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后来，大周朝经久不衰的各种传奇中，“十二云将”的故事在街头巷尾被津津乐道的。然而此时，他们统一的名号却是：“云奴”。
这个“奴”，更多的意思不是指“奴才”，而是古时女子对儿郎含羞带怯的一种自称：“奴家”。因为他们的身份，是面首。
没有人天生就没有尊严。能承受，只是因为生命中还有比屈辱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忠诚。
金甲卫，皇帝身边的隐形人。虽然永远活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里，不会有妻子、不会有后嗣，不会有正常人的生活，但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经过了无数的竞争和磨练，才能成为天下第一等的死士，藏身在帝王的身边。
没有太多的微言大义，没有什么教化礼仪。他们从成百上千根骨上佳的孩子中被选出，从能拿稳武器时就被灌输唯一的思想：“你们，要绝对忠诚于主人！主人有命令，你们就是他的刀！主人有危险，你们就是他的盾！”
为主人效命是他们存在的唯一价值。他们从不怀疑，更不会心生怨念。
这是属于皇家金甲卫特有的、绝对的忠诚，也是赤诚的奉献。
可是有一天，首领突然把他们挑出来，对他们说：皇上有令，他们十二个人要由暗转明，去做嘉熠郡君的面首。之后还有没有任务，等取得郡君的欢心之后再说。
面首！
贵族女子床底间的玩物，靠用身体取悦女人来生存的男人！
那还叫男人么？
生命仿佛瞬间苍白……但，没有人违抗。
脱光了接受身体检查，用各种烈性药物去掉皮肤上的任何一道哪怕是细小的伤痕，让整个身体变得像青楼里的妓女一样细滑。
没日没夜地集训那些男女情事的伎俩，甚至像对待用于配种的牲畜一样，给他们用浓烈的药物，只为了亲眼目睹身体关键部位的反应程度，然后丈量和记录每个人的长短粗细。
没有人再觉得耻辱。那种感受如果出现过，也仅仅是在听到派遣命令的那一瞬。之后，便接受。
无论是学习床笫之事，还是站在那里发着抖，忍着药物的激烈反应，配合着私处的丈量，他们沉默又顺从。
之后，所有人原本只是俊秀或温润的脸被重新设计，要根据现有的骨骼、发肤和体型做到最完美。于是，麻药灌下，脸皮被划开，骨头被锉平或者填充……麻药过后，整个头颅痛到让普通人瞬间就能发疯！
他们只是忍着，静静地裹着药躺在床上，让脸顺利地长成预期的样子。
被送出去时，他们的脸拆了药巾还不到一天。
疼痛扔在，脸骨未实。如果嘉熠郡君真的在那些天里宠幸他们，可能仅仅是对面颊的一个爱抚，就能让他们痛彻心扉。
可是，谁在乎呢？
就连他们自己也没人会产生这种可笑的念头。从小到大，他们对任何命令只有一种反应，接受。从身体到心，让自己全然地接受。
去做嘉熠郡君的面首，获得她的欢心，这是目前他们面前唯一的任务。如果郡君要人伺候，点到了谁，都一定会看到一个让她满意的乖顺面首。
嘉熠郡君自己虽然个性张扬，却从不喜欢自作主张、嚣张跋扈的人。这是他们出发前统一记诵的警告。
也许，他们很幸运。整整一个月，从京城到河间，他们虽寸步不离，嘉熠郡君却从未召他们上前。
一个月，足够身上的所有创痛渐渐平复。
可是，他们却没能踏入百里将军府。
嘉熠郡君抵达河间百里将军府府门的那一刻，转身，毫不留恋地道：“给我弄走他们。”
他们没有遵命离开。因为皇帝的命令是让他们不得离开郡君左右。只有在这个条件满足的情况下，郡君的话才应该被遵从。
府兵重重围困中，他们结成了战阵。可是一个魁梧可怕的老头儿突然出手，战阵被瞬间精准破解，穴道被点，鼻腔吸入特制的迷烟，他们目瞪口呆地被擒了！
他们这个战阵全力运转起来，自信可以对抗天下第一高手，怎么可能瞬间被制！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原因。然后，十二双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老大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原来，皇家密卫本就是眼前之人一手所创。当它的名字还叫屠氏内卫的时候，便由百里家世代掌管。
他当年训练出来的手下接管了后来的皇家密卫，那位大人又训练出了狮驼，然后狮驼大人训练出了他们的上司，他们的上司又训练出了他们。
