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除了营地里的皇帝自己,现在在场之人, 可没人觉得云尚书特意寻了襄北侯旧部来, 是为了营救皇帝。
这些人一个个的抢在这次外出围猎时动手,无非都是想要求一个正统,可太子还在呢, 他们就那么肯定, 自己得到了传位的诏书之后,太子就会让位?
除非是,他们知道了什么。
几乎是第一时间, 谢笙就将怀疑的目标对准到了朱皇后的身上。
早在去年定下围猎之前,朱皇后就提醒谢笙要将婚礼改期。
像谢笙这样人家出身的公子哥,早先拿出来的合适的日子自然不止有一个,甚至当初挑选日子时朱皇后本人也曾经过问过,故而她对谢笙有可能会改在哪天成亲再清楚不过。
而就在这一日之后皇帝定下了围猎的事情,钦天监交上来适合围猎的几日里,也正因此,谢侯和谢麒谢笙都没法子参加围猎。
比起云尚书,带谢侯出门自然是皇帝的首选,毕竟谢侯当初在战场上可是一名勇将,云尚书虽是武将之家出身,却从小就是学习诗书的。
可偏偏,因为谢笙成亲之事,皇帝也不好强令谢侯跟随了,毕竟比起旁人,谢侯还有从小的交情在呢,谢笙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情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
“是啊,”朱皇后道,“云尚书可是跟着皇上一并出来的,如今襄北侯旧部的出现,只盼是一桩好事。”
虽是这么想,可不管是朱皇后,还是谢侯,都不敢冒进,因为他们都知道云氏的野心,他们不能确认,云家此举的意义所在。
就在谢侯等人静待消息之时,云尚书已经领了人冲进了皇帝的屋子。
彼时英郡王和四皇子正站在皇帝面前,两人看见云尚书进来,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
“臣参见皇上,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云尚书撇开两个叛逆,只向着皇帝行礼。
皇帝看着这一幕,面上并没半分喜色。
他看着面前做出恭谨模样的云尚书,轻笑一声,道:“卿倒是来得巧。”
“不敢说巧,只是臣无能,恰逢此刻才突破了两位殿下的封锁,成功来到了皇上您的面前。”
云尚书恭恭敬敬的说完,他身后便走出一个刀尖还在滴血的人。
那人只把其余在场之人忽视了个彻底,一心只看着云尚书:“老爷,在外的叛逆已经全部伏诛,那些叛逆心狠,斩杀了不少大臣,实在令人憎恶。”
斩杀大臣?
这话一出,不止英郡王兄弟,就连皇帝也不由得有些动容。
“云蔚!你这个逆臣!竟敢栽赃陷害本殿!”四皇子立刻跳了起来。
“瞧四殿下说的”云尚书道,“您方才是没听见吗,这杀了诸位大人的人,可是您二位的下属。”
云尚书旋即做出一副悲痛的模样道:“可怜我那些个旧日同僚,分明个个都是忠君之人,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是我来的太迟,竟没能救下他们!”
“你!”四皇子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英郡王拦下。
英郡王看着面前的云尚书道:“说我们狼子野心不算差,不过云尚书你,又岂是什么别无所求的好人。”
“何况,”英郡王淡淡道,“你与我们所求的,又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云尚书终于笑了起来,“你们是为了自己坐上皇位,我一个臣子,可没这个能耐,我顶多就是靠着如今的功劳,好生做个权臣也就是了。”
英郡王嗤笑一声,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皇帝坐在上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旁边站着的钱总管同样是垂手侍立,不发一言。
“不过臣今日还真有一件事,”云尚书终于看向皇帝,眼中带了几分狠厉与志在必得。
“皇上年老体弱,又被英郡王和四殿下伤透了心,不如传位给七皇子如何?”
皇帝直至此刻还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便是有旨意又能如何,太子还在京中,你们……”
皇帝看着下头的三人,面上满是嘲讽。
“这就不劳皇上操心了,”云尚书道,“这还要多谢您留了刘子新刘大人在宫中,只要我们动手的消息传到京中,太子与皇后妄图此时改天换日,被手握禁军的刘大人制服,就地格杀。”
“皇上您说,这诏书可有用没有?”云尚书神在在的叹了口气,“想必如今,应当是已经成了。”
英郡王与四皇子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你说什么!”皇帝猛地站了起来,又因为起得太猛,气血上涌,突然有站不大稳当。
“皇上!”钱总管赶忙上去扶住皇帝。
皇帝又重新跌坐在他的位置上。
“这可不都是皇上您亲手种下的因果吗,”云尚书看了看一旁的英郡王等人,才继续道,“皇上您说是爱重皇后,可当年您的长子怎么去的,我们这些人家可不都是睁眼瞎。何况如今太子渐渐长成,你防备他与皇后的模样,可不就是日后的我们?”
