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向大的女旦当即就道:“地榜算什么?要做就做天榜的十二人之一!”
因为有这样的一件事,精神更加抖擞了!
对于观众,甚至对于做评委的连翘他们,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演出质量提高了不少呢!
在决赛部分,不只有唱戏的部分,还会有作者评委们提问。这些提问有些是关于之前唱戏时的问题,有些则是问她们对于自己扮演人物的理解。
一般大家认定,如果是自己的人物,那必然是自己来问。若是这个人物的作者未到,或者早已经作古,这便换成是对这个人物有了解的作者来问。这之间的分配由作者们协调,是决赛开始之前就已经订好的,省了到时候麻烦——无论是没有一个人问,还是有几个作者抢着问,场面都不是特别好看。
连翘虽然只有《宦海》中罗萍萍一个人物中选,但是到了决赛四十八人中竟有两位女旦扮的罗萍萍,这也算是很厉害了!她再次赞美了一下作为罗萍萍人物原型的林黛玉女神,魅力果然非同凡响呢!
等到一位女旦小姐姐唱完了《春去》一折,这就轮到连翘来提问了——《宦海》中常常将‘罗十回’单独列出来成一出戏,到现在为止受认可度最高的是太仓人写的戏本《鹭霞歌》,其中一折就叫‘春去’。
连翘听那女旦唱‘春来春去几时归’,这里是说男主和女主短暂离别的一段,严重竟有眼泪打转。便笑问道:“小姐哭甚呐!”
女旦不好意思地道:“小女最怕离愁,每唱到此处都情不自禁!”
连翘闻言笑了起来:“正是秋日,我正悲秋来着,小姐却伤春了!”
女旦闻言这才忧伤稍减,算是被连翘稍微转移了注意力。连翘又问了她几个问题,人这才往后台走去。
中间一段表演歌舞,评委们也暂且休息的时候,许文华挑了挑眉笑道:“伤春悲秋?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乔琏先生竟有这样心肠?”
一般来说文人总是特别多愁善感的,看到树叶凋落也能心里百转千回。伤春悲秋的说法虽然没有形成一个固定的典故,但在文学作品中早就已经成为一个常见的事情了。只不过联想到连翘,这件事就觉得奇异起来,毕竟熟人都知道,她是没有这种敏感心肠的。
连翘也不扭捏,爽快道:“的确没有那个心肠,只是见那位小姐似乎局促不安,稍稍安抚一番而已。”
许文华见她对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这样体贴,心里不爽,哼了一声:“就是你做好人!”
见许?小公主?文华这就转头不说话了,连翘只能朝同桌的王思齐、周莹摊摊手:“他这又是怎么了?”
连翘也就罢了,就算是知道许文华心思,也了解他性格古怪的两人,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也是习惯了,许文华常常有这样让连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这原不消说。同桌的三人略思考了一番,没个结果也就丢开去了。
四十八位决赛选手,最后选出天榜十二人,地榜十二人。这是个很艰难的过程,然而再艰难,这一场盛会到了尾巴,事情也得有个结果了。
从地榜的第十二位开始揭晓,每揭晓一位,立刻就有一位名士、贵绅为这位女旦‘颁奖’。主要的奖品是一份二十六位作者,以及主办‘秋爽会’的金主的签名证书,证实了这位女旦的荣耀受到这些人的认可。
然后还有物质上面的,一把扇子、一条汗巾、一只银酒杯(金榜得十二位是一只金酒杯),这些酒杯上面一面刻着‘秋爽会’的字样,另一面刻的则是‘艳压群芳’。
另外,前三甲的女旦,也就是天榜最后公布的三位,他们每人还有一支金钗,由主办秋爽会的金主亲自给她们簪上。金钗形制是差不多的,只是第一名上嵌的是正色‘红’宝石。第二名第三名分别是蓝宝石和绿宝石。
这些奖品中的汗巾、扇子算是纪念品,那些进了决赛却没有上榜的女旦也是人人有份的。汗巾也就算了,是主办方从苏州绣房里定做的,虽说质量很好,做的精美,但那也就是一条汗巾子而已,倒是扇子比较有意思。
扇子原就是一条洒金折扇,但上头是空落落的,等着人来题画。四十八把扇子,这些要由作者们题,每人差不多是两把的样子,就写一些对这位女旦的评价。
正好有两位演罗萍萍的,连翘干脆就评她们两个就是了。
连翘知道这些评价对那些女孩们意味着身价,她乐于成人之美,所以说的都是好话——评起来也很简单,就按照林妹妹的评语来就行了。什么‘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什么‘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这一类的句子张口就来!
题写在扇子上,被王思齐看到了,笑着道:“乔琏先生评价人物总是高出一筹来看,方才两位女旦虽然不错,可离着罗萍萍也太远了。您这样写,实在是抬高了她们!”
