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自然看不出来一个人唱戏好不好,但是我知道什么是演得好。”
宋志平看向连翘:“?”
连翘对于自己的未尽之意但笑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悄声道:“这个我也没办法解释,若是你能去看一眼陈小官唱戏,我就能给你解释这个了。”
这也就是这样一说而已,实际上宋志平又哪里是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又过了大约有三五日,梁百岁去连翘家里吃茶。说起这件事来:“连小姐上回特别问过的那个玉梨班,这就要散啦!”
连翘有些吃惊:“怎么就要散了?”
梁百岁解释她才知道,原本的班主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于是打算将玉梨班剩下的底子,连人带行头之类的东西全给卖了。只是麻烦的是同行们只愿意要他们班里的行头,这些都是玉梨班一年前正风光的时候重新置办的,都是好东西。
但是玉梨班剩下的老弱病残,这就没有人愿意要了。
连翘忍不住叹息:“糊涂!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原来开始卖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一条路。当时不应该将班里骨干都卖了,应该一起发卖才是。似现在没有了个骨头支撑,还指望有人要吗?”
“就算有人要,价格也得打压到泥地里头去了!”
本来这件事并不算什么,只是连翘偏偏想起陈小官联系的时候那一股子演员的意思,想起自己关于话剧的想法。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生活安逸,实在没有太多作耍的地方——这个时代普通人的消遣她也没什么爱。这种情况下,她忽然觉搞事情,做一点儿事业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于是便问道:“若是不要行头买玉梨班该多少钱?”
梁百岁怎么也不会想到连翘是想买下玉梨班,只当她是好奇,顺口回答道:“玉梨班的班主想卖四五百两银子,只是这怎么可能?戏班子的身契不同于普通的身契,根本不是卖身契,只是一个年限契约。过了年限,人家恢复自由身。这样的前情摆在这里,哪怕没有遇到这样的困难,没有人趁火打劫,也只有两三百两。”
得知这个情况,连翘忙道:“梁先生,我请你办件事儿!”
梁百岁不知道连翘怎么突然有事求他来帮忙了,不过也没有打推辞,立刻道:“若是连小姐请我帮忙,那自然是一个字的多话也没有,您尽管说罢!”
连翘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那个玉梨班,我想着将里头的人都买下...不用行头,不过乐器是要的。我不好出面,您若是有空,能帮我去说吗?”
梁百岁摸不着头脑:“连小姐,你要戏班子做什么?难道是经营?可天底下有那么多生意好经营,一个戏班子是要做什么啊?”
连翘连连摇头:“我不是要经营戏班子...好吧,可能和经营戏班子有些关系——我解释不太清楚。您只直接说吧,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看连翘打算去找别人的样子,梁百岁连忙道:“何至于如此!不过就是买个戏班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提连小姐去就是。”
确实,这个时代买戏班子并不比买一头牛更麻烦,买牛还得去官府做种种注册,买戏班子就简单多了。具体差别,大概就是后世搞内供货和民用品的区别吧。反正就是戏班子而已,谁买不是买呢!
第397章
连翘直到收到一大叠类似身契合约等文件的时候才对自己真的到手了一个戏班子有了一点实感...主要是这中间办的太顺利了,连翘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就都办成了!
大约三两天之前,连翘将购买玉梨班的事情拜托给了梁百岁帮忙。按照连翘的想法,就算是玉梨班急着脱手,只要有人开价,佷容易就会到手。但是怎么也不可能动作这么快,毕竟这也是个戏班子啊!
作为一个戏班子,其实主体资源就是人!而人作为交易的主要内容构成的时候,和一般情况不同在于,他不是死的,他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或许法理上没有这些人说话的余地,但是真的扯皮起来,真不能完全忽视他们!
毕竟买这些人都是要用的,总不能放在那里好看吧。既然是用的,就不能不顾这些人的感受,这个时候强买强卖了,后头有的好受!只要稍微弄一些鬼,什么事情都能弄的办不成!
不过事情办妥了就是办妥了,连翘手下身契的时候梁百岁就与她道:“都按你说的,将这些人安排在了一个便宜、宽敞的大杂院里,地址也写了下来。你若是真想做些什么,得早些和他们见面。”
连翘又不急等着玉梨班挣钱,所以对住的地方没有太多的地段要求。所以理所当然的安排在了远离闹市区,而又相对安全的一处大杂院里。这里租金不贵,周围又不是流氓地痞聚集地——其实就是近城的小村。
京城居大不易,想要满足便宜和安全两点,也只能安排在这里住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估计最近很长一段时间内玉梨班都将处于无事可做的情况,所以是住在市中心还是城郊,这都不是很重要。
至于说连翘要去看看玉梨班,这确实是有必要的。这个时候正是玉梨班上下战战兢兢的时候,不知道前途如何。连翘作为买下玉梨班的人,迟迟不能给他们吃个定心丸,迟则生变啊!
