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得那样紧、那样紧,紧得她不能呼吸,紧得她的肋骨仿佛都要崩断,紧得她立刻就能够感同身受他压抑在胸腔深处的哀伤。
他紧紧地抱着她,一动也不动,只有不整齐的呼吸声凌乱在她的耳畔,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渐渐变成了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呜咽。
她喉咙顿时哽地说不出话,只能轻轻地抬起一只手,一下一下地在他的后背拍打。
男人压抑的呜咽声渐渐变成了哭泣,最后变成了不成调的嚎啕!他的替身还在王府里“关押”着,此刻他连哭,都不敢放出发自心底的狼嗷!
但是好歹,是哭出来了!
拓跋猎这一哭就哭了好久。有时候忍着停下了,可过了一会儿就不自禁地又落下泪来。他站着,头埋在她的肩上,眼泪浸染她的肩膀,她在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坐着,她将他的头抱在胸口,眼泪浸染她的胸前,她便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脊。后来他哭着睡着了,偌大的身子小狼崽一样缩在她的怀里,她轻轻地替他解开发,温柔地用手指慢慢梳理。
营帐外,郎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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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从未丑过
第二天,帐外灿烂的阳光透过半开的帐顶天窗洒满了主帐,拓跋猎才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黑色劲装少女温柔的玉颜。她额上微汗,双眸清朗,转身回眸冲他一笑:“起来洗澡,吃饭。”
床侧已经摆好了浴桶,拉起了半边一人高的布帘。热水的蒸汽轻柔地向上腾起、缠绕、渐渐席卷这冷寂空阔的大帐。
拓跋猎静静地看了她一瞬,垂下眼帘,走到帘子后面,脱衣,入水。热烫的水漫上肌肤的那一刻,他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馊臭味。
忽听脚步声绕过布帘,拓跋猎一抬眼,就见百里芸手里拿着皂豆、水瓢和几块布巾,轻松自如地走了过来。
拓跋猎下意识地在浴桶里转了个身,哭哑的嗓子嘶哑道:“放着我自己来。”
百里芸笑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不让我给你搓澡。真新鲜!”说着,人已经走到了浴桶边,熟练地拿起皂豆:“泡头。”
拓跋猎默了默,闭嘴,身子往下一沉,整个脑袋都随着全身浸在了水里。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可是她已经连最狼狈的样子都看过了……他承认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坚强。
他微微仰脸,透过水波光怪陆离的折射看她。她就站在那里,歪着一点小脑袋,微笑地看着水面下的他。
他其实看不清楚她此刻的神情。但他就是知道,她眼睛里此刻定然是一片温暖,就像昨晚始终母亲般抱着他的,那种永远包容的体温。
他承认,他此刻眷恋着她的这种温暖。
浸水一个呼吸,他安静地坐起,脑袋乖乖地露出水外。
百里芸把皂豆给他搓在脸上,本想洗脸,发现他下巴上已经蹿得半长不短的胡须,顿时搓着自己的小下巴,有些为难。
刀,郎风给备了。刮,她也不是不能刮。可毕竟是平生第一次,又是在男人的咽喉上方动刀子,万一失手见血了怎么办?
百里芸有些犹豫不定,正搓着下巴琢磨,就见拓跋猎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有种小狗一样的神情:“给我刮胡子。”
就想不讲理,就想让她宠着他。
百里芸一愣,之后便磨刀霍霍、两眼放光:“那我下手了啊?”
