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最好是走得无影无踪。如果查出来人还在某个地方藏着，必须连所有徒子徒孙一起斩尽杀绝！
百里芸好像没发现皇帝的异样，抻着脖子瞅着那些金丝：“我也是第一次试。皇上，这些钉在柱子上的金丝怎么拔下来呀？……也不好拓跋猎进来帮忙。”
景泰帝立刻眯着戾色的眼眸看着她：“你把用法告诉拓跋猎了？”
“我傻呀？”百里芸诧异地看向皇帝，“让他知道，也问我要怎么办？首饰师傅都已经走了，我让谁给他做？就这一套！我怕拿走一个就残了，连我家里人都没告诉！拓跋猎？他算老几！”
皇帝不信地问：“百里敬也不知道？”那老东西跟这个小孙女可是相当亲近的，应该是比她爹娘还亲近。百里芸表现得再没心机，皇帝也不信她能把他摆在她亲祖父的前头。
“祖父知道了会生气的。”百里芸叹一口气道，“等我下回找到其它的好玩意儿吧。到时候先给祖父，您就委屈委屈。这回是真就这一套，我谁也不敢说。”
皇帝心安了些，弹指叫出了藏身的金甲卫，让他们去处理钉入蟠龙柱的金丝。
百里芸还是第一次亲眼见着皇帝身边的金甲卫，好奇地叮嘱：“小心地取，别弄断了。取下来以后分开捋直，缓缓逆向旋转扳指，还能把金丝原样收回去。”
金甲卫没有吭声答话，只默默地更加放轻了原本就小心翼翼的动作。
景泰帝手里握着那枚紫玉扳指把玩着，神色莫测：“嘉熠怎么想起来给朕送这样的一套扳指了？”
“皇后娘娘给我出的主意啊！”百里芸眼睛看着那些全身都罩得严严实实的密卫，想也没想地答了一句，突然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看着皇帝，“好啊！您这疑心病是用到我身上了是不是？怀疑我别有居心？还是怀疑我想当女皇帝？好好好，我这礼送得可真叫好！”
百里芸一下子跳起来，撸起袖子满殿转着圈地找东西：“怀疑我是吧？觉得我稀罕当这起五更睡半夜的倒霉皇帝是吧？好，真是好极！我也不把这些东西送人，可我也不稀罕送给你！”
跳着脚地找了一圈找不到什么趁手的东西，百里芸干脆提着裙子跑回来，抓起龙案上的砚台就往那一盒子玉扳指上砸去：“我今儿个还就不送了！”
皇帝一个阻拦不及，一把没抓住，百里芸已经狠狠一砚台砸了下去！高公公只来得及一声惊呼，整个人爬起来才扑了一半儿，连盒子带六枚玉扳指已经全毁了！
“住手！”皇帝万万想不到百里芸真会动手，脑子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百里芸漂亮的小脸上怒容满面，砚台再次高高抬起，眼看就要向一边放着的刚刚发射过的黑玉扳指砸过去！
高德有老命都拼上了，以一辈子都没有过的速度飞扑过去，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龙案上：“郡主手下留情！”
百里芸拎着砚台卷袖子：“你给我让开！”
高公公：“郡主三思！这东西关键时刻可是能救陛下的命啊！”
百里芸暴跳如雷：“我倒是想救他的命，可他稀罕么？你给我让开！”
皇帝这时候已经缓过神来了，首先一件事就是下命令：“狮驼！快快把扳指拿下去回收整理！”他说的是此刻暂时被高公公护在身下的黑玉扳指。
第294章 查明因果
狮驼听懂了，立刻一道烟一般地飘过来。结果拎起高公公一看，呃：“……金线压断了。”
高德有顿时有捏死自己的冲动！
皇帝痛苦地揉着头：“拿去修！”主体没坏，接续一下金线应该还是可以的，收工足够精细的金匠就能做。
不过做过之后，必须杀了灭口。
狮驼拿走扳指，悄无声息地带着自己的手下退下。高德有无语泪千行地爬到一边跪下。刚刚扑过去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起来护着点儿金线呢？
一套八个扳指，六个被百里芸砸了，一个狮驼拿去整理，皇帝手里还攥着最后一个，死活也不松手了。
这丫头是个疯的，跟她那一根筋的祖父一样，是惹恼了连主子都敢绑起来揍的糟心货！
阿弥陀佛，幸亏他手里还攥了一个！
百里芸之所以会想起来给他送这么一套扳指，皇帝很快就把原因问出来了。还真就是皇后娘娘给她出的主意。
百里芸及笄那天进宫弄坏了皇帝的扳指，皇帝接连几天看见自己的手都不高兴。皇后娘娘明白是什么原因，又听说百里芸生气皇帝说她贪图他的扳指，满京城地淘买，却找不到一件合适的，灵机一动就想了个帮忙的主意。
皇后娘娘派了自己身边贴身的嬷嬷出宫，去百里府给百里芸悄悄送了扳指尺寸，还给百里芸出了个主意，说皇上之前的那个扳指好虽好，却是颜色单一，有些衣服配得，有些衣服配不得。若是能专门订做一套颜色各异、什么衣服都能匹配的扳指给他，岂不是就颇有了几分意趣？
