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这种情况,一旦血止住了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当然,相应的,血要是止不住,那就是大事。
许文华拿了药方又让小厮去半夜敲药房的门,然后拉住房里出来的周莹:“到底怎么回事?”
说实在的,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夜帮他管着果林的林叔驾着马车心急火燎地过来,直到连翘被抱下来...胳膊上血红的一大片。
当时周莹推了他一把:“愣着做什么,赶快去请大夫!你这里又没有止血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整个人都好像不归自己管了,只会愣愣地站在一边。周莹推他的力道并不重,一个女子的力气能大到那里去?但是他踉跄了一下,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刚才等张大夫来的时候周莹给他说了一下连翘的情况,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来不及说。或者说刚才一会儿功夫,周莹还是懵的,至于许文华...他连懵的都不如。
这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嘴唇都起皮了,脑子有一种熬夜后被人打了一棍子的痛。
周莹这时候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
其实她也没有见到事情的全过程,她是被院子里的响动惊醒的。等到她匆匆批了外衫出来,住在倒座的林叔已经将一个中年男子制服在地。而旁边的连翘扑到在地上,一只手捂着手臂。
后来给连翘止血的时候才知道她半夜从书房出来,看到墙根下面有个人影,大概对方也看到她提着的灯笼了。连翘很机灵,立刻熄灭了灯笼,同时发出巨大的响动。
灯笼一熄灭,夜色中连翘就不是显眼的目标了。弄出响动来,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说不定对方怕引来人,自己就跑掉了。当然,连翘也没有纯粹指望对方改变想法,她迅速的跑掉,朝远离人影的方向。
只是院子实在是太小了,不够周旋,男人和女人天生的力气、速度差距又太大...连翘还是个不怎么运动的阿宅,被对方截住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连翘会一点防狼术,就是踢裆、插眼睛那一套,可别说,攻其不备还是有些效果的。只不过连翘不熟练,力气也不大,再加上反应不快,没有将对方完全制服,并且对方还带着匕首!
连翘的手臂就是那时候被划伤的,同时还被踢了一脚,脸上也被扇了个耳光。
不过连翘属于情况越危急就越冷静的那种类型,很快反应过来。趁着对方抓住自己的领子的时候,仰头,然后狠狠地砸向对方的鼻梁。对方吃痛不过送了手,连翘转身就跑。
这个时候住在倒座的林叔和林婶都跑了出来,林叔一把抄起放在柴房门楼的柴刀,林婶则是拿起了平常用来顶门的钉耙。
虽然对方有匕首,但匕首短啊。林婶发挥了泼妇打架的架势,胡乱挥动钉耙,对方立刻被制服。然后就是林叔出马,一下砍伤对方的手臂,趁着匕首脱手,整个人压了上去。
“林叔说了,歹人管他死活——没砍到要紧的地方,血流的不多,估计也死不了。如今拿麻绳绑了仍在城郊院子的柴房里,有林嫂和周边帮忙的乡亲看着。乡里找不到个大夫,先紧急送乔琏先生回城里!”
弄清楚了事情原委,许文华心里一阵后怕。周莹说的是连翘和歹人周旋了好一会儿,但是具体如何周旋的,那就不知道了。只不过那样一个小姑娘,和拿着匕首的壮年男子,想想都觉得可怖。
现在是运气好才是这样,中间稍有差池,匕首捅到了哪里,那谁知道?弄不好,可能会没命的!
朝屋子里面看了一眼,连翘已经昏睡过去了,脸色十分苍白,旁边是照顾她的丫鬟春儿。
许文华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完全被强烈的后怕击倒。伸出手来,手心全是冷汗,手指头也在微微颤抖。
连翘,以才华震惊两京十三省,和他什么都聊得来的小姑娘,会因为一个随随便便冒出来的、不相干的歹人死掉?死在这种事情里?想想都觉得可怕,想想也觉得荒谬。原来人的性命是这样随便的东西,随便一点点意外就可能失去性命。
如果是别的人,那是不能让许文华有这种感触的。毕竟只有在后怕之下,才能催促着思考这种问题。
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了——他无法接受连翘死掉,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是噩梦了。
“喂,许先生,你没事罢?”周莹虽然平常对许文华不太感冒,但是还是被他这个反应给吓到了。
许文华愣了愣,抬起头来,然后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没事,没什么事...周莹大家可以去客房,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抹了抹脸,咬了一下舌尖,约摸尝到了一点血腥味。这才恢复了一丝清明:“我去看看药买回来了没有。”
周莹有一瞬间觉得许文华非常可怕...但想要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终临走之前道:“你可别太担忧了,大夫都说了,是没事的。”
张大夫确实说了没事,只要这几天小心照顾,很快人就能活蹦乱跳——就连刀口,考虑到连翘年轻、恢复力好,用上一些好药,估计疤痕都不会太明显。
但是许文华根本没有想到以后没事,他想到的是之前...要是有一点点的不好,说不定连翘就会死。
‘就会死’这个概念一旦扎根,就拔都拔不出来了。许文华现在就算站起来了,浑身也还是软的,只能像个鬼魂一样飘着走。
等到第二天天明,周莹看到许文华吓了一大跳。她因为昨晚的事情没有休息好,今天整个人气色已经够差的了,但是看到许文华才明白什么叫做气色差。许文华的面色憔悴狼狈,说不定比屋子里躺着的连翘还要愁人。
许文华不知道周莹想着这些,只一个劲地喝浓茶,对着周莹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又和旁边一个似乎是捕快模样的人交谈起来——看到这个周莹才想起,昨日还捉住了一个歹人呢!