“嗯。”拓跋猎满足地闭上眼,感觉刀片小心翼翼却又果断地在自己的下巴上滑过,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好笑又幼稚。
第一次给男人刮胡子就成功地没留伤痕,百里芸对自己很满意。
刮完胡子,百里芸轻快地给他洗脸。皂豆涂在脸上,揉透了再拿毛巾蘸了温水擦掉。连着洗了好几遍,才用清水又清洗了一遍,再换一块毛巾给他擦干:“先这么松快松快。等过些天大哥回营,再回山庄,到温泉里好好泡泡。”
拓跋猎睫毛颤了颤,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声。
大哥回营,也就是祖父下葬以后。祖父下葬……
百里芸拿着东西走到浴桶的另一边,从水里轻轻地捞出他的头发,扶着他的脑袋枕在桶沿上,拿过洗头发的药粉给他搓洗,再拿皂豆一遍一遍地洗透:“发生的事儿,郎风知道的都告诉我了。这里面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等你心情好些了,慢慢再告诉我。不过祖父下葬这事儿,我觉得你去参加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百里芸的语气很平常,没有激动,也没有小心翼翼,听起来让人心中十分安定:“不管皇上的密探上报的消息是什么样的,既然王府的折子上和公开的消息里你并没有做什么,那么如果你不出现在葬礼上,才反而奇怪。大哥和伯父不放心你参加葬礼,应该不是怕皇帝怀疑,而是担心你本身。你知道吗?连郎风都担心你到时候出事儿。”
拓跋猎脸上僵了一下,嘀咕了一句:“瞎担心。”
百里芸唇角微勾。洗好了他的头发,又把他推坐起来,拿布巾揉了皂豆给他搓背:“不过也不急,离葬礼还有几天,你先把身子好好养养,别到时候让伯父他们担心。王府那边,提前两日让人回去禀报一声,说你没事了即可。派个可靠的人,说话伯父会信的。”
拓跋猎默默地听着。百里芸也不在意他极少回应,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待到上半身洗得差不多了,百里芸收拾东西准备出去,拓跋猎才闷闷地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她已经说了好几遍他现在的样子让人担心了。
百里芸诧异回头,就看到淡淡的水雾中,拓跋猎那张即使消瘦却也让人一见难忘的脸,以及脸上那既担心又明显傲娇的“说实话,不许骗我”和“不许说我丑,否则我不听”的矛盾表情。
百里芸轻笑,微微歪着脑袋,放低了声音道:“你在我眼里,从来就没有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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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他的世界
拓跋猎依旧没有出营帐,饭食也还是郎风亲自给端进来,但整个人的气色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
饭已经能吃得下去,人不但收拾干净了,整个人的气息也平稳了下来。头一天,对着百里芸,他还有些说不清的依赖,等安静地用药、吃饭、再连着两天睡了个安稳觉之后,拓跋猎的状态慢慢地就真的稳住了。
又是一天掌灯十分,两人侧卧着面对面躺在卧榻上,静静地对视着。
许久,百里芸轻声道:“待会儿,我先走。”
明天就是王爷的下葬之期,今晚拓跋猎会秘密出营回府,接替那个替身的位置,给王爷守灵,然后明早跟父亲和大哥一起,给祖父下葬。
之后,拓拔谨会回营。而拓跋猎一走,百里芸也没有继续再待在军营里的必要。
拓跋猎不放心地伸手握住了百里芸的肩膀:“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山庄里等我。”
“嗯。”百里芸应了一声,看看拓跋猎微蹙的眉头,粉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你看在看起来好多了。知道两天前你看着我的样子想什么吗?像一只没断奶的小狼崽儿。”
拓跋猎闻言也笑了,不过这份笑意中却没有任何人类男子会有的窘迫羞涩,而是坦坦然然的:“嗯。头一天你抱着我睡的时候,我感觉就像小孩子有了娘一样。——其实我都不太记得那种感觉了。”
肩膀上的大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是你让我又想起了那种感觉。”
百里芸也没觉得他把自己比作娘有什么可生气,侧脸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曲起一只胳膊枕在自己脑袋底下,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那现在呢?还觉得想娘么?”
拓跋猎紧张地凑过来看她脸蛋上刚刚他手指蹭过的地方。他身上的皮肤天生好,可毕竟是习武之人,双手虽修长却也粗粝。平常也没觉得,前日里他的手指蹭过她的手背,竟然瞬间留下一道红痕。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肌肤如今比小时候还要白皙细嫩,简直是吹弹得破。
一看之下,果然她那一蹭,脸上多出了两道浅浅的红印。拓跋猎懊恼地道:“都说了我手粗,你躲着点儿,怎么还往上蹭?你看又留下红印子了吧!我这里没有上好的药膏,回了山庄,你赶紧自己找药抹一抹。”
百里芸无奈:“还不都是你送来的那些药丸害的。我吃了一盒就这样了。早知道不吃了。”
拓跋猎却不同意:“吃,为什么不吃。那就是专门给你做的。老泰说了,那东西吃了以后,身体里没有杂质,元气充足,身体的精神的敏感度都更接近先天,反正没什么坏处,好处却是多得很。”
“怎么没坏处?太过敏感不就是坏处?”百里芸嘟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得不听祖父的话,也拜臭老道为师么?就是因为我吃了一年的药,眼睛看得太远,耳朵听得太清。什么院子里的苍蝇屎啊、晚上睡觉时隔壁院子里的呼噜声啊,真是弄得我烦不胜烦!没办法,只能解铃还找系铃人,让老道传授我清心收神的心法。”
“这还要专门去学什么心法,清什么心,收什么神?”拓跋猎顿时惊讶了:“我们狼天生就看得远、听得清、感受得到水土风火的变化,我可从来没有这种烦恼。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这不是飞鸟走兽、万物生灵的本能吗?”
