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他们说他们的,没有人会听。事实证明,吃不饱饭的话什么都不用想。
等到后来,天下太平,新一代的男子长大,又迎来了手工业进步......说起来如今乡下地方女子依旧如前代一样,只不过是城里女子地位突飞猛进而已。
“这不过是开了一个口子,随着女人开始在作坊做事,在其他行当做事也就变成了理所当然——只要同样读过书学过艺,男子女子又有什么区别?反正我们做的不是那些体力活。”连翘回想起自己见识过的那些独挡一面的女人,笑眯眯道。
王思齐和唐宋这个时候也跟上了思路,王思齐就挑挑眉:“这么说来,男子就只能依靠一些体力活压倒女子了?”
连翘摇了摇头:“你们看着吧,即使是体力活,未来男子恐怕也不能压倒女子了。”
“人与牲畜一大不同就是人‘善假于物’,上古时候谁能想到有如今那许多便利的器具?以往靠人力种田,如今涌上牛耕和更好的农具了,说起来女子也能耕田,只不过乡下地方不让而已!世道是向前的,将来肯定会有更多更好的东西!”连翘相当笃定,因为她从后世而来。
王思齐在一旁笑了起来...说起来他一直觉得连翘身上有一种自信,这种自信是她气质的一部分,很是为她增光添彩。这种气质最近感受的不多,这一次却是又见到了。
在其他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笑了好一会儿,王思齐才道:“你怎么说将来会比如今好?这种话,恐怕天子和当官的都不敢说呢!”
从古人的角度,王朝之初到王朝鼎盛时期是好的,后来就会走下坡路。再然后就是王朝末期,民不聊生、天灾人祸、刀兵并起!所以很难说今后就会比过去更好。
这是古人的局限性,他们没有更多总结的手段,所以他们即使知道上古时的历史,也不能站在历史长河的彼岸,看的那样远!
但是连翘不一样,她那个时代太多研究历史的人了。历史的细节,她可能不如古代人,具体的史书穿越之前她根本背不下来细节章句。但是她上学的时候‘囫囵’将国家的历史,甚至世界的历史学了一遍!
历史本身的故事很容易就能记下来,真正的难题在于他们这些学生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知道这段历史之后隐含的东西——他们那个时候最常见的历史题目就是‘意义’‘内涵’‘根本原因’‘直接原因’等等。
她很清楚,历史是不断向前的,或许中间有一点点反复,但总的来说肯定是向前走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句话用在这里也挺合适。
连翘笑着道:“这个话我敢说——为什么不敢呢?想想过去,若是时间放在一两年、上百年,确实不好说一百年后比一百年前要强。可是如果时间放在上千年里,一千年后肯定是比一千年前强的。”
“就说那些读书人始终鼓吹的三代之治——我想真的让他们在尧舜禹的时候生活,他们又不肯了!那个时候人们还不会种菜,吃的都是粗糙的野菜。作物也比较差,比起现在的细粮可差远了!甚至铁锅都没有,吃的东西要么烤,要么煮...”
连翘列举了吃喝上的问题,小到一盘子蔬菜、一点儿调料、一件衣服,大到读书人的出路问题,古人其实都是远不如今人的。这个道理几乎一说就能懂,只不过读书人大多鼓吹三代之治,这些衣食住行的小事从来没有想过。
连翘每说一样,王思齐他们就笑的要死。等到最后连翘做了总结,古不如今,周莹才捂着肚子道:“你真是个促狭的!三代贤君当政的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人人都能安居乐业,这样的日子怎么到了你嘴里就一文不名了?”
连翘呵呵一笑:“先不说那时候的日子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就算有那么好,也不能说是人人安居乐业!那时候是有奴隶的!好日子是因为有大量的奴隶可以做活,可是奴隶过的是什么日子...比蝼蚁还不如!”
连翘曾经不明白,华夏自从进入秦朝之后就成为一个封建国家了,废除了奴隶制。但是仔细想想,直到封建社会末期,一样存在大量没有人身权的奴仆啊!这个要怎么说?
后来她才知道,她的观念有问题!
在奴隶制社会里,奴隶主并不把奴隶当人——这并不是一个形容,而是事实。这大概是承袭了上古的遗风吧,上古时期奴隶来自于打仗战败的部落。不同于现代人,会将不同种族的人都当成‘同类’,没有社会科学知识,对于上古时期来说,另一个部落的人并不算同类,和猩猩、猴子没有什么差别。
一个现代人再不把另一个人当人恐怕也体会不到那种心情,对于那时候的人来说,他们是真的将奴隶当成是牲畜、工具来对待的。所以上古时期的二代奴隶们很多都不会说话,脑子也不清楚...他们的生长环境和牲畜一样,根本没有人教导。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这种情况在不太开化的地区依旧普遍存在,比如说百越之地,又比如说燕国以北。而其他的地方,奴隶也分两种,一种是主人身边伺候的奴隶,他们好一些,会受到教导。另一种依旧是当牲畜养,然后当牲畜用!
