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皇后不被影响,不担心刘子新背叛的理由也很简单,朱皇后明面上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刘子新,可从当年刘子新冒头的高家私兵一事,朱皇后就和刘子新有过间接的往来了。
刘子新是个聪明人,谁帮他说话,谁给了他飞黄腾达的机会,他都记在心里。后头朱皇后稍稍透了一点意思,刘子新自己就顺着杆子爬了上来。
这些,或许严瑜不怎么知情,可朱皇后从来没瞒过谢笙。虽然谢笙也只是偶尔进宫探望朱皇后时,窥见一点点。
谢笙又看了一眼皇帝,心到底是落回了胸膛。虽然有些大逆不道,可比起皇帝,谢笙更希望朱皇后能够如愿。
虽然朱皇后面上看着一如旧日的美丽端庄,可谢笙到底是发现了她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长出的皱纹,还有那被藏在发间,悄悄变白的发丝。
朱皇后已经不年轻了,连李氏都已经升格做老封君的时候,朱皇后却还要小心谨慎的防着自己的枕边人。
太累了。
谢笙一时有些走神。
朱皇后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只好紧紧握着谢笙的手臂,以此来唤回谢笙的神智。
谢笙垂首而立,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
谢侯方才就没跟着朱皇后等人一起出现,而是领了几个人绕到了背后,查看能否从其他地方悄悄潜入,救下皇帝。
他们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可惜那执刀者的刀离皇帝太近,让他们不敢妄动。
云尚书见朱皇后大受打击的模样,心里觉得有些无趣,直接转身,往皇帝那边走去。
他倒不怕自己的命门暴露在众人眼中,只要皇帝在手,他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钱总管被掀开之后,利落的就地滚了滚,靠谢笙等人就很近了,立刻就有兵士赶紧上前扶起他。在此时,他也只是个小人物,半点引不起云尚书的注意。
就在云尚书走得离皇帝近了,更近了的时候,那执刀者下意识的侧开身子,为云尚书留出足够的距离,刀也离皇帝远了几分。
就是现在,谢侯打了个手势,他带着的人、谢笙这边的人一齐朝着云尚书几人扑了过去。
谢侯掷出一个随手拿的金器,打偏了那人的刀。
朱皇后没有动,站在她身边的谢笙也没有动,而是呈护卫之势守在朱皇后身边。
他们面上都是显而易见的紧张,朱皇后再次收紧了手,这一回,她是因为太过紧张,而无意识的动作。谢笙并没喊疼,因为他现在,也根本顾不上觉得疼。
此时,被遗忘在角落的钱总管慢慢上前,轻声道:“娘娘放心。”
朱皇后这才想起钱总管这个后手。
她想笑一笑,可现在却不是什么能笑的时候,她只轻轻点头:“希望一切顺利才好。”
一切顺利?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听在谢笙耳中,可不觉得是朱皇后希望谢侯救皇帝一切顺利。
虽说时间看上去过得很长,其实也只是片刻间。
云尚书方才没见了谢侯,心里一早就留意着了,此时见了谢侯出现,倒也没太过惊诧。
或许也正是因为一早在心里预演过谢侯突袭的可能,云尚书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顾不得近在咫尺的危险,抽出了一把匕首,还对那执刀者大吼道:“抓住皇上!”
执刀者立刻反应过来,再次制住皇帝,横剑在皇帝脖子上,并一把把皇帝拽了起来。
“别动,”那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谢侯等人立刻僵住,不管心里如何骂娘,此刻皇帝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皇帝是今天是第几次看见生的机会从自己面前溜走,然后再次陷入到这样的境地里的?皇帝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发昏,这样再三大起大落,让皇帝这一次,连怒都生不出来了。
云尚书走到了皇帝身边,对那执刀者显然十分满意。
那人松了拽住皇帝衣裳的手,皇帝得到了自由,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皇帝猛然从坐到站,又连续经过几次大喜大惊脑子正昏昏沉沉,此时没了唯一能稳住身形的外力,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
那执刀者已经迅速的撤开了刀,却还是让皇帝被划破了一侧的颈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
不止那执刀者,就连云尚书也有些发懵。
“上!”谢侯此刻再也顾不得留手,趁着两人发懵的时候,飞身上前,两下结果了那不在状态的执刀者,剩下一个云尚书,被众人一哄而上,缴了武器,堵上嘴,押在堂下。
“皇上!”朱皇后踉跄着奔到皇帝身边,想要用手去堵皇帝脖子上的血,可颈动脉被割破,怎么是手堵得住的。她的眼泪滑落在皇帝脸上。
“都是我的错,我要是能再快些就好了。”
皇帝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朱皇后难得眼中露出爱意:“救、救二郎,好好活着。”
朱皇后哭着摇头:“别这么说,二郎不会有事,皇上您也不会有事的!”