连翘笑着坦然道:“我不过略抬抬手说好话而已,但是这件事对那些女旦就很重要了,说不得以后还要靠这个抬身价、讨生活。既然是这样,何必难为人家呢!”
周莹在旁叹息:“难怪许文华常说你爱在许多事上做好人,原来就是这样!”
许文华不知道什么时候踱步过来,撇撇嘴:“才知道她爱做好人?”
话是这样说,听起来都很嫌弃的样子,实际上不然。说到底,不管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到头来还是喜欢和好相处的人相处的。连翘到苏州算是初来乍到,能有这样的声势,除了因为她确实做出了很多成绩,而且和本地最顶尖的一撮作者交好,也在于她会做人!
果然,收到连翘题写扇子的两位女旦都格外欢喜...凭借着这把扇子上的评语,她们将来演罗萍萍,甚至是演乔琏笔下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在平常的身价上加银子了!
这些评语自有报纸的供稿人收集,等到登上第二日的报纸,还有谁不知道?
‘秋爽会’的影响当然不只是在这里,除了最直接的,让这些女旦大出风头,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人物之外。还有间接的,著名作者们也获益不少。他们之前虽然出名,但是不知道他们的人依旧很多。这就好比后世的小说改编电视剧,只看电视不看小说的人多了去了!
这次秋爽会,关注的人里头不乏单纯的戏迷,或者只是看热闹的人群。这些人原本根本不知道这些著名的作者,借着这次的机会很多都对他们感兴趣起来。
而报纸推波助澜,除了主要报导的女旦之外,也没有忘记这些大作者们。譬如许文华和连翘‘芝兰玉树’的典故,连翘戏言‘伤春悲秋’的花絮等等,这些显然都成为了报纸新闻的素材。
在给报纸带来销量的同时,他们这些人的名气也随着销量越来越大,越来越远。
“哎呀,他们南边到底比我们喜欢弄些花里胡哨东西,你们看看这个秋爽会!”年纪在三十五六的男子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笑着挥了挥手上的报纸。
“宋先生怎么对这些事情感兴趣起来了?莫不是报纸上直言丁一新先生现在是业内第一人,您心中不忿?”旁边的人打趣道。
“嘿,可别胡说啊,我对这个有什么意思!”‘宋先生’说是这样说,看表情却完全相反呢!只见他转移话题一样道:“相比起来倒是这条新闻有意思一些——‘西湖客’何等傲慢的一个人,我只见过一面就再不能忘了。如今看来,他倒是十分高看这位‘乔琏先生’。”
第272章
东南文脉昌盛,这得益于经济重心南移以及中原南渡。前者是从古至今就一直在进行的,开发曾经的生地为熟地,不只是针对江南,往东往北往西都有类似的工作,只不过江南潜力最大而已。
相比之下,后者就更有‘历史的偶然性’了。在战乱时期为了躲避北方中原地区的战乱,大量的北方文人南迁——这为南方地区带去了先进的生产技术、文化、劳动力,促成了南方的大开发。
道现在为止,北方相比南方反而衰落了下来。至于帝都定都于此也多是为了防范北方异族考虑...因此要付出的代价也很昂贵——帝都一百多万的人口全是城市人口,也就是说不能完成口粮上的自给自足。
皇城里头的人口想要通过周边产粮区保证粮食安全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个是周边的农业潜力没有那么大,另一个就是一百多万的人口实在是太多了,无论对于那里都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所以早期粮食大部分都是走京杭大运河运输,还要算上自然损耗和一路上吃拿卡要,为了供给京城的粮食,就不知道浪费了多少民脂民膏。若是定都在南方,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了。
好在如今海贸繁盛,走海路无论是从安南还是从吕宋,都能带回来大批量的便宜稻米——这种贸易大多数是朝廷派发给一些商人的,不然商人还不太乐意做。粮食属于大宗且利润微薄的生意,做的是积少成多。这时候的海商哪里看的上这个,除非是在荒年间发国难财,不然做什么都比粮食生意赚钱呐!
但是不管怎么样,京城确实是在南方。而且依托整个皇城的王公贵族、官僚大户,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京城文化。不仅可以做到和南方以苏州为代表的城市分庭抗礼,还能反过来影响南方呢!
南方传到北方的流行称之为‘苏样’,北方传到南方的流行称之为‘京样’或者‘宫样’。世情种种,可见一斑。
而具体到小说业、报业,这件事也是一样的。南方以苏州为首,有自己的小说业群体,几乎所有的江南小说业精华都聚集到了苏州。丁一新这个行内第一人也不免从自己的家乡跑到苏州,更不论其他人了。
相对应的,北方以京城为首,各省的精华人物为了功成名就,少不得得当一回古代‘京漂’。
这边如今的领袖人物正是‘洛北公子’宋志平!
