惑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渐渐靠近,凑过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蹭过,一个轻若羽毛般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酒香气,引起施婳心中一阵战栗。
那轻飘飘的羽毛带着酒香和暖暖的温度,终于落在了施婳的唇上,轻轻游移着,厮磨着,仿佛要把那桃花一般的唇揉皱了,动作轻微而克制,带着无尽的怜惜。
谢翎的手臂稍稍用力,施婳不由自主地便被他带了过去,她的鼻间都是温暖的酒香,让她的神智有些晕乎乎的,不知是不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施婳轻轻合上了眼。
少年专心致志地亲吻着她,目光深情而专注,望着女子轻颤的睫羽,如蝶翼一般,美好得惊人。
轩窗外,细雪依旧簌簌而落,静夜无声,而那一树红梅则愈发精神抖擞,冷香幽幽,悄悄蔓延到了空气中,与那温暖的酒香和在了一处,无分彼此,悠远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谢翎轻轻吻着施婳,薄唇缓缓张合,呢喃道:“阿九,我们成亲吧……”
那脆弱的蝶翼倏然一颤,翩然飞起,谢翎看见秋水一般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施婳像是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谢翎不放弃,索性停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道:“阿九,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施婳怔怔地望着他,眼底闪过几分迷茫,谢翎的心渐渐提了起来,过了片刻,她忽然笑了:“好啊。”
因着这短短的两个字,方才提起的心立刻落回了原地,谢翎面上浮现出欣喜若狂之色,他紧紧拥住怀中的女子,再也无法克制心中的爱意,用力地亲吻她,唤着她的名字:“阿九,阿九……”
第 140 章
雪在半夜的时候又停了, 所以第二日起来的时候, 地上的积雪倒并不是特别厚,京师处于北地,冬天就是这样, 时下时停, 与江南大不相同, 冷风跟刀子似的,若是吹上半日, 脸上都能吹豁了口子, 眼珠子冻得发疼。
谢翎一早去了翰林院,到了年底时候,他比往常更忙了,修了一年的国史,这时候也要准备交差了。
施婳蹲在院子里,拿着小铲子将地上的雪拨开了, 小丫鬟朱珠站在一边道:“姑娘, 还是让奴婢来吧,怎么能让您做这种事?”
“没事,”施婳笑了笑, 这里她原先种了几棵田七下去,怕被这几天的雪给冻死了, 她将表面的雪小心铲开了, 露出下面的干草来,将干草稍稍拨开, 露出田七那苍青色的叶子来,还有些精神,看起来没事。
施婳放了心,又依照原样把它盖好了,这时刘伯过来,道:“姑娘,前门有恭王府的人造访,说是找姑娘您的。”
施婳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沾着的碎雪,将铲子递给朱珠,道:“我过去看看。”
“好。”
施婳到了前院,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悬着恭王府的牌子,一个王府下人站在那里候着,见了她到,连忙迎过来,道:“施小姐,王妃有请,快上车吧。”
施婳皱了一下眉,打量那人一眼,是个生面孔,她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在王府做事的?”
那王府下人笑着道:“小人之前在前院做事,才调来不久,施小姐没见过小人是正常的,王妃似乎有急事,施小姐快上车吧。”
他态度殷勤热络,施婳却愈发警惕了,她缓缓退了一步,道:“王妃院子里的人从不这样称呼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王府下人一愣,忽然嘴里打了一个呼哨,那马车里竟然钻出来几个人,迅速冲上来抓住施婳,捂嘴的捂嘴,抓手的抓手,还未等施婳高呼,便被塞入了马车中,那伪装的王府下人立即跳上了马车,挥着马鞭:“驾!”
马车便辚辚滚过长街,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往前面行驶过去了。
紧接着没多久,另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在谢宅的大门口停下,绿姝在车上跳下来,上了台阶,见地上有个什么东西,她忽然咦了一声,将它拾了起来,那是一个浅蓝色的香囊,上面绣着白芷花纹,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绿姝有些疑惑道:“这不是施姑娘的香囊么?怎么会落在这里?”
她只以为是施婳遗落的,便收了起来,见谢宅大门开着的,便径自走过去,敲了敲门。
不多时,刘伯过来了,他自然是认得恭王妃的贴身侍女的,连忙道:“是绿姝姑娘来了。”
绿姝道:“王妃让我来请你们家姑娘去饮酒赏梅,你们姑娘起了吗?”
刘伯一头雾水,疑惑道:“起是起了,不过,方才王府的车马不是来请过一次了么?”
绿姝也愣了一下:“请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伯连忙道:“就在方才,一辆恭王府的马车来了,说是来拜访咱们姑娘的,咱姑娘过来前院之后,就没见到人了,想是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