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留下,而是知道她们母女正是最需要照料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留下她。
高玉敏看着眼前这沉稳通透的贴身丫鬟,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当年新婚不久,她怀了雪儿。按照大户人家的惯例,她忍着心中不适,大方贤惠地主动要给夫君安排房中人,被夫君拒了。
她以为夫君是为了顾及她的颜面和心情,感动之余,愈发坚持要给夫君安排。那时候她看着比自己小了好几岁、正是娇嫩如花年纪的柳儿和杏儿,第一次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刺眼。
但她还得压着,越发端着一副贤惠真诚的模样坚持给夫君安排人。
结果反而把夫君给惹恼了,大大地给她发了一次脾气。她才终于不敢置信地、惊喜地相信了,夫君是真心!
她看身边的这两个备用丫头顿时就又顺眼了!顺眼之余,心中还会有种不可言说的窃喜。觉得自己在夫君的心中,是胜过这些娇嫩如花的小姑娘的。
谁知快要生产时,庶妹萍儿当年做下的事被揭了出来。
这些天她苦笑地回想。其实那天夫君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啊,那些年,她哪里是被小叔吓住了。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怕自己的错处被夫君醒悟到,怕夫君发现自己其实是个不称职的主母吧!
新婚有孕时,她怕失去夫君,急着安排自己的心腹做夫君的房中人。
惹怒小叔时,她怕夫君怪罪,抢先当了那个“被伤害”的人,让夫君和婆家对自己的责怪一句都说不出口。
连生了三个女儿,她又怕夫君和婆家见怪,她慌张得不行,再次想到给夫君安排人。
一次次地,她不过是自己心虚而已。
其实内心深处,她一直都不敢相信当年自己的好运,始终还是觉得自己不配吧?
始终觉得自己不配,所以无路如何都会不安。
她不安,夫君便宽慰她。可是夫君对她越好,她却越觉得,如此好的夫君,她何德何能能够拥有!
期间,她看这两个贴身丫鬟的目光,时而放心,时而警惕。每逢决定要用她们时,也正是看她们最不顺眼的时候。
这两个丫鬟,心里全都明明白白吧?
什么都明白,却从未想过背叛她。
高玉敏出神地看着柳儿,良久,忽然轻松地吐出一口气,笑了:“柳儿,你实话告诉我,这些年,你心中可有中意的男子?别给我说没有。那个少女不怀春?女子十三四岁便知慕艾,你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岂能没有对任何男儿心动过?只是你沉稳,有心事也不说罢了。”
柳儿缓缓抬眸看了夫人一眼,垂头恭顺道:“夫人,真没有。”
高玉敏见她不说,也不生气,只是自嘲一笑:“是我不对。我问你可有中意的男子,却又不允你说没有。是逼着你说有了。这不是问话该有的道理。”
“这样。”高玉敏站起身,把几张纸放在了柳儿手里,“你若是留下也好。的确如你所说,我如今还的确离不得你。但你与杏儿一起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没得她有的你没有的道理。你的身契,还有这些银钱,你还是拿着。”
柳儿接了,没有推辞,只拿了以后还是静静地看着高玉敏:“夫人,奴婢不走的。”
高玉敏忽地眼眶一阵酸涩,抬手拦了眼道:“嗯,我知道。今后你依旧伺候着就是。下去吧。”
柳儿见她如此,心中也是一阵难受。但知道夫人是想一个人待一会人,便默默地福身退下了。
当晚,主仆四人分在两间房睡下了。高玉敏和拓跋瑞雪一间,柳儿和杏儿一间。
杏儿对此时离开夫人和小姐很是愧疚,但更多的能够回去嫁给情郎的失而复得的喜悦。跟柳儿絮絮叨叨了一会儿也就睡了。反倒是柳儿默默地望着房顶,一夜不曾阖眼。
次日,杏儿心情忐忑又欢喜地走了。高玉敏一行在客栈里等她的消息。闲来无事,高玉敏教拓跋瑞雪背书。
这些日子,高玉敏有机会就陪女儿说话。以往在府中时,她不自觉地总是灌输女儿,身为镇北王府嫡长孙女,她的身份是多么尊贵。因着这份独一无二的尊贵,无论到哪里都不能矮了这份气势。
第641章 仓皇无措
府中专为女儿所请的开蒙夫子教导女儿时,她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提点过,她的女儿,不必学得太谦卑。
如今女儿闯了大祸被逐出王府,高玉敏日日与她细细交谈,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么厉害!