很多人不理解上古时期为什么会有活人祭祀,然后会用大鼎煮这个祭品,最后大家分着吃——又不是食人族!那个时候已经建立国家,初步形成文明了啊!
其实挺好理解的,因为祭祀用的人往往是奴隶、战败者这些,缘故传承下来的记忆里,这些并不是‘人’,而是和牛羊猪之类相同的东西!
等到封建社会就不一样了,奴仆即使失去了人身权,但也不会落到奴隶制社会中那样的悲惨境地。
连翘是典型的‘今胜于古’派,在她看来,古人的某个时期即使千好万好,她还是愿意生活在现在,而不是生活在古代(遇到战乱时期例外)。
大家对于这个话题的兴趣也被连翘激发开了,在场的都是见识广博而且能说会道的那种人。讨论一个都很感兴趣的话题显然不愿意落于人后,一开始还是抒发自己的观点,到了后来就开始辩论起来了!
连翘听到王思齐一个观点,是说古代文化辉煌灿烂,百家争鸣,如今只剩下儒家,所以这上面应该是‘今不如昔’了!
虽然连翘也承认,总体上今胜于古,个别上存在古胜于今。但是在‘文化’的事情上她不觉得古代比如今更强!
百家争鸣确实让人神往,可是如今就真的多有不如了吗?她觉得不见得。这个时代表面上是儒家一统天下,可是儒家难道是天生这样的?实际上儒家在发展过程中包容了很多其他家的思想和成果!所以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如皮法骨、儒道合流、吸纳墨家思想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虽然说连翘也赞成百家争鸣更好,但要说现在的文化界不如过去的文化界,连翘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答应的。
只能说,如果当初百家争鸣保持下去了,现在的文化界应该会更好!
大家在这件休息室里唇枪舌战,有的地方能够说服别人,有的却不能够。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家觉得这很有趣。
在中午去百果园看戏之前,连翘收束了这场讨论:“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就是将一种想法放到另一个人的脑子里!求同存异——没必要一定要说服别人!”
这句话显然是对周莹和唐宋说的——这两个人为了一个‘小问题’,已经快要打起来了了!这个时候听到这个话才觉得刚才自己上头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第563章
连翘最近和周莹走的越发近了,虽然说以前就很近了,但是自从这次从京城回到苏州,好像无形之中就迈上了新台阶一样!连翘有的时候也感叹其中的奇妙,不过也不至于多想,多一个铁杆闺蜜有什么不好的吗?
而这种亲近表现在生活细节当中就是周莹的生辰礼物连翘更加用心了,过去虽然也有精心挑选,但绝对做不到这一步——周莹是腊月二十生的,还有十几天就过生日了,应她的要求,连翘正在和阵线作斗争,争取拿个时候给她绣一个手帕。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周莹要求的是香囊,只不过连翘很清楚,香囊这种小东西超级费工夫!相比之下,绣手帕要简单的多,实在不行了,她可以绣简单一点的,画好花样子,只管往里面密密地填色块。
周莹是知道连翘针线不好的,所以连翘问起生辰礼物想要什么的时候才会特意提起针线活儿。
“普通小姐妹送生辰礼物最常见的就是两色针线了,只是我从小到大竟没有得过。一开始是没有相好的小姐妹,后来开始写小说,倒是有小姐妹了。可是大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我过生日的时候送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送自己针线的!如今妹妹送我,也算是全了我一桩心事!”
周莹都这么说了,连翘还能说什么呢?即使她知道周莹有一些戏谑的意思。
怕到时候临时抱佛脚,等到《淮上商人》连演三天,百果园那边再也不需要她去照应之后。连翘寻着一日空闲,就在二楼的大玻璃门下绣帕子——其实也简单,她照着花样子的册子描了一个牡丹花的图样。
然后就是将色块安排好,粉的、白的、红的、墨绿的、浅绿的,她上辈子也曾经玩过十字绣。这辈子的针线再不堪,作为一个女孩子也是学过的。基础操作如这次,其实还是能做的。
在度过最开始的生疏期之后,连翘用针就熟练多了,甚至有一种针线活也‘不过如此’的得意洋洋。
许文华进到二楼的大活动室,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连翘拉了一张点着厚厚垫子的圈椅和一张小几坐在了大玻璃门旁。小几上放着一个针线笸箩,色彩鲜艳的绣线、一整排的金尾针、暗纹流动的小块缎子,还有一把阳光下银光闪闪的剪刀呢!