云尚书这个我们,自然是云妃和七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云氏。
“既然迟早有这么一日,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云尚书看了身边那执刀之人一眼,道,“去,帮皇上将叛逆处置了,不然皇上可看不到我们的诚心。”
此话一出,英郡王两人当即变了脸色,连皇帝都不由收紧了手,对着云尚书怒目而视:“尔敢!”
那执刀之人并不理会皇帝,三两步赶上前去,一刀砍在还没来得及躲的四皇子胸前,四皇子倒在地上,只尝尽了毕生痛苦,却不能立时死去。
皇帝立时脸色煞白,看着地上的四皇子,恨不能立时将他拉起来。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这到底是他的儿子,他可以下旨处置他们,可却是万万轮不到外人插手。
英郡王见此,明白只怕今日便是他的大劫。他看了地上的四皇子一眼,心中满是痛惜,四下看了看,找见了皇帝平日的佩剑。
那剑鞘上镶满了宝石,剑柄也是掐了金丝造就,不过等到那剑出鞘,却端的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老二,来,”四皇子艰难挣扎着要起身,他身下的地毯被洇湿更多。
他自来生在宫中,被精细养着,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母族败落之后,旁人看过来的带着怜悯和恶意的视线,以及背后的流言蜚语。
他太疼了,他也知道自己的伤,是绝对熬不过去的,如此,倒不如短痛。
“不,不能,琤儿!”皇帝喊了四皇子一声,眼圈都红了,到底最后看向英郡王,“阿瑱,那到底是你弟弟!”
“真是感人肺腑,”云尚书道,“谁说天家没有真情在呢,想我爹当初还劝我,若他能活到此时,真该叫他来见见。”
“云蔚,你疯了,”皇帝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看着云尚书的眼也带着恨意,从前虽有高家,可高家谋反之事,本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于他而言,只是一场戏,作秀而已。
可如今……
皇帝一瞬间有些恍惚,如今离高家倾覆才多久?不到二十年吧,他怎么就忘了那时的谨慎,以至于落得这个样子?
“我当然没疯,不止没疯,还好好的呢,”云尚书道,“皇上你就放心吧,太子死了,英郡王死了,四皇子死了,您可还有别的儿子呢,毕竟七殿下也是需要有兄弟帮扶的。”
“三殿下是个知情识趣的,他母家如今又出了几个人才,他自然能安安稳稳的,五皇子势弱,又没什么本事,七殿下也不介意多养一个闲人一样的哥哥,来展示自己的友爱手足。”
云尚书一个个的和皇帝分析,还抽空又催促那执刀人:“还不快些,皇上怕是等得着急了,你看,他眼睛都急红了。”
那执刀人慢慢举起了手里的刀,英郡王也握紧了手里的剑,心里一片冰凉,他旧年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只是,他疏于练习也有十来年了。
——
“里面情势如何?”
方才探得云尚书的人大肆屠戮官员及一些皇室旁支成员,谢侯立刻察觉到不妙,赶紧领了人往里去。但朱皇后身份贵重,谢侯不敢将她置于险地,谢笙便也留了下来。
此时好容易看见一个人回来,谢笙赶忙上前问上几句。
“不大好,”那人实话实说,而后对朱皇后道,“几位老臣只是受惊,还没什么大事,但几位主管各处的大人,俱已去了。”
这几位说是作为皇子的副手,其实都是皇帝十分信任的心腹,如今他们都被云尚书的人杀了,可见其中的形势到了什么地步。
“大人已经率人将前院清理出来,三殿下、五殿下也被救出来了,大人唯恐外面不安全,请您先行入内。”
这意思便是叫朱皇后先去和幸存者呆在一起,也有安抚那些人的意思。
不过朱皇后沉默片刻,却拒绝了。
“带我去谢大人那边,不亲眼见了皇上平安脱险,我这心,是半点也不能放下的。”
第232章
“皇上早些写了不就好了, 英郡王也不必受如此磋磨, ”云尚书拿了皇帝御笔亲书,禅位给七皇子的圣旨,才点了点头, 示意那执刀者给躺在地上虚弱到连张口呼痛都费力的英郡王一个痛快。
皇帝坐在位置上,闭上眼睛,连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云尚书如地狱索命一般的声音再次传来:“皇上下令诛灭逆贼英郡王、四皇子,却被逆贼英郡王挟持。”
“皇上念及父子之情,对逆贼多番留手, 不想被逆贼一刀赐死。我等护卫不及, 却及时将逆贼当场诛杀, 为皇上报仇。”
云尚书的话一字一顿, 像是生怕皇帝听不清楚一样。
钱总管挡在皇帝面前,指着云尚书的鼻子破口大骂,极尽今生所有最低贱的话来形容云尚书。
云尚书眼中闪过几分恼怒:“钱总管应该庆幸,你还有用,暂时还死不了, 不过你要是再多嘴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钱总管的下场本宫不知道,你的下场,本宫却是心中有数的。”