因了她的暗示,夫子没敢把“忠君篇”细细给雪儿讲解,粗粗便掠过了。只王府于下为何尊贵讲得细致。雪儿便深深记在了心中。
“孝悌篇”因她自己不喜听兄友弟恭的那些,先生也只敢讲了孝道的内容,把“悌”之一道略过了。
晚上睡下的时候,高玉敏枕在枕头上双手捂着脸,觉得自己成了一名被休弃的弃妇,真的一点也不冤!
杏儿第二日没有消息回来。几人便继续等着。毕竟那人是世子的护卫,世子不一定在王府,杏儿要找人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就算找到了,那人大约也得稍事考虑,不好一口就答应或者拒绝。
毕竟杏儿当年好好地在世子妃身边当大丫鬟时不答应人家,如今跟着被休的世子妃出府了才上赶着要嫁给人家,让谁心里也难免有想法。
拓跋瑞雪这两天整个小脑袋都是糊涂的!
西北不是她祖父最大吗?皇帝不是在中原,管不到他们家这里来吗?不是说就算朝廷和西北打起来,西北也不怕的吗?
怎么现在娘忽然说这些话都是大逆不道的混话,身为拓跋家的人,不该说?
还有小叔叔,娘以前一提起他,不是忧愁就是烦躁。可现在娘却说,以前是她错了,其实小叔叔和爹是亲密的手足,是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同胞兄弟。是雪儿和妹妹们一生要敬重的人。
每天听着娘温柔地给她说啊说啊说,拓跋瑞雪这天突然捂着耳朵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不要听了!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你现在这样说,那你以前说的话难道都是骗人!若是你以前是骗我,我又岂知你现在是不是又在骗我!我不要听了,不要听了!”
高玉敏看着崩溃的女儿,僵着手脚仓皇无措。
次日,杏儿回来了。一脸的苍白,神情痴呆。
她见到那人了,然而得到的答复,正是那最坏的结果。
他深深地看着她欣喜期待的脸,道:“以前我次次说要娶你,你拒绝我,回回都说是因为要忠于世子妃。需等世子妃真的不用你了,要把你配人了,才肯让我去提。我信了。那么如今,世子妃被休弃出府,正是要用人之际,你怎么又不把对世子妃的忠心放在前头,反而要抛下她,来就我了?杏儿,你这样,我不能不怀疑,之前你拒绝我,其实是想着自己还有机会被世子收房对么?”
杏儿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高玉敏道:“夫人,其实当时奴婢就想一头撞死在他面前的。可是若是奴婢连个信儿都不带回来,不顾你还在这里等着奴婢,那岂不刚好做实了奴婢对夫人不忠心的话?夫人,您知道的,奴婢是对您忠心的。是把您放在心里头的,对吧?”
高玉敏看着杏儿这模样,后脊梁都发寒,赶忙上前想要把她扶起来:“我知道!我知道的!杏儿你快起来!没事的,世上好男儿多得是。他不肯娶你还有其他人。快好好歇歇,睡一觉就好了啊。”
柳儿也急急过去帮着把杏儿拖起来。
杏儿呆呆怔怔地由着她们把她拽起来,由柳儿带着她往隔壁间洗漱歇息去了。
许是一路赶路失神不曾照料自己,受了寒。当夜,杏儿就发起了高烧,胡话不断。声声泣问着“夫人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留着我。”又哭着喊“我不想做通房!”“李朗,我对你是真心的!”……
高玉敏跟柳儿都在床前守着,听到这些话,真真是难受至极!
杏儿这一场风寒,病势汹汹,针灸加汤药,七八日才能起身。刚能起身,她就爬起来跪在了高玉敏跟前,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道:“夫人,奴婢一切都以您为先,绝对不会因为自个儿的身子耽误您的行程的!咱们今日就起程走吧。”
高玉敏看着她这样子,脑门子都发毛了,连说不急,让她再养两天身子再说。可杏儿怎么也不依。高玉敏不答应起程,她就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无论柳儿和高玉敏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高玉敏浑身冒汗,最后只好答应了下来,让柳儿去找车马行租一辆严实的马车来。
柳儿匆匆去了,杏儿仿佛长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木木登登地回房收拾包袱去了。
第642章 呆若木鸡
杏儿一离开,全程在旁边看着不敢吱声儿的拓跋瑞雪“哇”地一声哭了!
高玉敏忙抱住她安慰:“雪儿不怕不怕啊!杏儿她只是受了点刺激想不开,没事没事的啊!”