虽然有身契压着这些人,但是人心并不是一串数字,不可能完全按照人的计算来。真的让这些人各种心思成长起来,班子迟早要散!这世上若是真打定主意要辞职,几乎没有不成的!
是有身契不假,可是原本玉梨班那些走掉的骨干就没有身契了吗?还不是走了!这就是明证。
于是收到了身契等文件,连翘立刻就带着春儿跑了一趟城郊,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个大杂院。
大杂院的院门是关着的,但是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丝竹的声音,中间还有一些唱腔。连翘点点头,让春儿上前敲门。不多时上来一个十来岁的小童将门打开,满脸懵懂,不知道连翘和春儿是什么人。
“连...小姐?”还是院子里正在练身段的陈小官一眼看到了连翘,惊讶了。然后就对着旁边拉胡琴的师傅道:“孙师傅,是连小姐,就是买下玉梨班的连小姐!”
梁百岁买下玉梨班的时候就对玉梨班的人说过了,玉梨班不是他自己要买的,而是替别人买的。这个别人是他的一个朋友,姓连,从苏州来。陈小官自然一下想到了两天前在海棠馆后院看到的那位同乡连小姐。
拉胡琴的孙师傅正是那天拉胡琴的那个,连翘不太记得他,不过大致身形和装扮对的上,也就差不多确定了。
连翘左右看看,发现入目所及有十几个人,老中青都有。回忆起那碟身契书,心里有了底。
原本玉梨班的规模还算可以,但是走了一波骨干,就只剩下二十多个人了。这次班主出手卖玉梨班,自己两个帮着管理玉梨班的亲戚自然不在发卖之内,还有两个是负责教导小戏子的师傅,这两个师傅不放过,随时随地都能东山再起,他们的身契自然也是不肯转的。
这样一来,玉梨班就只剩下正好二十个人了。
其中有演乐器的六个人,而除去这六个人之后,剩下的十四个人还有两个老妈子,一个老头子,他们并不属于搞表演的,他们专门负责一些杂活儿。虽然戏班子传统都是让带的小徒弟、小戏子做杂活,但也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让小孩子做了。
一方面这些小孩子要学艺,不可能全部时间用在做杂事上。另一方面很多事情小孩子是办不好的,还是要依靠大人!
至于剩下的十一个人里,除了一个原本的台柱子陈小官,其他的人中有四个小孩子。那个来开门的是最小的,是有十来岁。另外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好歹都有十二三了,再稍微训练一番,过个几年就能登台了。
实际上有一些角色就是要用小演员,他们也可以上了。
然后还有两个年纪在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这都是经验丰富的演员了,只不过并不算出色。再加上年纪大了,也没有多少上涨空间了,所以上次挖角骨干,他们没被挖走。
剩下四个人三女一男,都在二三十岁左右,属于一个戏曲演员的黄金岁月。至于说资质如何,只能说玉梨班出名的功底扎实这不是骗人的。但是既然上次挖角的时候他们被剩下了,那也就没什么好说了,至少不是什么出色的。
连翘将这些人通通带到大杂院的正屋里,这大杂院原是个农家大院,屋子粗糙,但好处就是造的比较大,一间屋子顶城里两间,十分阔朗。而正屋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家族逢年过节时祭祖的地方,一个大家族都站的下,如今十多个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连翘看着这十一个演员,其中站在最前面的是陈小官。说实在的,连翘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陈小官曾经是台柱子不假,可是被人害了嗓子,早不成了。没有人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竟然还能站在这个位置...