就在这关键时刻,云尚书身后的大门被人踹开,轰然倒地,门外, 正是刚刚赶到不久,连气息都还没来得及喘匀净的朱皇后连带着谢笙等人。
这一行人,除了朱皇后外,人人身上都带了些血迹,就连谢笙也不例外。他手上的长枪的红缨此刻已经不再轻盈,他将枪斜握在手中,枪尖指地,有鲜红的液体缓缓底下,脏了屋里价值连城的地毯。
朱皇后还带着兜帽,可皇帝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认出了她来。
“梓童……”皇帝看着面前,衣角还带着未干透的泥土的朱皇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心中防备着朱皇后与太子,可偏偏在他出事之后,朱皇后却匆匆从京中带人赶来。
她原本该是在宫中穿着锦衣戴着珠翠,行走均能用凤辇代步的娇娇女啊!
皇帝一时间,感动得无以复加,同时,劫后余生的庆幸也让皇帝看向朱皇后等人的视线更加温和与赞赏。
“我到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还有此等魄力,”云尚书一看面前情形,就知道自己必然已经落了下风,不过他半点不慌乱,“可惜娘娘这一出来,虽然见到了皇上最后一面,却只怕,再也没法见太子殿下最后一面了。”
“此话怎讲,”朱皇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英郡王和四皇子,视线落到了皇帝身上,稍作安抚,又和钱总管有了一个短暂的对接,才重新落到云尚书身上。
在朱皇后身后,谢笙等人已经做好了准备由朱皇后吸引云尚书的注意力,而后他们再伺机营救皇帝。
不是谢笙等人不想直接冲过去,而是那个止刀者和皇帝站得太近了,让谢笙等人不得不投鼠忌器。
面对此情此景,谢笙突然起了一个有些可怕的念头。若是他迟上一步,没能救到皇帝,是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会是一件好事呢。
“皇后娘娘出来,必定是求助了谢尚书吧,可你真就这么放心将太子殿下的安慰交给刘子新?”
云尚书说了这么一句,又偏头看了谢笙等人一眼,对那执刀人道:“小心着些,谢侯爷可是出了名的谋将,咱们俩的安危,此刻都放在你身上呢。”
那人听了云尚书的话,上前一步,将钱总管一脚踹开,直接将刀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
“皇上!”朱皇后惊呼出声,甚至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步。
因为这一步,她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她担忧的面容被展露无遗。
皇帝被那执刀者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去,那人的刀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稳稳跟随,甚至一不小心,将皇帝的脖子划破了一个口子。
几乎是立刻,就有鲜血流了出来,皇帝也不敢再动。
谢笙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他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收紧了。
“刘大人是皇上的心腹,我为何不信,”朱皇后说话时看上去仍旧十分沉重,可那有些有补助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平静。
“娘娘对皇上可真是情深义重,”云尚书带着几分真心,夸了朱皇后一句。
皇帝听到这话,突然有些心虚,因为他自己也有些不太信任刘子新了。云蔚在此刻还有如此表现,显然是有百分百的把握,刘子新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是他害了太子。
皇帝的眼中带上了几分痛苦,避开了朱皇后看过来向他祈求认同的视线。
朱皇后像是大受打击一样,往后退了一步,谢笙赶忙上前扶住她,面上满是担忧,他想说,虽然刘子新的人品不怎么样,可关键时刻还是很能看得清楚的。
要是刘子新这时候杀了严瑜,是能向七皇子一脉投诚没错,可是谁能保证之后为了稳定民心和底下的官员,刘子新还能有命留下?
何况云尚书可是七皇子的亲舅舅,有云尚书在,岂会有他刘子新执掌大权的时候?
一样是屈居人下,如今至少性命无忧,刘子新又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谢笙正要张口,便被朱皇后直接掐了一把。谢笙的对上朱皇后的视线,突然明悟过来,朱皇后这从头到尾,从来都是在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