皇后的心思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帮着百里芸早点儿把这事儿解决了，让皇帝心情好点儿。
百里芸得了这个主意觉得不错，便兴致勃勃地去施行。不过这么多种颜色的顶级好玉不好找，有些颜色特殊的玉，质料也相应地有些特殊。
百里芸担心太特别的玉石安全性不好，怕长久佩戴损伤皇帝的身体，就又悄悄进宫找皇后娘娘商量，找了专门负责皇帝身体的御医询问禁忌，还找了宫内负责金石鉴定的专家来检查，问清楚了所准备的料子都于皇帝的身体无碍，才放心制作。
这些都是有人经办的，一查就清楚。
至于百里芸为什么会想起把扳指做成有攻击性的暗器，皇后娘娘也私底下单独给皇帝解释了。
原来那天太医跟皇后娘娘和百里芸提到，皇上日理万机，操心的事儿多，睡眠质量难免有些不好，容易惊眠。百里芸带来的料子中，有一种玉配合皇帝的体质，恰好有些改善皇帝睡眠的疗效。太医委婉地表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嘉熠郡主多找一点这种料子，给皇帝再多做几样配饰戴着。
太医走后，百里芸就有些走神。皇后娘娘以为她是为那种料子发愁，便出言安慰。百里芸发了一会儿呆，却忽然说，皇上睡不好觉，可能不是操劳的原因，而是心病。
皇后把这些话告诉皇上的时候，歉意地跟皇上请罪：“嘉熠当时就说，皇上身为天下至尊，必然位高孤寒。加上皇子们渐渐年长，难免心内不安。若是能把随身物件做成保命的暗器，说不定就能睡得安稳些。臣妾一时私心，既觉得嘉熠言语有失，又但愿皇上真能为此得以安眠，犹豫之下便未曾将此事向皇上禀报。是臣妾的不是。”
皇帝释然了。释然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他知道，嘉熠当时的原话肯定没有这么委婉。她肯定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他现在疑心病越来越重、看着皇后和太子都像夺他大位之人、胆小怕死不敢睡这种混账话。可皇帝知道，这孩子没坏心。
正如良药最苦口，真话也是最诛心。这些年随着自己的身体日渐老去，他的确心里有时候疑神疑鬼。但这种事总是戒心越重越孤单、越孤单越防范，就像一个黑洞只有通向地狱的路、越走越深越阴寒。
狮驼已经把扳指制作者的身份查了个底朝天，情况的确跟嘉熠所说的一样。
皇帝早知道嘉熠从小就打扮成小儿郎在江湖上混，也知道这孩子不缺钱，向来行事大气，不知吝啬为何物。但也就是通过这一次彻查，皇帝才知道，这孩子不但对家人朋友行事大方，出门在外也从来都是仗义疏财，几乎走到哪里都能施惠于人。
金甲卫甚至都查不清楚到底哪些人得过嘉熠的恩惠。因为这么多年来，嘉熠年年都往外跑，足迹遍布整个大周，而用过的化名更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什么墨尘公子、燕山小君、阿豆少爷、侯大壮……完全没有规律。
第295章 回不去了
狮驼只能大致得出结论：至少大周的每一个郡，都有得过她恩惠的人。
景泰帝觉得最可贵的是，这孩子是真的施恩不忘报。从小到大，她几乎每次出去玩都换一次化名。很多时候做了好事连化名都不留，只图自己开心。
当然，有时候做了顽皮的坏事，她也是坚决不留名字的。这一点，皇帝选择性当做没看见。
金甲卫只查出，那位曾经被郡主养在府上的首饰师傅是两年前嘉熠在川地救下的。捡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上半身，两条腿是被人齐根斩断了的。
嘉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人从阎王那里救回来，什么都不问，带在身边一边给治伤，一边继续游山玩水。等人好得差不多了，她潇洒地送他一架轮椅、几张银票，说了声谢谢他给她的随身大夫练手，便离开了。
可不知道那人是怎么知道了她的身份，自己找到了百里府去，自请留在府上做了一名首饰师傅。
他在百里府上自称姓辛，叫辛四。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不可能是真名。辛四，辛四，很可能只是“心死”的谐音而已。
在百里府的后园子里，像辛四这样隐姓埋名的各种卓绝艺人还有很多。他们严进宽出、来来去去，虽不是谁想住都能住进来，却是谁想走就可以走。
