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就是您最拿手的?”小桂儿失望之下将自己的真心话说了出来。
无他,实在是这道点心实在是太平常了一点。
闻起来有一丝丝面粉的想起、一点儿甜香,看外表则是朴实无华,雪白的面皮,简单捏合的立体三角造型。和之前精致漂亮、香气扑鼻的点心相比,这差的太远了。
路嫂露出一脸‘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让进厨房的小厮端出去,还不忘记叮嘱:“可别半道偷吃——这个小点心叫糖三角,是北边人的面食。简单、实在、不花俏,和咱们这里的点心不一样,然而就是这样才更加见功夫呢!得要做到寻常之间见不寻常。”
见和小桂儿说不清楚,路嫂便道:“你不懂,我多做了一碟子,待会儿你吃吃看就知道了!少爷不大爱吃这个口味的,之前我也不太做。还是后来乔琏先生爱吃,这才做的多了起来。”
本来小桂儿还不太在乎的,这时候听路嫂说起‘乔琏先生’这个名字,一下却精神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也算是对自家少爷平常交往的人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总之在她看来都是一群奇怪的人。常常不是你到我家玩,就是我到你家玩。若是这样也就算了,毕竟男人家结交朋友也是常有的事情,只要自己能挣钱养家就行了。但是这些人玩的、说的都是小桂儿不懂的东西——每一个字她都懂,连成一句话之后就不明白了。
她不明白,一盆花为什么能引得这些人围着团团转。更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能为了一本书上的几句话争得面红耳赤,又不是什么圣人的书,不过是消遣的小说而已!
小桂儿虽然生活在乡下,不了解什么作者,什么知名小说,但还是知道小说就是说故事,和说书先生说的那些差不多。在她看来那几句话修改前后没有什么分别,为这个修改的事情争起来?
吃饱了饭没事做?
不过这些事情并不是她特别关心的,毕竟在她看来这都是读书人,她不懂也是很正常的。她关心的是许文华身边常常出现的几个女子——说是几个,其实就是一个,乔琏先生。
小桂儿不知道平常许文华出门之后与那些人打交道,但是至少知道在家的时候请到家里的女子只有那几个。而有限的几个女子中,真正看重的也就是那个被家里上下提了无数次的‘乔琏先生’。
“乔琏先生喜欢吃那个点心?那路嫂今日做这个,难不成是乔琏先生要来?”小桂儿状似无意一样问道。
路嫂一无所觉,收拾着厨房,道:“也不知道,不过刚才有个小子进来特意提了一句少爷让做‘糖三角’,想来应该是乔琏先生要来吧。”
许文华不太喜欢吃‘糖三角’,这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吃了。至于其他的朋友,说实在的,还没有一个能让他特意叮嘱这一句。
并不是这些朋友是假的,又或者许文华重色轻友。只是意思是不一样的,就像后世的年轻人,能为了恋人不早起也早起了,就是因为对方昨天说想要吃某某早点,可惜起不来床去买。换成是哪个亲密的兄弟说了这样一句,第二天根本不用指望,肯定睡的和死猪一样。
所以许文华家中上下都很清楚,能够让他多说这句叮嘱,八九不离十就是‘乔琏先生’了。
小桂儿见路嫂这样回答,心里气闷,忍不住抱怨道:“‘乔琏先生’也是个女子罢,这样就到一个男子家中吃早饭了,不太好...吧?”
其实她最近也算是知道了苏州的风气,所以这话说到一半就想起这不是在老家,于是转了语气——这边没有人赞同自己这话。
果然,路嫂翻了个白眼道:“又是你那一套,如今都来了苏州了,就按照我们这边的风俗来就是了...更何况那是乔琏先生,到了她这样,已经不能拿寻常女子来说了!”
小桂儿有心探究,便顺着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个女人么?就是风光一些而已,但是风光又不能当饭吃!女人这一辈子该过什么日子,那都是有定数的,难不成她能一辈子和男人比谁更厉害?那些出来工作的女子我也知道,到了嫁人的时候依旧是要嫁人的,然后就和普通妇人无异了。”
乡下有穷人家的姑娘,为了补贴家用,又或者是为了给自己攒一份嫁妆,也有搭伙儿出来做女工的。小桂儿在乡下老家的时候听过,也见过这种事,并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路嫂却是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这种微笑是对小桂儿这种外来者的审视。
“你不懂,似乔琏先生那样有本事的女子,已经不是你说的那种了!如今乔琏先生名满天下,凡有市镇的地方就知她的名号,你说说这样的女子有几个男子能要。”
路嫂用指点迷津的语气耐心对小桂儿解释:“乔琏先生这样的女子一般就那么几个归处而已,要么被豪门大户的少爷娶回去金屋藏娇。要么一辈子不用婚嫁,似个男人一样过活...再不然就是嫁个和自己一般的人,譬如少爷就很合适。”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路嫂是直直看着小桂儿的,小桂儿心中一惊,有一种自己被看穿了的感觉。这并不是她的错觉,实际上自她来到苏州,这里上上下下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情况了——无缘无故的,哪家的老太太会给儿子送个年轻妩媚的大丫头?
