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帝早朝后召见了几位朝臣,刚刚松散下来,正跟今日当值的中书侍郎闵圭随便聊着,门口太监便来传报,说冀王妃押着汴王侧妃跪在了养颐殿外。
景泰帝闻言一愣:“你说谁……押着谁?”
小太监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回皇上,是冀王妃,看上去十分郁怒的样子。身后的两个丫鬟按压着卞侧妃的手臂。卞侧妃的嘴被堵着,两边脸都被打肿了,鬓发凌乱,看起来……十分凄惨。”
二儿子的正妃,打了三儿子的侧妃?
景泰帝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忽地扭头看向高德有:“朕是听错了,还是记错了?今日不是嘉熠的及笄之礼?”
高德有赶紧躬身应答:“陛下没听错也没记错。今日确是嘉熠郡主的及笄之礼。刚散朝的时候皇上不是还说嘛,郡主及笄,好几位大人都请假陪着家中小辈过去观礼,您这位做义父的却无法到场,颇为遗憾。”
景泰帝越发不能理解了:“朕也觉得没有记错。可今日既然是嘉熠的及笄之礼,此时该是宴席都尚未结束吧?这怎么就闹起来了?”
这闹就闹吧,还直接闹到了他的面前。
皇帝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皱眉想了想:“先让她们在外头等着。去通报皇后,还有德妃、淑妃,等她们都到了,再一起传进来。”
等皇后娘娘和德妃、淑妃两位娘娘匆忙赶来的时候,跟着皇后娘娘过来的又多了提溜着屠浏的皇长孙屠果。
一大票人一起进了养颐殿。
屠浏从门口见了狼狈不堪的卞侧妃就开始大哭大叫。卞侧妃也是泪眼婆娑、在两个丫鬟手里挣扎不已。只可惜不管是抓着屠浏的皇长孙屠果还是押着卞侧妃的冀王妃的丫鬟,都是手底下按得死死的,倒是显得这母子俩越发凄惨可怜。
进了养颐殿,冀王妃百里柔从丫鬟手里提起卞侧妃,一把扯掉堵嘴的步,将她直直摔在了地上,之后才黑着脸纳头拜礼:“儿臣拜见父皇。请父皇给儿臣、也给嘉熠做主!”
皇长孙屠果冷哼一声,手一松,四岁的屠浏哭声震天地朝着亲娘扑奔过去:“娘!娘!你们凭什么要欺负我娘!”
卞侧妃一跤跌得爬不起来,肿着两颊、搂着屠浏哭得肝肠寸断:“求皇上做主!皇上、娘娘,妾身好意道喜,却平白遭此奇耻大辱,妾身冤枉啊——”
第285章 妾身冤枉
淑妃一见此情此景,噗通一声也跪了地,惊怒哀伤不已地朝着景泰帝跪爬过去,抱着景泰帝的双腿,仰头悲声道:“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且不说卞氏这段时日一直侍奉在臣妾面前,极是乖巧、待人接物从不曾有所遗失错漏,便是卞氏再有不是,她也是汴王府的人,怎可随意让人如此糟蹋?更何况还是当着浏儿的面!皇上,汴王府如今竟遭人欺凌到如此地步了么?皇上,您今日定要给盟儿和浏儿做主啊!”
屠浏也搂着卞侧妃的脖子嚎哭不已:“娘!娘!浏儿怕,浏儿怕!”
卞侧妃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搂着儿子,极尽哀切悲伤地看着一旁震惊不语的德妃:“姑母,您也看到了,刚刚冀王妃是如何对待缅儿的。缅儿是冤枉的!缅儿真的是冤枉的!”
德妃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扶一扶自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女,一步之后却又犹豫着停步,扭头看向朝着卞腼冷笑的儿媳妇。
漂亮、刚硬、霸道。
百里柔这个儿媳,从开始她就不是很喜欢。性格太强、太硬。偏偏奕儿为了她什么也不顾,甚至发誓今生至此一妻也在所不惜。比起自己之前她为他定好的正妻人选卞腼,柔软、体贴、善解人意,德妃表面不说,但始终觉得儿子受了莫大的委屈。
德妃没有吭声,但也没有顺着卞腼去指责百里柔。她再不喜欢儿媳妇,这也是她们婆媳之间的官司。卞腼再合她的心意,她也是淑妃的儿媳。
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她还不至于糊涂。
见德妃没有行动,卞腼哭泣着的眼睛垂了垂,手底下悄悄用力,把屠浏往皇帝那边推了推。
屠浏小身子一顿,转身朝着景泰帝跑去,抱住景泰帝的另一条腿,用自己最大的音量扯着嗓子放声大哭:“皇祖父——皇祖父救我!皇祖父——”
景泰帝两条腿一条被淑妃抱住,一条被屠浏抱住,整个人被吵得头都快昏了,抬头严厉地瞪向百里柔:“冀王妃!不管卞氏有何错处,你如此罔顾皇家颜面,是否有些过了?”