他，就是他们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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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信仰崩溃
从此，他们被关在了别庄里。说是关押，其实算是软禁。可说是软禁，对他们来说却难受过所有的酷刑。
没有训练，没有厮杀，只有这位世世代代缔造着屠氏内卫传奇的老大人，每天会来给他们讲一些故事。
一些关于密卫、关于金甲、关于他们的上司的上司、前辈的前辈的、他们之前闻所未闻的故事。
先帝的曾祖，和当时他的内卫首领，竟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也就是说，百里家的曾祖，是先帝的高祖和臣子的老婆偷情生出来的。这出生，到底是尊贵呢？还是卑贱呢？
内卫的职责，一直到先帝的曾祖那一辈儿，主要负责的竟然是跟皇帝派来的探子暗地里撕逼！毕竟，那时候屠家是藩王么，皇帝想方设法地防着、祸害着当时的河间王，派来的那些探子跟现在景泰帝的金甲从本质上来说，那是一样一样的。
前朝的末代皇帝，干了很多蠢事，最后把江山和自己的脑壳都给陪进去了。可就是这么一个惹得天怒人怨的皇帝，他身边的皇家密卫也个个都是好样的，死忠死忠的。
老大人亲手把前朝皇帝的脑壳砍了，然后破开了密室，拿到了前朝密卫的留存档案。
老大人看了之后觉得，前朝皇帝虽蠢，但训练密卫的法子倒是很有些意思。从小誊养成只知道保护皇帝的傻蛋，比百里家世代沿用的从军队选材很是不同，这个可以借鉴。
因为这样一来，百里家从他以后，就可以彻底从密卫这一行里退役了。能吃饭，谁愿意吃屎呢？
百里敬兴致勃勃地给这些被他坑了的后辈们讲这种训练的妙处：“凡是好东西，从小就不给他们尝！可不能让他们知道当人的妙处。要时时刻刻告诉他们：你们是狗，咬不过别人就活该被别人咬死。而你们最高的荣誉，就是做一只又听话又凶猛的好狗！”
百里敬口沫横飞地给他们讲：“你得告诉他们：苦是好的，痛是好的，因为那证明你还活着！而甜是坏的，善也是坏的，因为那会让你软弱、堕落、被诱惑、中计、然后惨死！”
百里敬好不藏私地指点他们：“你们啊，这辈子都改不了吃屎了。那就给老子好好吃！以后不管你们谁完成了任务回去，升了职，好好训练下一代的狗崽子。老子可是把秘诀都传授给你们了，可千万别打了老子的脸。”
说到高兴处，百里敬还得意地拍拍他们的头：“狗啊，就是要从小养。养得好了呢，人也就真成狗了。瞧瞧你们，可不就是老子当年的杰作！”
有谁经历过信仰的坍塌么？如果没有，请参考唐山大地震，或五角大楼被袭。
在旁观者来看也许只是一则消息。可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一天一天的讲述就好像骨髓被一点一点抽干、好像手腕割开一道细口眼睁睁看着鲜血流尽、好像自己碗里的饭忽然变成了屎，可你还要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屈辱可以用忠诚来治愈，疼痛可以用等待来治愈。可是信仰的坍塌，无法治愈，无人可救，它是灵魂真正的灾难。
眼看十二个皇帝爪牙就要被自己给整崩溃了，羊粪蛋子来了。
百里敬拿不定主意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琢磨了一下，把盒子一扣，搁置了。
拓跋猎咬牙切齿地跟百里芸通过密道进入别庄的时候，百里敬已经一二十天没有再来过了。软禁十二云奴的院子里除了风过树梢的响动，一片死气沉沉。
百里芸头疼地拽住他：“庄子外头藏着皇帝的探子，庄子里头应该还有太子的密卫，能先不闹，等我跟夕惕先换回来么？”
拓跋猎脸色阴沉得马上就能滴下水来：“你换你的，我干我的。放心，弄不死他们！”
百里芸哪敢撒手：“他们死不死跟我没关系。但他们是御赐的，要死也得等我回京跟皇帝先闹一场，造好了声势再动手，不然真惹恼了皇帝没好处。懂？”
拓跋猎视线微斜看了她一眼，内力一振甩开了她的手，身形一闪就不见了。
这还是百里芸第一次看到拓跋猎真正运转轻功身手，一时竟被他超卓的功力给震住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她得赶紧跟弟弟换回来，再赶过去拉架。再晚真的要遭！
这次换装，姐弟俩的速度都是有史以来最快的。
