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了!”许文华再也忍不住了,打断了母亲的话。
说实话,这个世上生他的人是爹娘...但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和爹娘是两个世界的人,完全没办法和他们交谈。自己的想法、信念、理想,等等,全都是他们没办法理解,也不愿意理解的东西。
而他们的那些东西也让许文华觉得完全不能接受!
深深吐出一口气:“不管是什么表妹,又或者是表姐,我一眼也不会看!还有,我说过了的,我这辈子只要一个老婆,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这一个老婆我不求别的,至少能和我说说话!”
许文华的气势很强,其实自从这个儿子出息以来,许父许母已经不太能够对他摆谱了。这个时候这个样子,客厅一片噤若寒蝉。过了一会儿,许母才自言自语一样解围道:“这个孩子尽说怪话,长着嘴巴谁还不能说话了,又不是个哑巴!”
“您真不知道?”许文华迅速反问,这一次许母彻底不说话了。
关于这个问题,许文华其实和家里人非常详细的解释过。这个世界上真不是任何的人都能在一起说话——当然了,强行尬聊这种,那就算了。
许文华所指的能在一起说话,至少是能说到一起去。他说什么对方能接的住,而她说的东西,不管许文华知道不知道,至少都会感兴趣。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是志趣相投、审美相当,受教育水平相似。
跨越阶级的爱情看起来很美,然而也就是看起来而已,等到天长日久地相处才会明白其中的痛苦!人都是不能超越自己的阶层活着的。本地人和外地人在一起还有诸多的地方要磨合呢!牵扯到更根本的差异,能生生蹉磨死人。
许文华不肯和表妹相亲,许父许母也不可能强摁着他。
许母气不过了抱怨道:“真是翅膀越来越硬了,和你表妹相看相看会死吗?不合适就算了,不肯看是怎么回事儿?”
说到这里,许母狐疑地看了小儿子一眼:“等等,你这孩子该不会已经有了可心的了吧?”
想到这里许母就是一个激灵:“我说,其他的事情由你也就罢了,唯独婚姻大事没有自己来的道理!”
见许文华默然的样子,她又连忙催问了一句:“你听到了没有?”
许文华不理她...他也没法理,这个问题他以前能够搪塞,现在却是不能了——他的婚姻,想到这个问题,如今他只能想到一个人而已。但想到的时候,不知都为什么又想要后退,觉得这就想到婚姻,实在是太唐突了。
应该说...他不敢想。
患得患失,进退两难。他是写才子佳人小说的,常常研究青年男女的情思,所以他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清楚是清楚,真等到自己经历的时候才会明白,一切都没有想的那么清楚。
见到人的时候,脑子就是糊涂的,何谈清醒地想问题?
有的时候觉得只要像如今一样每日能见面,每日能说话,这也就足够了。若是贸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以后反而不能这样了,那该如何?
但人总是‘得陇望蜀’的,有的时候免不了想想要是能更亲近一些,说更多的话,在一起做更多的事情——只要是和她一起做,似乎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他不能搪塞母亲...他自己都说不准,说不定哪一日自己热血上了头,不管不顾就说出了心里的意思。若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为夫妻,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想要让父母插手。
许文华已经回房了,就算今日他不走,明日也是要走的。他只打算胡乱对付一夜,明日赶清晨就离开。
他自己是安稳了,许母可一点都不安稳。虽然她和小儿子确实说不上什么话,不懂小儿子喜欢的那些东西,但对儿子丈夫们察言观色的本事她是有的。许文华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知道,说不定小儿子在苏州真的有喜欢的姑娘了。
这可如何使得!要是个一般的姑娘也就罢了,若是那等来头大的,家里谁能压服的住!心里着急,左右为难之下一眼望见了给自己打水的大丫头小桂儿,眼前一亮。
“小桂儿,你近前来。”朝着大丫头招招手,许母非常和蔼地样子。
小桂儿利落地将水盆放在脸盆架上,爽利地上前:“夫人!”
许母就喜欢她身上这股子爽利劲儿,当即就更加和蔼了,拉着她的手像是待女儿一样摩挲:“你这孩子到咱们家也有七八年了吧?”
“是八年了,夫人。”
“对对对,就是八年,你来的时候文华都已经不住家里...你觉得文华如何?”许母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身边深受信任的大丫头,笑容里面有一种胸有成竹。
小桂儿的脸一下就红了,半晌才扭捏道:“少爷,少爷他当然是极好的,生的俊,文采好,没有人不夸的。”
许母一拍腿道:“正是呢!谁不夸他——我说若是让你去伺候文华,你愿意不愿意。”
这其实就是许母想要在儿子身边放眼线,知道儿子一举一动。小桂儿这个丫头没有根基,一看就知道不是儿子喜欢的那种女子,知道要在家里立足得依靠谁!只要她在小儿子身边,自己就没有不知道的事情了。
当家夫人将自己身边的丫头给了小少爷伺候,这种事意味着什么,小桂儿当然知道!这意味着想要这个丫头将来给儿子做小妾!