而百里府对小女儿的这种四处捡人的习惯也早已麻木。早些年后园子里的一应用度府里还管着，后来连园子都干脆交给百里芸的人打理了。
反正来她捡回来好多没事儿做的闲人。
皇帝挥退了狮驼，默默地坐着没有说话。
高德有微躬着身子站在皇帝身侧陪着。
“这一回，嘉熠的脾气有点大。”
高德有脸上挂笑，不敢接口。
皇帝也没指望他接口。有时候，他只是习惯说话的时候身边有个听的人。
“不过……”皇帝沉吟了一下，举起手上的扳指对着光看着，“之前朕也是真的有些恼怒。”
紫色的玉在阳光下再次通透无形，只剩下金龙夭矫的身影。
“一个大臣家的女儿，总不好老这么无视帝王威严。高德有，你说是不是？”
高德有讪笑。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两个月，优容公主明里暗里可没少给夺了她帝宠的嘉熠郡主上眼药。皇帝正是疑心病越来越重的年纪，这亲生的女儿在跟前对比得多了，渐渐便觉得嘉熠其实不过一介臣女，这些年的确有些宠爱太过。
尤其是嘉熠郡主以前无所顾忌的一些言语，优容公主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有时候笑吟吟地在皇帝面前有意无意地提上那么一提。
很多话，当时听是一个感觉，事后再听人复述就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字面上是一个意思，配合上说话人的语气、动作、神态，会变成完全相反的意思。
亲自给嘉熠郡主佩戴金冠，扳指却挂着了郡主的头，谁说，这不是景泰帝有意的翻脸和试探呢？
也许是感受到了帝王掺杂着的不留情、疏离和不信任，嘉熠郡主这次砸东西的火气的确也是前所未有的大。
高德有不知道嘉熠郡主是回应帝王，还是完全本能的反应。但显然，随着她的成长和帝王的老去，两个人之间，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东宫里，百里芸也正在跟太子说着这事儿。
“皇上近来越发地多疑，诤言直谏越来越听不进去，反而是优容公主那样曲意挑拨的话更得他的圣心。连皇后娘娘都已经觉得不妥，估计以后她传召我的次数也会少了很多。反正我也已经是及笄了，今后若没有传召，这宫中我也不会常来。太子自己当心，再多的，我也帮不上你了。”
太子已坐拥东宫之位，又是长子。辅政多年以来，在朝中根基深厚，只要皇帝殡天之后，他自然便是下一任帝王。因此所谓逼宫，所谓篡权，防的只能是皇室中的其他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子真有被逼谋反的那一天，他也是唯一面对帝王杀器时有防范的人。
太子有无数的追随者和谋士为他筹谋大业，但这样真正背水一战时，能够让太子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要命玩意儿，想为太子送的人再有千千万，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地把它送到皇帝的身边。
连皇后娘娘和太子本人也做不到。
太子默默地放下茶盏，亲自提起茶壶给她填水，之后才给自己续上，沉声道：“你能为我做此事，已经是我意料之外。今后莫要再做这样冒险的事，这些风刀雪箭、阴诡鹬谲，莫沾手。”
第296章 母后何意
他真的从未想过让嘉熠替自己做什么。她是果儿心中的信仰，只需阳光灿烂地存在，便是果儿一辈子最大的安稳。
“我倒也不想管你们这些破事，只是这种事若是我不做，你自己根本就办不成。”百里芸撇撇嘴道，“别以为我经常不在京里，就什么都不知道。你辅政多年从无疏漏，威望是高。可高到了让皇上都忌惮的地步，又是什么好事？”
百里芸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放下，起身道：“我不管你们君臣父子怎么斗法，只一条：果儿这孩子太子还请给我护好了！您也知道我百里芸从不是畏惧皇权君恩之人，若有一日太子大道崩殂、自身难保时，还请不要拖累他。把他交给我，我自会给他太平一世、护他安稳终老！”
说完，竟是理都不理太子，径自拂袖而去。
晚上，太子将百里芸这番话告诉了屠果，屠果默默地低头红了眼圈。
“果儿，知道我们父子为你姑姑能做的最大的事是什么吗？”太子抚着他的发，轻声叹息：“便是有朝一日坐在那个位置上，再也不要令她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