百里止憋在屋子里快要熏成个药人了。乍一见到她姐从密道里走出来，简直像是看到了救命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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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驱除异己
采蓝采青一人负责一个，转眼两人就换好了。百里止第一次半点都不留恋她姐，一头朝着密道就冲过去了。人都钻进密道没影子了，声音才遥遥地传出来：“二姐保重！”
采蓝采青偷笑。这段时间，真的是把小公子憋坏了！
百里芸好笑地瞧了眼弟弟风一样的背影，顾不上管：“把果儿给我叫来！”
屠贞听说姑姑终于病愈了要见他，欢天喜地地就跑了过来，那急迫的架势不输给刚刚遁走的百里止。
“姑姑！姑姑！”屠贞冲过来撩起裙子就跪立在了百里芸面前，双手激动地握住百里芸的手，一张易容过之后依旧难言秀丽的小脸依恋地看着她：“姑姑，以后生病了不要不见果儿好不好？果儿好担心你！”
百里芸下意识往窗外瞄了一眼，没发现某人的踪迹，暗自松了口气。
百里芸叹口气，没再斥责他轻易屈膝的动作，而是抽出被屠贞紧握的手掌，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顶：“果儿，姑姑有件事，必须现在就跟你说。”
屠贞立刻擦擦眼眶里忍不住泛起的泪花：“姑姑你说。”
百里芸神色认真：“我听说，你身边现在跟着太子的人？”
屠贞神色复杂地低下了头，转瞬又抬起：“姑姑，你是需要他们做什么吗？你吩咐。只要是姑姑需要的，无论是什么事，我都让他们去做。”
是从什么时候，他对太子的人已经有了这样下意识的操控感？百里芸深深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姑姑没有什么需要他们的做的事。姑姑只是不喜欢他们出现在我身边。”
“他们没有！”屠贞慌忙解释，“他们只是派来保护我的，其中有两个是我这两个月的老师。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一定不会在庄子上乱跑，更不会随便窥探姑姑，我保证！”
“可是我不喜欢！”百里芸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百里将军府的别院，是我祖父的地盘，你懂吗？你以为以我祖父的能耐，你那些人藏在他的庄子里，他会一点都不知道？他不出手，只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太子的面子上，给大家留一步余地。可是果儿，你不是百里将军府的丫鬟。你的那些人更不是我们百里府的人。我最后再说一遍：把你的人一个不剩给我立刻撤走！再敢带些乱七八糟的人靠近将军府，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出去，永远不许回来！”
“姑姑！”屠贞惊叫，一蹦跳了起来，“我把人撤走！立刻让他走得远远的！姑姑你别生气，不要赶我走……”
屠贞拎起裙子半点不敢耽搁地跑了出去。太子那边的人，应该没问题了。
现在就剩下山庄外面，皇帝的那些探子。再把他们驱逐干净，拓跋猎就算在庄子里闹出再大的动静都不怕了。
皇帝的人……百里芸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呼出，霍然起立，沉声喝道：“青锋，备军令，跟我来！”
山庄中，一只黑色的雄鸽飞上天空，鸽哨铃铃铃响起，环绕山庄飞行。四面八方同时忽然涌出数百名精装彪悍的府兵，将山庄方圆五里围得水泄不通！
口袋已扎紧，插翅也难逃。短短一刻钟后，一个个乔装改扮的探子就被瓮中捉鳖，狼狈地捆到了百里芸面前。
百里芸冷脸回头看了一眼山庄角门的方向，看得那一撮由一身丫鬟打扮的屠贞亲自带领着准备出庄的伙夫、樵夫、菜农、花匠尴尬地低下了头。
百里芸眼神都没有多给他们一个，回头冷笑着扫了自己面前低头跪着的七八个一眼看去就是军方出来的探子，清脆的少女声音此时嚣张中带着冷嘲：“敢在本郡君周遭方圆十里内埋伏，好大的胆子！呵呵……放心，你们奉命而来，本郡君也不为难你们。既不会对你们刑讯逼供，也不会抓你们的父母家人。冤有头债有主，谁派你们来的，本郡君自会去当面找他的麻烦……”
“来人！”百里芸扬声。
“属下在。”青锋立即出列，单膝跪地听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