这些日子她又经常想要往许文华面前凑,还不时打听‘乔琏先生’,这就更加清楚了。
沉默了一会儿,小桂儿才慢慢道:“不合适,一点儿也不合适,老夫人是不会愿意的。”
路嫂不做争辩,她已经过了随便为一件事争辩的年纪。然而她非常清楚,哪怕是普通人家,也没有几个做母亲的能硬拗过成年的儿子,更何况这个儿子已经是家中最出息的子弟!这件事不在于许母怎么想,而在于许文华怎么想。
“老夫人是不会愿意的。”小桂儿又强调了一遍,像是在和自己说,又像是和路嫂说,但路嫂依旧没有反应。
小桂儿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二楼客厅还在吃早饭,她从二楼外面走廊过,可以听到两位客人的声音,一个是常来家里的那位朱先生,另外就是‘乔琏先生’了。
每次听到乔琏先生的声音她都是极厌恶的,在她看来这世道太奇怪了!什么时候女人也能这样了?要是在许家那边这样,这个姑娘立刻就能名声臭大街!别说嫁人了,就是家门都不会有人愿意登!然而在这里,她却是所有人都赞叹的!!?
狐媚子,真正的狐媚子!她只能想到老夫人说的,少爷身边可能有狐媚子的事情,可不就是么!
第266章
早饭做的很丰盛,连翘打桌边坐了,喝过一口汤,伸筷子就去夹那糖三角。桌上另外两人,许文华和朱敏都不爱这个,一盘子都是她的了。
不过一盘子到底没吃完,半碟子下去,搁下筷子。连翘拿手帕擦擦嘴,又就着小厮端来的热水洗手,最后端了一杯安神茶去看许文华挂在二楼屋檐底下的百灵鸟儿:“我说你平日糟践花儿也就罢了,怎么还养起这个来了?上次还未见呢!”
许文华不在乎道:“那本就不是我要养的,原是一个朋友调教的极好的百灵。只是他要回福州老家了,养的许多活物不能一齐带走,就每家托付了一些——你爱不爱猫儿?他家有极惹人喜爱的,我替你问一只来。”
连翘摇摇头:“花草也就罢了,活物我是真不想养。我年少时候养过一只狸花猫儿,好几年呢...后来死了,我哭的什么似的。手边的一个旧物用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轻易舍不得送人,丢了要念叨好久。若是小猫小狗这些活物,我实在受不住再伤心一回。”
朱敏笑着道:“乔琏先生到底是女子,女儿家心肠比咱们软。”
许文华嘲笑地看了一眼朱敏:“我说你这话说的不对,显得我太斤斤计较。要是说你这话说的对,那未免太欺心了——天底下养猫养狗的女子多了去了,有几个像她这样的?”
说着看向连翘:“明明许多事情上比谁都通透,怎么这些事里就糊涂了?”
连翘是现代人,很多古人死守的规矩在她看来什么都不算,那种骨子里的轻视是瞒不了人的,许文华看的一清二楚。同时,她身为现代人,又在一些古人不在意的事情上在意的要命。
譬如说对待家里的下人,连翘到如今为止都是用现代对待雇员的方法...她实在没办法将他们当成是可以喊打喊杀、买卖折辱的奴仆。
又譬如说对宠物这一点,负不起责任或者心中承受不住失去的痛苦的不要养宠物,这在后世是普遍认可的。但是在这个时代,根本没什么人有这种想法。不过这年头怪癖多,养猫成痴的、养狗成痴的、养鹅成痴的...也不差连翘这样一个对宠物有家庭成员一样感情的了。
连翘本身是不想对自己这种心态说什么的,但是许文华偏偏‘挤兑’她一句,她就忍不住还嘴:“怎么就是糊涂了?我这想法有什么错?我平生最敬佩的一个人曾经说过她最是喜散不喜聚,因为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既然都是要散的,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相聚。猫儿狗儿寿数有限,何必多添烦忧!”