而连翘坐在圈椅上,大腿上铺了一条薄毡子,然后是分好的、一缕一缕的丝线,至于手上,一只手拿着绣花撑子,另一只手拿着针。
许文华见过连翘的很多样子,手上拿笔、拿书、摆弄水壶花铲...总之什么都好,反而是这种女子弄的最多的针线,说实在的,他是第一次见连翘弄这个!
一开始是一种不真实感,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这当然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意识到那就是连翘,如假包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的感觉就转到另一件事上了——连翘竟然在做针线1
许文华并不是一个觉得女子就应该做女红,整天以纺织刺绣等为业。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重要!这种事情外面就有卖的,何必一定要女子去做!女子大可以用这个时间去做一份工,这样可以达到更高的效益,而不是整天牵绊在这种琐事中!
特别是那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女子,她们没有生活的负担,更不需要通过针线活补贴家用什么的。空闲的时间多读点书,充实充实头脑,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比什么都重要!
连翘过去就不做针线,许文华更不觉得有什么了。虽然他也会嘲笑连翘的针线,但就是笑笑而已,内心来说他反而觉得连翘不做针线才是正常的。他实在难以想象,连翘有朝一日会像一个普通妇人一样,整天缝缝补补、描龙绣凤,围绕着琐碎事情转不开身。
但是,今天看到连翘动针线,许文华却并不讨厌...或者说他很喜欢——这一刻许文华大概是众多先祖附身了,他们喜爱女子温温婉婉地摆弄针线,为自己缝缝补补。这不只是做针线本身,更是一种女子之美,一种情意!
很多诗人写过那些做针线的女子,她们一针一线地缝补,密密的,就好像将自己的心意也缝了进去。缝的既结实又紧密,就像女子的心!
连翘平常真的少有这样‘温婉贤淑’的样子,以至于许文华在大活动室门口怔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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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连翘绣完了手上的一片牡丹花叶子,觉得脖子酸痛,这才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许文华像是被什么惊到一样,呆立在门口。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门开着屋子里就不暖和了,快些进来!”连翘招呼着他,手上的针线也不做了,准备点炉子给许文华烹茶。
许文华本来是有事和连翘说的,这个时候却心不在焉起来。在小泥炉的对面,看着连翘将水烧沸,然后投下一小撮茶叶。絮絮叨叨道:“这是今年兴起的一种花茶,不像以往,花香熏制是为了掩盖劣质茶的味道...我觉得真是不错!”
许文华喝茶的时候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连翘介绍的茶叶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不小心被烫了一下舌尖之后,他赶紧放下了茶杯:“我是有事找你的,明天去城外‘宁安寺’上香去吗?”
‘宁安寺’不算是什么古刹、大寺,在苏州城周边大大小小的寺庙里也没有偌大的名气。但是在小圈子里还是有人知道的,因为这里有个好梅林,腊月看腊梅最好。虽然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梅花可赏,但那些地方这个时候正是人满为患时,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竟成了避之不及的地方。
连翘摇了摇头:“不去,明日正好有客人。”
如果是平常,许文华肯定要多问一句,这个客人是谁。倒不是说他多想知道连翘的隐私,只是成习惯了,顺口一问。反正连翘觉得不用说,自然可以不说。
但今天,大概是整个人还在心不在焉当中吧,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就沉默了下来。
连翘也就没有主动再说这个话题,其实明天她是要见沈钰。最近《天下女报》第一个经营阶段已经过去了,沈钰在腊月生意最繁忙,商行事情做多的时候也不忘记抽出一天的时间。一方面想要拜访连翘这个朋友,另一方面也是想说说报纸的事情。
之前在刚刚决定要办《天下女报》的时候,连翘拉着许文华和沈钰见过一面。好歹以后都是《天下女报》的股东,不见得要什么交集,但总不能彼此都没有见过吧!
老实说,那次的情况并不好。许文华和沈钰,一个是气傲,另一个是心高,都不是能够首先打开局面的那种人。只不过许文华展现出来了,沈钰平常看不出来而已!
更重要的是,彼此之间都感受到了对方微妙的、本能一样的敌意,这是他们不能懂的。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对对方有好感才是奇怪了!看在连翘的份上,相安无事坐了一会儿。等到文契签订完毕,立刻就不相往来了。
连翘并不一定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那种奇怪氛围,但是她的本能告诉她,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
放下这件事之后连翘点了点头:“所以说,你这回来就是请我去看梅花?”
其实不是得,但是许文华又不知道怎么说...因为明面上好像就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