今日天明,看着歹人的林婶和乡亲就扭送歹人去了衙门。这种入室的强盗,还差点杀了人,那肯定是要重重处罚的。只不过衙门办事有流程,肯定要到苦主这里走一趟。
这里的苦主有两个,一个是许文华,另一个是连翘。许文华是屋主,而连翘是因为这件事受伤的那一个。
因为两人都是有些名望的,捕快也显得比平常好说话很多。就连许文华说连翘失血过多需要休息,不好回忆昨晚的事情也没有追究。毕竟昨晚的事情认证、物证俱在,从连翘这里再了解不了解情况的,并没有什么影响。
这种开后门的行为哪怕是在法治严格的多的后世都不能避免,何况是现在。
那捕快也很健谈,收了许文华一些好处,话匣子也打开了。低声道:“那人恐怕就是个疯子!许先生也不必自责,他这一回犯事本就不是冲着您那处房产的东西去的,为的就是乔琏先生!”
第239章
许文华确实有些自责,他甚至会想,要是没有自己提出借助房子给连翘,是不是就不回有这种事?虽然这很没有道理...但是他这种情况脑子都不甚清醒了,还谈什么道理?
但是这时候听捕快话里有话,这才明白事情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这件事说来也是倒霉...也不知道那歹人是哪里知道的,就是上回乔琏先生去和谢先生解决的事儿,和票券有关的。按说乔琏先生可是做了大好事了,当时我家也有亲朋投了钱进去,事后虽然没能追回全部,但好歹有七八成呢!”
捕快被打开了话匣子,说话絮絮叨叨的,其实事情很简单。
当初连翘发现了一个类似‘庞氏骗局’的事件,立刻就‘报警’了。苏州衙门及时解决,至少没让事情闹大。这当然是好事,而且是大大的好事。只不过政府部门需要政绩,这种事情的功劳当然就归衙门了,至于连翘的名字,并没有透露出去。
不过这其实也是对连翘的保护,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又没有漏网之鱼什么的。要是有的人想要打击报复,对衙门他们肯定是不敢动手的,但对连翘这么个独居小姑娘,他们很有可能会做出非常危险的事情来。
连翘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所以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
只不过当初的事情到底还是在衙门内小范围地流传了出来,也不知道怎么传的,竟然让歹人知道了。
更可笑更荒谬的是,这人还不是什么上次打击之后的漏网之鱼,甚至很难说和那件事有关系。
“他也是沉迷票券的,只不过票券里头常有骗子...他就是遇上了一个骗人的经纪,卷款就跑了,现在家都已经散了。”
许文华脸色难看:“这又和他伤人有什么关系?”
捕快一拍大腿:“可不就是!所以才说是个疯子呢!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怪乔琏先生之前没发现骗他的那个骗子!怎么之后能识破,之前就不能?”
这真是让人无话可说的事情,正常人只会觉得荒谬到了极点,偏偏他们自己还振振有词。
许文华见过人心险恶,也见过愚蠢,但没见过有人能够又蠢又坏到这个地步——连翘差点因为这种让人想骂‘去特么的’的理由遇到生命危险,呵呵。
“这点银子请衙门里的各位喝茶。”许文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难看,顿了顿道:“我也不求能让这歹人如何,只是一码归一码,该有怎样的惩处就得有怎样的惩处。”
许文华出手大方,要求的事情又是这样简单,顺手施为都算不上,捕快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这时候许文华的脑子已经恢复了运转,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人能收获这种衙门里流传的消息,说不定就有一些公门的关系。要是因为这层关系,最终什么惩处都没有就安然放了出来...许文华是不甘心的。
捕快一走,许文华忽然猛地一挥手,将桌上的茶具全都扫了下去,一时之间全都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旁边的周莹吓了一大跳,皱眉道:“你没事儿吧?”