“喜散不喜聚,这话有点意思,谁说的?”许文华顺口问道。
连翘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到底没说出来...这是她女神林妹妹说的,她哪里能说出来,如今又没有这样一个人。
许文华当即就嘲笑道:“该不会是你自己说的,还要假托一个人?呵呵,这种话你倒是张口就来——这些话给那些文士听,保准击节赞叹!也难怪他们有许多都喜爱你的小说了。”
其实许文华自己的书迷里也有很多高级知识分子,这是由两人的小说风格决定的。连翘的小说有干货,许文华的小说文采好,都是能吸引精英的。
连翘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只得道:“真有这样一个人,只不过人家是一位大家小姐,我不好说她的名讳——”
话还没有说完,楼下有了响动,伺候的小厮出去看了一眼,进来的时候身后就跟着宋文静了。
宋文静很少来许文华这里蹭饭的,也算是稀客,立刻就有人拿了一副碗筷来。
宋文静和连翘打了个招呼,这就‘呼哧呼哧’吃起了一碗打卤面,一大碗面条下肚,这才道:“你们这里倒是悠闲,我这几日快要忙死了!”
说着像是临时想起什么一样道:“对了,我方才在楼下似乎见着一个年轻丫头,你这里怎么用起丫头来了?”
倒不是宋文静没事找事,对许文华家里事有什么兴趣,而是为了打趣许文华。
许文华当初身边只有厨娘和一个做衣裳活计的是女人,而且也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此外都是小厮了。这让大家看起来,还以为他是个好男风的呢!要说好男风在文人圈子里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好多人有个契弟,说起来也是一桩风流韵事。
这甚至不是后世的同性恋者,这时候好男风的文人只有一少部分是喜欢同性的,大多数就是赶个流行,和喜欢花花草草之类的爱好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后来大家发现许文华全不是那么回事!
自他渐渐成名之后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他了,就是他脾气再不好,好歹有一张好脸和名气啊!有想与他相与的同行男子,也有想与他相与的戏班男旦,这些人轮番试过了才发现这位爷才不是什么好男风的,人家身边不用女子,只是觉得女子伺候不方便而已!
许文华向往的理想式爱情在这堆朋友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平常也有打趣。这一回见他家里用起了丫头,虽说知道肯定是有原因的,那也免不了调侃他——真?大型真香现场。
连翘和朱敏反而没有注意过这件事——连翘记得许文华家这些日子是进出过一个年轻丫头,连翘也觉得奇怪来着。但是她是个异性朋友,反而不好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未婚女子问另一个男子怎么用起年轻丫头来了,总是觉得有些不妥的。
这样一来,到了后头,连翘就忘记这件事了。
朱敏纯粹是因为粗心了,常常来许文华家串门的,但因为没和人家打过照面,竟然不知道有这回事。
许文华脸色即刻复杂起来,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连翘。连翘脸色如常这一点让他放心了一些,但是放心之后就是不爽。于是偏过头去故意轻描淡写一样道:“是我娘非要送来的,说我这里没个女子照料不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都用上了,我有什么法子?”
连翘是现代人,不一定能够立刻反应过来老母亲给儿子送丫鬟意味着什么。朱敏和宋文静可是古代人,清楚世情,这有什么不懂的!
朱敏当即唯恐天下不乱一样抚掌大笑道:“这可有意思了!原来许伯母是打这个主意!文华,你老实说,你打算如何安置这个女子?”
连翘这时候才回过味来,这种情结在很多古代宅斗小说里看过,有朱敏这一句话点醒,她也反应过来了。
“哦......”连翘这一声‘哦’算得百转千回,其中有很多揶揄的意思。
许文华听这一句,立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什么‘轻描淡写’也维持不住了。桌子底下踹了朱敏的腿一下:“就你话多!有什么可安排的,厨房里帮厨就是了。”
说这话的时候偏偏是对着连翘说的,连翘忽然就脸上一热,转过头去装作逗鸟儿的样子给鸟儿喂了些食水。等到脸上热意散了,这才看向宋文静:“宋先生说最近忙碌,我实在想不起来近日有什么大事,难不成又有什么新闻我错过了?”
连翘向来不会主动打探八卦,又常常闭关写作,有的时候消息上面确实会迟滞一些。
听她这样说,宋文静先呆怔了一下,然后看向许文华:“你没和她说?”
许文华莫名其妙地回看宋文静:“你才是她的编辑罢!我以为你早和她说了!”
两人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双方闹了个大乌龙。
旁边的朱敏被逗乐的不行,给连翘解释道:“可不是错过了大新闻!如今苏州要举办一场盛会呢!”
其实事情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一场选美大会,但又不是一般的选美大会。
选美大会这种事其实从古至今都有,不过古代女子保守,被人品评的必然不是什么良家出身的女子,一般都是倡优之流。往常在江南各大名城,如扬州、杭州、湖州,也包括苏州,选花魁都是常有的事!这大概就是古代的选美大会了。
只不过这种选美大会一般办不很大,就是一两个特别大的妓.院自己办,内部选出花魁来。这种大妓馆里面工作的女孩子平均质量比行内高出不少,她们中间的花魁在地方也算是有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