看来是有些门道了。
虽然心里知道了这件事,但是连翘也没有多想。只是直接同他们开门见山:“我如今买下了玉梨班,却不是想办戏班子的——或者说,我想办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戏班子。这里头的革新很大,总之你们之中若是有无法接受的,最好这时候提出来。”
连翘说的话并没有让正屋里响起太多议论声,主要是议论都不知从何议论起。只听这些话的意思,他们甚至不知道连翘想做什么。
连翘只能和他们解释:“我要做的戏班子虽然也演戏,但是和你们原本学的戏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自然可以和我说,然后自己寻找另一个戏班子投靠。当然了,新的戏班子要愿意买下你们的身契。”
“你们放心,我不会坐地起价,身契的价格就是一个正常的价格。”
其实他们的身契都不是特别贵,毕竟都不是什么业内大牛,可替代性太大了。拥有身契的班主自然可以挂一个天价,但是这个天价买家不认可,那就什么都白搭!也就是那些混出来的名角儿,这些人的身价才能挂天价也有人买单。
连翘这样一说,这些人有些明白了。但是紧接而来的疑惑更多了。按理来说学一种戏曲的很少转做另一种戏曲,因为没必要。如果老板本来就是想办另一种戏曲班子,那直接找这种戏曲班子买下来就好了。
舍近求远买玉梨班做什么。
趁着大家脑子糊涂的时候,连翘又道:“当然了,做新的戏班子肯定有风险,你们也有疑虑。我这里就说了吧,我可以与你们签订新的文契。不管这个戏班子能不能赚钱,你们的该得的钱我都会给的。我有这个财力,你们不必担忧。”
这些人倒是相信连翘这句话,戏班子里的人三教九流都见过,看人很有一套的。有的人衣着光鲜,但其实并没有什么财力。而有的人即使衣着简朴,他们也能看出定是一个财主。
连翘算是风度不凡,他们当然不怀疑她的财力。
说实话,连翘做好有人要走的准备的,毕竟从事艺术工作的,比一般人更讲究一个‘追求’,一个梦想。这时候随随便便就让他们弄别的,人家学了这么些年的东西算什么?
事实证明,至少在这帮人里,并没有什么向往‘追求’,向往梦想的。每个人听说至少身契范围内能端上铁饭碗了,便什么也不顾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走的——或许有有野心的骨干都走了的关系吧,剩下来的这些人都只是这一行普通的螺丝钉。就算有自己的追求,也早早认清了生活的现实,自己放弃了。
连翘点点头,然后看向了陈小官:“陈老板,你呢?”
只有陈小官,虽然没有站出来说要揍,但从她脸色看,似乎是有话要说的。
陈小官苦涩地笑了一下...说实在的,这一年之间她经历了太多事情了,她的人生可以说是一夜之间从顶峰跌落到了低谷。一年之前她还是行内最北看好的年轻角儿,唱堂会一场开价至少是二十两银子!
而且这也只是唱堂会的身价而已,实际上红角儿真正来钱的地方还在于戏迷的‘贡献’。那个时候她也有,等到唱完了,总有人拼命地给她打赏。只不过这打赏最后还是要由班主收走,她只能得一点儿甜头。
若说攒私房的机会也不是没有,但是这要背着戏班子来,而且这一条路黑的很。陈小官自觉自己是靠唱戏起来的,并不愿意像个娼妓一样活着,所以没有走这条路。也是因为这样,她虽然曾经红过,却没有什么积蓄。
而经过了被人弄坏嗓子的事情(外头传闻很多,但是她敢肯定,一定是被人害了!),这之后她可以说是一夜之间从天到地,原本大家都是捧着她的,如今大家再也不看她了。
让她在这种境况中坚持下来的并不是别的,而是她对戏的热爱!她就是喜欢站在舞台上,喜欢对所有人进行表演!所以即便是嗓子不行了,她依旧勤奋练习,想要通过练习,通过提高技艺,掩饰嗓子的不足。
这条路看起来很艰辛,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她只能走下去。可是这个时候新老板忽然说戏班子不用原来的那一套了,这就很有可能意味着她的一切努力付诸流水,所有的东西都要从头再来。
第398章
陈小官有心想要拒绝,然后自谋生路,投奔其他苏州班子看起来还比较有前途。大概她和玉梨班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还有一些志气吧。
然而志气并不能当饭吃,她不是生长在温室中的花朵,很清楚生活的艰难。她自从嗓子坏了之后就乏人问津了,就算她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够重新站在那个舞台上,但关键是别人相不相信啊!
没有愿意接手她的戏班,这个时候要出走玉梨班,那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其实连翘还真不是在意一两个人的身契银子,之所以一定要收这个钱才能放人,这也是因为做事情不能坏了规矩。要是看到前头走的人不比付出什么代价,原本打算留下的都会呆不住!
更何况连翘作为一个新老板,还是一个女孩子,本就没有什么威信。这个时候表现的太宽厚了,相比被感恩戴德,更大的可能是被戏班的人轻视,从此之后就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了——这固然是要看人品,但连翘并不想考验人品。
不过这些人中还有一个,即使有人拿出身契银子想要带走,连翘也不太愿意放人,这个人就是陈小官。那一日连翘是见过她的表演的,如果改行做话剧,相对而言是比较容易的。换一句话说,她天生就是该吃这碗饭的!
很多人以为话剧非常容易,实际上这是错误的!连翘在话剧社做化妆师助手的那些岁月可以作证,话剧如果专业起来,那是真的难!并不比戏曲这些简单。只是说话剧的入门门槛低一些,然而想要精通,可能会超过戏曲、歌剧这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