许文华摇了摇头:“没事。”
很显然是不想多说的样子,这时候正好有小厮从楼下端药上来,许文华接过药:“我去送,你再顶着,让炖一些补血的食物。”
周莹眉头依旧皱着,刚才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她还以为许文华要杀人呢!
失血过多之后总会嗜睡一些,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连翘也醒来了,正在和旁边的春儿说话。主要是为了稳住春儿,让她别想着给吴美娘报信——一想到吴美娘知道这件事的反应,她就头皮发麻。
就好像一个在学校里被记大过处分的学生,需要通知家长。只要不是头铁的学生,恐怕都会两股战战吧。
“...这件事别和我娘说,我现在都没事了,和她一说,首先她着急,而且还是白着急,对这件事一点帮助也无。另外你也知道我多喜欢在苏州这边做事了,要是那时候娘让我回家呆着,我都要难过死了。”
连翘小小声还带着气音,再加上小可怜的样子,大姐姐一样看着她长大的春儿确实心软了。至少答应下来在她全好之前不会让吴美娘知道这件事,以至于白白担心,至于之后的事情...只能慢慢磨了。
许文华这时候端着药进来,冷着脸:“呵!这时候倒是精神了?说什么没有事,这就是你没有事的样子?”
连翘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昨日可麻烦你了!”
连翘非常客气,许文华更加心烦。想要不去抬眼看她,然而根本做不到,调羹舀了药给她喝——动作利落,就是旁边的春儿也比不上。
连翘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表情是一言难尽。伸出没事的右手:“把药给我罢,这样喝才是折磨。”
许文华何曾做过照顾人的活计?这时候连翘的样子颇有让人有一种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挫败,然而他也只能心中愤愤地将药丸递给连翘。
连翘深吸一口气,然后一鼓作气一整碗药‘咕咚咕咚’,空碗了。
喝完药之后连翘整张脸都是皱巴巴的,不堪回首一样挥挥手:“春儿,又没有糖,不然水果也成!”
好在这间客房里本就放了果盘,有一盘子桃儿和一盘子蜜枣。连翘就着春儿的手吃蜜饯,大口大口地吃,好容易才将重要的怪味道压下去。
“你都是这样逞强的?”许文华忽然冷不丁道。
“?”连翘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位朋友了,仔细回想一下,只能试探道:“你是说喝药的事情?”
见许文华不否认,连翘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呀!这就叫逞强?我这分明是长痛不如短痛。不然如你那样喂,那真是钝刀子割肉,疼到家了!”
其实许文华指的并不是刚才喝药的事情,只是连翘喝药的事情让他想起了昨晚她和歹人周旋的事情。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情该惊慌失措成什么样子?但是她却保持了自己的镇定,然后与之周旋——虽然她正是因为这份逞强得救的,但是想起来总是让许文华觉得莫名的在意。
喝药的事情也是一样的,谁都知道一口气喝下去受的苦会比较少。可是那些小孩子、小姑娘们,喝药之前不是都会讨价还价?犹豫、推拉、要这要那,等到心满意足了,这才磨磨蹭蹭喝药。
许文华不会将连翘和那些坚强的人对比,他偏要将她和那些弱小的人对比。
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些明悟了,不管这个女孩子聪明到什么程度,又何等的才华横溢、独立坚强,对于一个倾慕她的男子来说,她都是应该被保护的。
他忽然想起小说中曾经说过的,爱上一个女子,自然就会想‘将她妥帖收藏,免她惊恐忧惧,许她一生平安喜乐’。是了,就是这样了...然而这样的道理,为什么他非得此时才能明白?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将对方当成是了可以遥遥相和的知己?那种伯牙子期一样可以心灵沟通的知己。在原本的许文华严重,这种知己的关系是纯粹,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相比起其他一切关系都要优先。
但是到了此时此刻,许文华看清楚自己的内心,才能非常明确地明白一个事实。正如连翘曾经不假思索地评价:他许文华就是一个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而已!普通人喜欢的东西他都喜欢。
而那种脱离了一般情感的知己之情...果然还是输给了凡俗男女之间的倾慕爱恋,说到底,他是个俗人,渴望着俗人的一切!
许文华拿出自己荷包丢给连翘:“要是压味道,这里面有茶香饼子。”
茶香饼子这种东西大概类似古人的口香糖,用茶叶和一些其他的配料组成,还可以做出不同的香味。许文华平常用的是薄荷,连翘自己爱用茉莉——只不过她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