说起来宋志平能当上这个领袖人物,还得感谢丁一新!总体而言,此时的文化界是南方压倒北方的。不只是主流文坛,就是小说业也是一样。但帝都必然是有自己骄傲的,这种事情至少表面上非常不服气。
等到南边替丁一新打出了‘文坛盟主’的旗号,他们就坐不住了。有心想要像原本一样论资排辈出来一个领袖与之抗衡,至少不能承认丁一新‘盟主’的地位,不然岂不是北方领导南方了?
但是问题在于刚刚成熟的小说业草莽气息重的很,除了极少数京城老派作者,大多数人都不认可论资排辈——这或许也是对主流文坛的反击表现之一,毕竟主流文坛论资排辈之风非常严重。
别无他法,只能抬出了年纪不大,但声名赫赫的宋志平。
宋志平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聪明就聪明在不只会写小说,就连经营之道也是极为精通的。他的《玉堂春》是本好小说,但只是一般好的小说,能大卖,如果换成是别人卖,绝对赚不到他那一笔钱!接近十万两一套书,谁也想不到哇!
这其中全靠他自己游走于各大书社之间,最终书社全成了给他打工的了,挣了个加工费。虽然所有人心知肚明,估计他自己都很难再次复刻《玉堂春》的奇迹,但这不妨碍大家对他的手腕击节称赞!
这种自己吃肉,连口汤都没有给书社大佬们留下的做派,别人不敢做,他做了。更厉害的是他做了,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该发文章发文章,该出单行本就出单行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妨碍。
这人的智商、情商,没有一样能够小看。
宋志平早两三年的时候也去过一次江南,说是为了拜访同行,游历江南名景。就在当时,他将江南有名气的作者见了个遍。他这人最好与人结交,几乎每一个人关系都处理的很好...除了‘西湖客’许文华,由此也印象十分深刻。
当时‘西湖客’已然封神,名头大的很,才压江南的说法也出来了。说实话,这样年轻,这样顺遂,在见到人之前宋志平就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一个十分高傲的人。等到见到了人,心里也只是‘果然’而已。
见到真人之后发现就连皮相都这样好,要是不骄傲一点儿,都不科学了!
不过许文华还是让他印象深刻。
这不在于许文华这人有多高傲,而在于他的高傲和别人是不同的。高傲分两种,一种是没什么本事偏偏还傲气起来,另一种是有本事所以傲慢。从宋志平的角度来说,后者无可厚非,他自己也高傲的很,只是不像许文华一样红果果地表现出来而已。
而在有本事的高傲里面,许文华也非常地独树一帜...他的高傲有的时候并不像是高傲,反而像是一种古怪的脾气——关于万事万物他有自己的认识,并且坚持,别人休想改变他。在认知不同的眼里,这就是一种高傲了。
宋志平仔细分析过许文华这个人,得出的结论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是个麻烦、讨厌鬼,但对于能够忍受他表面问题的人来说,他确实是个好朋友。
当然了,他是绝对不可能和许文华做朋友的。第一件事,他也是个高傲的人,他可忍受不了许文华那种坏脾气。另外,宋志平非常清楚,许文华其人有一种非常敏锐的感知,他的内里一眼就被对方看穿了。愿意忍受许文华的人不多,同样的,许文华愿意结交的也不会多,其中并不包括他宋志平。
说实在的,宋志平很羡慕许文华。谁也不是天生就生成他这个样子的——许文华曾经当着他的面评他‘心机深沉’。当时宋志平一笑而过,似乎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实际上他内心已经承认了这个评价。
宋志平少年时代起就生活艰难,若没有一点儿心眼,怎么可能到如今功成名就!
然而人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甚至截然相反的。宋志平有的时候就是想要许文华的直抒胸臆、心直口快、无所顾忌,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因果,即使身处京城,宋志平也关注着南边的许文华。去岁许文华开始连载的新书《金钗记》他也是看的,并且断断续续听说了他对新出来的‘超级新人’乔琏的看重。
苏州圈子里混的人当然知道许文华和连翘是怎么回事,但在北方,受限于此时的传播途径和交通能力,看这些事就有些雾里看花了。在宋志平的印象中,好像只是许文华听看重这个‘乔琏’的。
宋志平也是因此特意找了乔琏的小说阅读——虽说都是同行,但行内人多了去了,每年出书的大神、新冒出来的新星可不少,关注力是有限的。南边有报纸发力,‘乔琏’这个名字得以畅通无阻,一时名震江南。北边不行,很多同行也只是知道江南今年有个超级新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