有的人说‘宁为穷□□,不做富人妾’,但是要小桂儿来说,她是过过真正的苦日子的,绝对不想跟着一个穷人过日子的。在有限的选择中,小少爷的身边人就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更何况少女怀春...许文华的仪表和才华,确实足够一打少女暗戳戳的有想法了。
“夫人,我、我愿意!”少女扭捏着,终究是说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
第263章
“林二哥,少爷这时候该起了罢?”小桂儿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心中对小少爷家里这些家仆的懈怠有些不满,但因为自己是初来乍到,并不好说什么,所以暂且什么都没有说。
林二哥是许文华在苏州这边家里的下人头子,平常总管着上下一应事情。日常不是贴身跟着许文华的那一个,却也非常懂他。
自家这位爷昨日带着这位小姑奶奶回来,脸色可不好看。他们斗胆问了一句怎么安排桂姑娘的差事,他就跟要吃人一样——只说不准近他的屋子和书房,其他的哪里方便塞哪里。
这样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天底下不管什么人家,对下人来说最体面的差事都是在主家身边伺候。卧室和书房,特别是读书小爷的书房,那都是最要紧的。既然这两个地方不让去,态度就很清楚了。
林二哥是许文华到了苏州之后买的人,或者说整个苏州家里都是苏州这边买的,并不是许文华老家带来的。所以和老家那边并没有什么牵扯,事事都以许文华的意思为要。
此时明摆着是老太太和家主打对台,塞来一个小丫头,既是准备着做少爷房里人,又是放在少爷身边做个耳报神!
少爷对此没有什么好声气,林二哥是很清楚的——想来也是,虽然自古以来男子汉对于房里女人都没有什么挑剔的(前提是这是一个标致的小娘)。但如果是被硬塞的,那就两说了。
当儿子强势起来了,本就不喜欢做娘的插手婚事,这时候还塞一个小丫头来,不知道是用了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才成功。少爷拿他老娘没得法子,冷落一个丫头却是绝没有一丝多话的!
至于林二哥这些仆佣,没有二话,当然是站许文华这边了...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吃的是许文华的饭,自然担的是他的心。
于是小桂儿上下走动,想找个空儿插手这个家的时候,到处都碰了软钉子。
小桂儿站在一楼窗旁咬着嘴唇不甘心,在她看来,这个屋子里连个女人都没有,自她来了自然该她照顾少爷起居!一群男人,粗手大脚的,能做什么?此时就是怕她抢了贴身的差事,这才这样排挤她!
她只恨自己没有站稳脚跟,也没有讨好到少爷,不然这时候哪用受这个难堪!
林二哥听她问起少爷起居的事情,只是笑呵呵道:“桂姑娘多虑了,少爷他常在晚间时候写小说本子,白日起的迟也是常有的。今日收拾书房是检查了蜡烛,显然昨晚很晚才睡。今日不说不能叫醒少爷了,就是咱们上下走动也得轻手轻脚一些。”
这其实也是说明了为什么今天大家看起来都很惫懒的样子。
道理都让林二哥说了,小桂儿一时之间无话可说。等到日上三竿了,许文华的房里传来响动,整座房子这才上上下下走动声大了起来,好似一座宅子也活了。
许文华正在洗漱的时候有个小厮过来敲门,楼下的正洒扫的小厮见他立刻亲热地抓果子给他:“小虎过来了?可是乔琏先生有什么事?”
虽说自家少爷没有说过,但有眼睛的下人都看得出来少爷对人家乔琏先生的上心。连带着的,小虎、晚秋这些人来许文华这里办个事,捎个口信什么的,总是能够得到非常热情的招待。
小虎憨厚地笑了一下,递出手上一张染成浅粉色的花笺:“我们先生说了,许先生寄养在家里的那株百合已经救过来了,让许先生得空了搬回。还有许先生上次赞家里的碗莲养的好,我们先生得空分了好几碗出来送朋友,给许先生也留了一碗,到时候许先生可以一应搬去。”
小小的花笺做的十分精致,用深深浅浅的紫色染出渐变,底色下还有隐隐约约的图案,而花笺的一角还粘了一朵小小的野菊。这显然不是文具店里面会卖的,而是文人情趣与女儿情趣的结合——没什么实际作用,做着好看、消磨时间罢了。
许文华见到这个花笺的时候就能想到,某一个无聊的午后,连翘自己闲来无事,见花笺匣子里花笺不多了,便找出纸笺、染料、画笔,裁剪、描画、染色等等,阴干之后再撒上一些花露,存放到匣子里。
等到这一日用上了,再随手折一朵开的有野趣的小雏菊装饰。
这已经不是一张花笺了,而是一种生活,从这就看得出花笺的主人是如何过生活的。
花笺上说的事情其实就是交代小虎递的口信,本用不上特意写一张花笺的。而许文华猜的到,说不定就是看到花笺好看又没处用,这就用上了——听起来很小孩子气,但连翘常这样,许文华已经习惯了。
许文华有专门的匣子装连翘的文字,信笺、请帖、批注过的文章...今年夏日还请她帮忙题过一把扇子,全都收的好好的。这时候花笺看过,自然也是放进去。
看过花笺之后许文华这才让人将一顿晚早饭端上来,一面看早上的报纸一面吃。
这个时候小桂儿总算觑着空,端着一盘早点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她的时候许文华本来的好心情全都没了...本来他都忘记自己带了这样一个麻烦来,这在眼前晃荡,一下就想了起来。
但是又不好说什么——许文华的脾气不好是真的,偏偏他不是个坏人。这时候因为自己的喜恶去蹉磨一个丫头?他做不出来。
许文华想了想,对小桂儿道:“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就按照我这里的规矩办事罢。我这家中上下都是男子,就一两个嫂子帮厨、洗衣、缝补而已。你跟着男子也不方便,就给那几个嫂子打下手!”