皇帝道:“此生,是我负你良多,若有来世,我必护好你和大郎,再、再不会……”
“别说了,皇上别说了!”朱皇后别开脸,看向谢笙,“小满,快,快去把太医带来,快去!”
谢笙慌乱的点头,就要往外冲,虽然方才就已经有人去了,可此刻朱皇后开口,他必然是要走这一趟的。
“小满。”
皇帝这时候却喊了他一声,他立时不敢走了,凑到朱皇后身边去看皇帝,等着他的吩咐。
“日后,你多进宫,陪你姑姑说话,二郎大了,也只得你多陪她些了。”
皇帝说着又看向谢侯,还待要张口,却已是气若游丝。
他紧紧拉着朱皇后的手,像是要拥进毕生的力气。许是因为知道说不出什么,他也不再浪费力气和谢侯说话,只满含爱意的看着朱皇后。
有了皇帝这句话,日后即便谢笙再大些,也能随时进宫见朱皇后,而这一句姑姑,也是将谢笙和朱皇后私下的关系过了个明路,让人不能对他们的关系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太医来时,皇帝的意识已经非常模糊了。
他掀开皇帝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皇帝的脉搏,只对着朱皇后摇了摇头。
朱皇后的哭声顿时响了起来,这哭声悲痛凄厉,她扑在皇帝身上,感受着皇帝的手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感受着皇帝的心脏停止跳动,感受着皇帝的身体慢慢变冷,才顺从的被谢笙搀扶起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在场的,自谢侯往下,都跪倒在地,看着朱皇后这表现,人人都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皇后终于累得昏了过去,由此处还活着的小宫女伺候着躺下,近前却是钱总管和谢笙守着。
谢侯也站了一会儿,到底是疲倦的对谢笙道:“子和,你守着娘娘,我先出去处理其他事情。”
皇帝死了,可还留下一堆烂摊子。
谢侯已经在考虑派谁进京,若京中无事,此行便是报丧,若刘子新真的反叛,只怕还又一场硬仗要打。
“爹,”谢笙喊了谢侯一声,道,“娘娘信刘大人,我也信刘大人。”
谢侯定定的看了谢笙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等谢侯走后,谢笙转过头来,却发现朱皇后已经睁开了红肿的眼睛。
“姑姑,”谢笙“泄露答案”被考官当场抓包,有些心虚。
朱皇后看着他这模样,没有生气,甚至还笑了起来,看得出来,此刻只有他们三人的时候,朱皇后的心情出奇的好。
“子和,”朱皇后轻声道,“我明知道这时候我该哭的,可我这心里呀,竟然是说不出的畅快。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啊!”
不等谢笙开口,钱总管便道:“恭喜主子心愿得偿,日后,也能正大光明的将大公子的灵位请回来了。”
朱皇后看向钱总管道:“这些年,多谢大伴为我周旋,助我完成心愿。”
“主子太客气了,”钱总管恭恭敬敬的对着朱皇后行了个礼,道,“奴还有些首尾尚没收拾好,这就去了。”
说完这句,钱总管就自行退下,朱皇后也只是颔首。
等钱总管出门,朱皇后才笑着看似乎已经神游的谢笙道:“可有什么要问的?”