说到这里,整个人突然呆若木鸡。
杏儿她,学的是她这些年的样子么?
拓跋瑞雪这几日天天睡不踏实。母亲抱着拍着,渐渐困倦睡了过去。高玉敏看她睡了,把她放好,自己坐在窗边发呆。
不一会儿,柳儿匆匆回来,说马车找好了。禀报完看到高玉敏看着自己怔然的神色,担忧道:“夫人,怎么了?可是又有什么事?”
高玉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纹,嘴唇却有些控制不住地哆嗦:“柳儿,你看杏儿这个样子……你之前可曾在别人说身上见过?”
柳儿一僵,不敢直白地回她的话,只能咬牙略带残忍地道:“夫人,您别管杏儿胡说什么。其实李护卫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杏儿自以为自己一片忠心。但若真的足够忠心,又岂会在夫人如此的时候,舍下夫人而去?
大约在府里时,她的确是忠心的。但面对以后跟着夫人会过的日子,她其实是不能接受的吧?所谓情意不过是她不想跟着夫人落魄的遮羞布。而所求不成,又不愿意怪自己,便只能怨恨到了夫人您的身上。”
高玉敏听着这席话,真是字字戳心!
这岂止是说的杏儿,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啊!
高玉敏抖着手坐在桌边,缓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步伐坚定地往隔壁房走去。柳儿满面担忧地赶紧跟上。
杏儿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打成了包袱背在身上,正站在地上发呆。看到高玉敏和柳儿进来,目光在瞧见高玉敏的那一瞬间掠过一抹怨恨,但很快就化为了木愣愣的的样子,乖顺地低下了头:“夫人,奴婢收拾好了。”
高玉敏看着她,脸上一片平静:“那你就走吧。”
杏儿一愣,抬头:“夫人?”
高玉敏看着她的眼睛:“杏儿,不要跟我玩这一套。这一套你原本就是从我这里学来的不是吗?你要还愿意跟着我回东北,不怕以后吃苦,就给我好好地跟着、好好地伺候。若是不愿,身契和银两我也都给了你。你这就离开,从此我们两不相干,那笔钱也足够你好好地生活几十年了。”
杏儿浑身僵了好一会儿,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高玉敏:“既如此,杏儿就此别过。祝夫人一路平安!”
杏儿真就背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当真验证了杏儿是存了这份怨毒之心的高玉敏跌坐在椅子上,许久都缓不过来。
昔日她拿如此手段来对待婆家人。今日杏儿也就学了这手段来对付她。这大约,也是一种报应吧。
高玉敏从未对自己如此失望过。
若说离开王府的前夜里,当着公婆和夫君的面,她纵然还没有想清楚,也还能硬撑着腰杆子,死死维护住自己最后的骨气和脸面。如今亲眼见到杏儿如此,想及这些年来自己竟是如此在婆家丢人现眼了许多年,高玉敏真是觉得丢脸到骨头都在抖。
连柳儿一个丫鬟都看得清的事,她那活了一辈子的婆母,还有见识阅历非同寻常的夫君和公公,又岂能看不清?
劝她,她却变本加厉。劝得稍微重些,她不是晕倒就是病过去。
好蠢!好蠢!好蠢!
高玉敏精神有些不稳,柳儿甚是担心,当日便劝下了没有起行。待次日退了房真要走时,却迎面见到了谁也没想到再见到的人。
王府的马车停在客栈外头,前后带刀护卫拥簇着。见她们出来,中间的马车上车帘掀起,一人器宇轩昂,端然贵气,静静向她们看来。
拓跋瑞雪惊喜地大叫一声“爹爹!”甩开母亲的手便冲了过去。
拓拔谨朝着女儿笑了一下,迈步下了马车,恰恰好将奔过来的女儿接住。
拓跋瑞雪牢牢地抱住父亲的脖子不敢撒手,急切地问:“爹爹你是来接我和娘回家的么?”
拓拔谨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含着笑:“先不说这个,先上马车。”
拓跋瑞雪便有些惊恐了。看着父亲的脸没有动。想要父亲先说一句是要接她回家。
拓拔谨却并没有,而是松开了她,只牵着她的一只手站了起来,朝着愣愣走过来的高玉敏微一颔首道:“上车说话吧。”
马车粼粼起行,拓跋瑞雪一上车便不安地想要坐在父亲身边。父亲却温和地将她安在了左侧的板凳上,与坐右侧的母亲坐在了对面。
第643章 该懂事了
拓跋瑞雪更不安了。却莫名地不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