都是在屋子里的活儿,许文华是尽可能地不想遇上这个许母给他安排的‘丫头’。
小桂儿心不甘情不愿,但做了多年的下人,眼色还是有的,立刻乖觉地答应了下来,然后退回到了厨房。
刚才她可是见到了,外头不知道哪家送来了带花香味的信,上下都紧凑的不得了,立刻就送给了少爷——显然是重要人物的!仿佛还说什么花儿的事儿。这些小桂儿没听清,也不懂。
乡村有天生天长的花儿,也有的人家会特意养花。许家作为一个小地主,家里也是常见花的,有种在院子里装点的,也有插在瓶子里摆设的。但是谁都没有将这个当成是一个正经事,却不知道在苏州城里好多有闲心的小姐少爷拿这个做消遣呢!
陶冶性情、培养审美、提高情趣...这是许文华、连翘这些人的喜好之一,但对于小桂儿来说无异于天书。
倒不是说一定要懂这些,世界上那么多的东西,每个人懂的都不一样,小桂儿懂的很多东西许文华、连翘他们未必懂得。但只有懂得相同东西的人才能说到一起去...小桂儿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只是撇了撇嘴,抓住厨房里正偷吃的一个小子:“刚才那个是谁家送来的,我见少爷似乎很看重?”
偷吃的小子才十一岁,但已经很机灵了。眼珠一转,笑嘻嘻道:“桂姐姐何必打听这件事,横竖和你又没有关系!”
小桂儿一口气上不来,翻了个白眼,拿手指头戳他:“我这是初来乍到想要多知道一些少爷家里的事情,这才好侍奉少爷...你这小子还不快快说来!”
小子不为所动,直到小桂儿往他手上放了几个铜板:“给给给,给你买糖的,这下能说了罢?”
要说小桂儿也不是真的什么厉害的地方都没有,她能混到许母身边得力人的位置,在于她总是能迅速摸准一个人。她才来许文华在苏州的屋子,一个晚上过去了,竟像是在这里呆了很久一样,每一个人都有了了解。
譬如这个小子就是贪吃!
只可惜她这个本事在许文华身上不管用——她有时候也觉得奇怪,她见过的其他的男子,家中的老爷、大少爷、姑爷,还有家里帮忙做事的长工、男仆人,全都可以摸到脾胃。只有许文华,行事是小桂儿从来不懂的。
那贪吃小子果然立刻变得好说话起来,收起铜板小声道:“自然是看重的,那可是乔琏先生...乔琏先生知道不知道?如今满苏州,满江南最红的红人,和咱们家少爷一样红!而且家住的离咱们家也近,平常咱们两家交往很多。”
虽然家里的小少爷是写小说出名的,但是老家许宅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一点。乡下地方不好订报纸是一件,更重要的是许父许母两个老人家对此并不感兴趣,许母更是不识字,自然不会有读小说的事情。
只有许家大哥许武英,偶尔去镇上去苏州城里,会捎带买几本当红的小说,回去消遣看一回。
后世的人很难想象城里和乡村差距这样大!乡村固然不如城市有高楼大厦、有各种服务...但基本上不会出现城里一个普通的事情能让乡村人看不懂。一般来说乡下的流行会比城里晚两三年,仅此而已。
古代就不同了,城里和乡下的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
苏州城里的百姓有数不尽的消遣,乡下的百姓,哪怕是许家这样的富户,也没什么事可做。还有小说这件事,读小说是如今已经席卷天下的消遣了,提起‘西湖客’许文华的名字,无论是在哪个大小城市,那都是有人知道的。但回到乡下,问遍整个村子,恐怕也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