“问什么?”谢笙装傻道,“皇上自来有头昏、乏力之症,这几日压力太大,兼之休息不好,又经历大喜大惊,病症加重,凑巧在那时被引了出来而已。”
“姑姑你已经尽力了,”谢笙做出一副劝慰的模样,“有些事,大抵只能说一句时也命也。”
“是啊,时也命也,”朱皇后叹息一声,也没非要给谢笙讲解过多的东西,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朱皇后便当真睡了过去。但也只是一盏茶时间,她便醒了过来。
作为未亡人,她可以形销骨立,黯然伤神,却不能好吃好喝好睡,也不是说她不能这么做,只是她到底还顾忌着亲儿子严瑜的想法,难免就要做个样子出来。
谢侯派去京中的人果然发现京中一切如常,除了有几家被围之外,倒也没别的太大问题,便当即进宫求见太子,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严瑜当即大惊失色,命人敲响了丧钟,并立即组织人手,亲自率人前去迎回皇帝的尸身。
皇帝临终的情形和话语,早有人报给了严瑜知晓,严瑜恨毒了云尚书,当即将云氏全族下狱,并大肆抓捕云家三族的亲戚。若不是朱皇后和朝臣劝阻,他是想要诛灭云氏九族的。
云氏毕竟是外人,还好处置,可英郡王和四皇子身上,就不那么好处理了。
朱皇后好几日没吃饭,没什么力气,准皇帝严瑜捧了饭食亲自给朱皇后喂饭,朱皇后才赏脸用了一些。
“他们毕竟是你兄弟,”朱皇后道,“何况你父皇去世前,也原谅了他们的,便罢了吧,你两个嫂嫂都是好的,几个侄儿侄女,也和他们父亲不同,日后……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严瑜听了朱皇后的话,有些动容,如今朝中谁不知道英郡王和四皇子的事情,可到底还是一家子兄弟,还死的那么惨,严瑜自然也就应了。
此番宗室出来的子弟,几乎是无人生还,出来的大臣,还在的也是寥寥,甚至有一半都被投进了大狱。
整个京城上空都弥漫着一股悲痛的气氛,不止是为了皇帝,也是为了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自己的亲人。
如今春日未过,天上再次纷纷扬扬。
不过这一次,下的不是雪,而是满城钱纸。
钱纸厚厚的堆积在地上,直把京城变成了鬼城。
好在这样的时日很快过去,人们总是健忘的。
朝中因为这事,空出了不少好位子。在走出悲痛之后,人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先是太子登基,太后移宫,而后便是让翰林院提前散馆。不管是谢笙这一批人,还是之前滞留在翰林院的人,都得出来,到各部去补缺。
翰林院一时人员急剧缩减,每个人都没了悠闲度日的时候,好在等到秋天,就要加开恩科,圣旨已经下出去了,各地的学子,很快就会齐聚京城,带来新的活力。
户部少了云尚书,还少了不少云氏一系的官员,大清洗过后,整个户部几乎空了大半。
严瑜亲自求了温相出山,又把谢笙放到了户部。
论理谢笙该是做个户部员外郎,平调便算升了,毕竟多少人从翰林院出去,都只是七品芝麻官呢。
可严瑜却直接叫谢笙做了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主管户部司,仅在尚书及侍郎之下。
高机遇意味着高压力,也意味着下属的不服从。好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少人的官职都高过原该有的位置,只是不如谢笙重要罢了。
但想想先帝临终前的话,又想想谢笙从小到大的才名和出身背景,又似乎是理所当然了。当然,重点是谢笙在忙乱之后的确能胜任,才是底下人服气他最重要的一点。
“谢侍郎,皇上宣召,快随咱家进宫吧!”
第233章
严瑜登基后, 改了年号为昌平, 如今说是才理清户部的事情, 谢笙将将从繁忙的事务中解脱出来,其实也马上要到昌平二年了。
严瑜登基后,面对着一干上书请他选妃的折子,有些头疼, 却也强压着折子,说要给先帝守孝一年, 不过他也就是这么要求了自个儿,普通百姓倒是只用守足三月即可。
其实若不是他还没和皇后大婚,他都想直接扬言说要守足三年了。
那些个催婚的老大人们之所以这么积极,还不是看着严瑜年轻好摆布,又后宫空虚, 早早的想把自家贵女给安排进去,好联系起前朝后宫。
不过严瑜本就聪明,又有朱太后护着,还有温相和谢侯帮忙,如今已经掌握了大半权柄。温相年老, 他与谢侯都不是贪权之人, 严瑜自然对他们放心极了。
严瑜登基之后, 本来想把朱弦调回京城,可朱弦也是个有野心的人,自个儿写了一封信回来,让严瑜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今宫中护卫头领,仍用着刘子新。
谢笙才下了马车,就看到了不远处慢慢领着人巡逻过来的刘子新。
“谢大人,”刘子新瞧见谢笙,让身边的禁卫先继续巡逻,他自个儿则是来到了谢笙的身边。
“刘大人,”谢笙如今见人先笑三分,如今对着有老交情的刘子新,自然不会板着一张脸,“如今天这样冷,刘大人还亲自出来带队巡视,实乃我等之楷模。”
“我既然管着皇城守卫,自然得恪尽职守,”刘子新被谢笙夸了,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不过这楷模,我可称不上,谢大人你为了理清户部,在户部一住三月,才叫我等自愧不如。”
“食君之禄,自该竭尽所能为君分忧,”谢笙道,“想必刘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是自然,”刘子新又看了一眼谢笙身边的内侍,才笑道,“刘副总管亲自来接,必定是皇上有事要说,我还是不耽搁谢大人了。”
谢笙闻言也没推辞,只道:“改日刘大人不忙,咱们再一道出去吃酒。”
“一定,一定!”刘子新侧身让谢笙先走,姿态可以说放得很低。
等走得远了,刘副总管才轻声道:“还是谢大人运气好,平日里刘大人也是不轻易亲自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