百里芸的眼神顿时幽怨了:“所以说,这就是你跟我最大的不同啊!动物是先天,人的教养是后天。你就是那个先天本能未灭的幸运儿,而我能,就是那个后天变成大后天的超级倒霉蛋!”
别的人都是一世教育,心魔轻度。而她是两世教育,心魔重度。这就是区别。
拓跋猎看百里芸的眼神顿时怜悯:“原来当了两次人还有这个坏处。”
百里芸顿觉不想理这个开了bug的货,气恼地伸出一根嫩嫩的手指戳戳他的胸膛:“问你想不想娘呢,乱打什么岔!”
拓跋猎看了眼她戳在自己胸膛上白白嫩嫩的手指,瞬间忘了刚刚的话题:“啊?我娘啊,我不想她。很多年都没想过她了。”
如果把人类在他心里画几个圈区别开,他觉得绕着自己的第一个小小的圈里只有两个人,祖父和溪桑。现在祖父没了,他就只有溪桑一个。
第二层远一些的圈里,应该有父母、兄弟、老泰道士,以后或者还会加上溪桑的父母、兄弟。
再远一些,是他所有的手下、西北军的将士,或者类似身份的人。
然后,就没有人了。——或者说,其他的人在他眼里,跟飞鸟走兽、山上的石头、水里的鱼,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能不能拿来用,或者谁能吃掉谁,再或者彼此无干。
他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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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你别碰我
百里芸却打算临走前拿他逗个乐子,戳着他的胸口道:“说不想娘,却把我当娘,拓跋猎,你什么意思啊,嗯?”
拓跋猎定定看了她的手指一会儿,翻身躺倒叹一口气:“溪桑,你别戳了,我难受。”
百里芸心里一紧:“怎么了?”她是不是玩笑开过了?
拓跋猎看着帐顶,简单的心思并不知道隐瞒:“我守孝呢。祖父说,这一年我暂时不能娶你,他也不许我胡闹、杀人、乱发脾气。他说,让我去京城,找到师父,让师父再陪我一年。溪桑,我知道守孝的意思,我都跟郎风问清楚了。
之前二十天,我觉得心都被掏空了。你来了,我才觉得我虚弱,我那会儿就想有个人像你那样,把我搂在怀里,无论我怎么样,这个人都还疼我。你陪了我两天,我过了那个劲儿,我就缓过来了。我不会一直把你当娘。我也没真的把你当娘。我就是想有个人疼我。
溪桑,我不想你走。我想你在我身边。他们说我得娶了你才能让你总在我身边。我现在娶不了你,可我还是想你在我身边。
以前,我们俩都小,我就想一直养着你。后来你长大些了,我亲了你,就开始发疯地想你。可你太小了,我怕伤着你,就听了祖父的话,去跟老泰学内功心法。不过我那个跟你那个不一样,我那个是收敛欲望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扛着老泰跑了么?因为我想你想得受不了。
我本来下定决心五年之后再见你的。可是才四年,你就把我找到了。那天见你之前,我是又高兴又害怕。高兴见你,害怕伤你。可真见到你的时候,你真把我吓着了。”
百里芸想到那天自己故意装得那样儿,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拓跋猎没看到。他幽幽地看着帐顶,脑子里还在回想着那天的情景:“整整三年零八个月没见你了,你变化真大。一眼看去不怎么像我小狼,倒像是一个我不熟悉的半大不大的姑娘,还是规矩很多的那种。我一下子不敢动了,不知道你还是不是你,我再过去亲近你,你还愿不愿意。”
我愿意的……百里芸心里默默地说。
拓跋猎抬起双臂垫在后脑,无奈地道:“你细声细气地叫我过去,那声音让我发毛,但我又不舍得不过去。幸好我过去了,看到了你那个跟以前一样可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