身侧不远处有人轻声咳嗽,景泰帝扭头看去,就见闵圭恰好放下掩着嘴的拳头,无声地给朝着一旁奋笔疾书的起居郎看了一眼。
多年的帝王瞬间秒懂。
是哦,他差点忘了自己的一言一行还有史官在记录着。这事情到底怎么回事还没问呢。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他可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随便表态,最后留在史书上让人抓住小辫子,说他是个昏君。
景泰帝顿时镇定了容色,厉言斥道:“你们也是!帝后面前,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都给我起来好好说话!”
淑妃、卞侧妃不意忽然被帝王呵斥,哭声都是一滞。只有屠浏哭得太大声太专心完全没注意皇上在说什么,还紧紧抱着皇帝的腿,扯着嗓子嚎哭不已。
淑妃一把抱过屠浏,匆忙拍哄道:“浏儿不哭,皇祖父都生气了,可不敢再哭了啊。”
屠浏小孩子家家的演技转换不到位,哭声顿时一停,不解地看看祖母,又看看娘亲,挂着泪水的小脸一脸懵逼。
百里柔嘲讽一笑:“浏儿这说哭就哭、说停就停的本事,倒是跟了卞侧妃。”
卞腼顿时一脸委屈,默默落泪。淑妃抱着孩子怒道:“莫非浏儿乖巧听话,竟也能招了冀王妃的眼么?”又搂着屠浏膝行退后两步,委屈行礼道:“皇上,您也常常见到浏儿的,知道他最是孝顺,尤其喜欢听皇祖父的话。”
景泰帝烦道:“行了行了,小小孩童知道什么。来人,先把浏郡王带下去休息。”
帝后在主位并肩而坐,一拨人抹泪的抹泪、黑脸的黑脸、沉默的沉默,各自起身依序站立,景泰帝瞄了一旁终于写完一段抬头看过来的起居郎一眼,威严地道:“后宫及女眷事务,原本该由皇后主理。冀王妃,朕先问你,你与汴王侧妃不睦,不到中宫裁决,却闹到朕的面前来,是何道理?”
皇后也看着冀王妃,等着听她的解释。
“父皇容禀。今日之事,儿臣原本也没想惊动父皇。甚至,本来连母后也是不必惊动的。然而小妹笈礼之时,行礼的厅堂门外,卞侧妃口口声声汴王如何、冀王如何,绝口不提她与儿臣之间的尊卑高下,字字句句都在汴王与冀王之间挑拨离间。”
百里柔从容跪地行礼:“厅堂之中亦有朝臣,更多的是官家内眷,字字句句,多被听闻。事涉两位王爷兄弟之情,儿臣岂敢擅专?父皇您也知道,儿臣乃是武将之女。义愤填膺之下,难免暴躁了些,处置卞氏稍嫌粗鲁,还请父皇宽宥!”
第286章 删繁就简
“竟然还有此事!”景泰帝看向卞腼的眼神顿时变了:“你都说了什么?”
卞腼顿时噗通一声跪倒,言语哀戚,声泪俱下:“皇上明鉴,妾身怎敢那般胡言乱语,妾身实不知冀王妃何故要冤枉妾身至此!皇上,您知道的,妾身的妹妹当年曾经得罪过嘉熠郡主,因此至今还被父亲拘于家庙之中。妾身私心,也是想要讨好郡主,因此亲自带着小殿下前去观礼,想着好歹给郡主捧个场。谁知,妾身入得百里府中,连行礼的厅门都没进,莫名其妙便被冀王妃堵在台阶之下,二话不说便堵了嘴,还打了二十个耳光!嘤嘤嘤,冀王妃说臣妾礼数不周,妾身明明一见到冀王妃便行了礼的。妾身冤枉……”
景泰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冀王妃,你怎么说?”
百里柔呵呵一声,心说怪不得溪桑头一次见到卞靥就给她敲锣打鼓地绑送回府,果然这卞家姐妹两个,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可惜了,闹妖儿闹到他们百里府来!今日若是不彻底挑破了这白莲花池子底下龌龊的真相,她们还真以为世上的人都是有目如盲、任由她们哄骗!
百里柔冷笑道:“卞侧妃还真是巧舌如簧。父皇明明问她当时都说了什么,她扯了一大篇,却半句也不提当时到底说过些什么话。不过无妨。及笄礼上的诸位宾客虽还在宴席当中,但小妹听闻儿臣要来面圣,倒是托儿臣还带来了几个人。”
百里柔不慌不忙地道:“人就在殿外等候,还请父皇恩准他们觐见。”
淑妃立刻道:“冀王妃姐妹倒是准备周全!百里府今日宴请的宾客自然都与百里府亲厚。伺候的下人也自然都唯主子之命是从。事情发生在百里府中,是非黑白自然由得你们编排。”
景泰帝的面上也有些不信。
百里柔看着皇帝:“儿臣带人来时,原本也是不愿的。儿臣也知道,事情发生在百里府中,哪怕是人证物证成堆,也不见得就能让人相信。可是舍妹却坚信,只要她派人来向父皇禀明实情,父皇自有明断。”
这话说得颇有点意思,淑妃和卞侧妃悄悄对视一眼,各自蹙眉无解,不知道百里芸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日这百里府中的人,除了百里家请来的宾客,就是百里府自己家的下人,难道还能有两厢都不是的人不成?再说了,当时卞腼闹事时也是看得清楚,门外除了出来拦路的百里柔和她身边的下人,并无他人。
皇帝心中也有同样的疑惑。但想想嘉熠那个根本就不屑拐弯抹角的性子,还是顺了她的意,传了几人进来。
三人一进殿,旁的人都微吸一口凉气没有反应过来,景泰帝却一下子就悟了!
别说打头的那个儿郎他见过,就看着三个无比“美丽雄壮”的儿郎齐刷刷一起进殿,景泰帝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景泰帝秒懂这三人之所以能出场作证的前后因果,不过丝毫没有给在场众人解释这三人身份的意思。开玩笑,这种身份,连小嘉熠都知道保守秘密,连冀王妃这个亲姐姐都不告诉,他又岂能轻易宣而广之?
“说吧,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皆是单膝点地,打头之人正是云晨。只听他言简意赅、语气刻板地道:“奴回禀圣上:今日郡主及笄,吉时为巳时。辰时末,众宾客皆已安座,汴王侧妃不请自来,携浏郡王及奴婢仆妇二十四人至礼厅之外。冀王妃出厅,立于台阶之上,侧妃止步,行福礼,未参拜,笑问王妃身为赞者,何故不忙?”
这断案之人都知道,看似纷繁复杂的案卷,越是内容纠缠繁复,其实就越怕简练。只要案情删繁就简、把关键要素提炼出来,底下埋着的东西就会拨开迷雾水落石出。
比如,云晨突然这么平平板板地点出来:汴王侧妃是挑在吉时将至、宾客皆已落座的时候,突然不请自来的。
提前完全不打招呼,这么庄重的礼仪,厅内自然没有设置多余的席位。可她藩王侧妃的地位摆在那儿,手里还领着一个郡王,这座次必然得排在所有人的最前排。这可不是临时加一个席位这么简单。
而且,她还带着浩浩荡荡二十几号随从。
可以想见,当时若是冀王妃不出面拦着,只要让她踏进礼厅,所有人都要起身见礼不说,厅内所有的席位也都得依次往下挪动。
------题外话------
亲们手里还有票么?快到月底了,掏掏兜
第287章 吵三五倍
偏偏她又完全没有把随行人等留在外面的意思,也就是说二十几个人都要带进去。这要是带进去了,是要让这些人站在她的身后挡尽了宾客们的目光,还是在老将军等朝中重臣的前列,给那一大票的奴婢再摆上几排坐席呢?
好,就算是百里府忍个肚子疼,迎了她进去,宾客们也不怪罪一大群奴婢坐在他们之前,可时间呢?呼啦啦这么一大群人要添加坐席,整场人都要重新挪动,百里芸的及笄礼不误了吉时才怪!
还有,一个侧妃见到夫君哥哥的正妃,行个福礼也算勉强,但笑问王妃身为赞者,何故不忙?这是没事儿找抽么?
合着你根本就是知道冀王妃是这场笈礼的赞者,也知道满堂宾客只有冀王妃的位份压你一头,所以故意耽误人家的正事儿来的?
云晨开口刚说了这么几句话,众人心里便霍然开朗。
淑妃顿时心中就是一急,忙开口打断道:“皇上,奴才之言,如何可信……”
景泰帝一挥手不耐地让她闭嘴:“该不该信,朕心里自然有数,不用你教!你,那个云奴,你继续说。”
“云奴遵命。”云晨被打断,脸上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语气刻板地叙述,仿佛就从没有被打断过:“王妃责其无礼,令堵其口、掌嘴二十。侧妃高声叫嚷,质问冀王妃当着郡王的面,如此欺辱其生母,是何道理?又道冀王平日里是否便如此看待汴王及淑妃娘娘?侧妃大呼无辜,并用力捏握浏郡王左手,浏郡王立即放声嚎哭,高喊其母受欺辱。”
卞靥吃惊地瞪着云晨,万万没想到这个人不但在暗中看到了一切,还连她那么隐蔽的小动作都捕捉到了,一时冷汗竟涔涔洇湿了后背。
淑妃袖子底下的手紧张地握成了拳头,飞快地想着待会儿如何表现才能翻盘。
云晨面无表情地叙述着,完全不把任何人的反应考虑在内:“与此同时,侧妃随行之人齐齐跪地将侧妃及浏郡王围在正中,令王妃手下之人不得近。口中尖叫喊冤,声震屋瓦。且人人用力以头抢地,纵然阶下铺有红毡,三两下之后亦人人额头红肿,皮之将破。王妃怒,动府兵,尽皆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