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非常辛苦、非常危险的工作!
而他之所以会对做生意这么感兴趣,根本原因在于,在治理产业的时候让他有一种乐趣,属于造物者的那种乐趣。这就像是后世的游戏玩家,喜欢玩农场游戏,喜欢玩《我的世界》,还不是因为天生喜欢那种一点一点经营,构建属于自己小小王国的满足感!
而现在,《天下女报》的事业也有了同样的反馈——在他们手上,这份报纸从无到有,从影响苏州一地到影响天下!甚至,极端一点说,这份报纸可以撬动起巨大的产业链,让苏州那些流行之物进一步为人所接受。
传媒业的影响能力,第一次在沈钰面前展露无遗。
这让沈钰一开始甚至有些迷茫,不是特别理解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连翘只能用自己有限的传媒业知识,解释《天下女报》是如何四两拨千斤的,宣传的作用又有多强。
沈钰对这些并不是一窍不通,所以在平静下来之后听连翘说这些,他也就渐渐明白了。
而明白过来之后他显然有了新主意:“之前的雕版还在,大可以让印刷作坊再印刷一批,然后第三册也多印一些——等到海外贸易的船只出海时,船队可以带出国去!”
举一反三,苏州的流行可以成为全国的流行,为什么苏州的流行不可以成为世界的流行呢?这就像是后世的米兰、巴黎,他们可以是意大利、法国的时尚之都,当然也可以成为世界的时尚之都。
而且在这个时代,这个事情还更加容易!
西方先不说,就说东亚、东南亚这个怪物笼子,这里就是华夏文化圈啊!高丽、东瀛,还有南洋许多国家,好多甚至直接使用着华夏文字,穿着华夏衣裳。这些国家一向是紧跟华夏的脚步,崇拜者华夏的‘文明’。
事实上,这些国家的很多‘流行’,就是从华夏传过去的。只不过时间过了很久,华夏这边都消失了,那边还在流行——譬如东瀛那边始终流行唐宋时期的妆容,后世华夏大地上都存在不多了,倒是在东瀛保存地非常完整。
这种情况下,船队出海,不仅带来了华夏的商品,还带来了席卷整个华夏的流行指导丛书...这恐怕是难以拒绝的吧。
说实在的,历史曾经多次证明,如果想要通过男性方面突破一个平等国家的堡垒,这不是不能做到,只是非常艰难。相较之下,走女人的路子就轻松愉快多了。在华夏这片地方看不太明显,但在欧洲就是清清楚楚的。
‘女性政治’‘夫人外交’,这些都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因为文化隔阂的关系,男人很难打开局面,可是女人带来的流行却能很快被接受——历史上不少的外国时尚都是外交官夫人带来,并且迅速风靡,这也是个佐证。
这样一想,就会觉得《天下女报》卖到国外去是个很好的主意。本身卖出多少钱倒是小事,这种东西就算卖出了奢侈品的价格,因为销售量不大,总的利润也不显眼,是整个销售行为中不算重要的部分。
关键是,如果《天下女报》这份杂志从此成为决定外国,至少东亚、东南亚这一块儿女性购物的风向标,那么意义就大了!
沈家的船队可以根据报纸提前调整货物,在对外贸易中占尽上风。就算日后其他船队也学到了这一手,靠着自家与《天下女报》的特殊关系,沈家船队也可以提前得到情报,然后囤货什么的。
沈钰推演了一下这个事情的可能性,连翘也在一旁帮忙,最终的结论当然是可行的!实际上,就算不可行,沈钰也愿意试一试。毕竟就算去做这件事也花不了多少钱,如果要是成功了,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不过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针对之前已经发售停印了的《天下女报》,现在要重新用板开印,这是一个额外的工作。如果要做,沈钰就得提前下定金——亲兄弟明算账,钱的事情一码归一码。
倒不是连翘怕沈钰欠账不还,纯粹是‘商业规则’而已。
说好了《天下女报》的事情,午饭的事情也就差不多到了。连翘当然是邀请沈钰在她家吃饭,沈钰也没有推辞,顺势就答应下来了。
临下楼的时候沈钰一眼看到了靠里面一张小几上有一个针线笸箩,最上面放的正是连翘绣到一半的帕子。沈钰的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上面那个手艺粗糙的牡丹花,由此确定这是连翘的手笔——如果不是连翘的手笔,而是丫头的手艺,这样的手艺是不可能放在这个房间里的。
许文华吐槽过连翘的手艺,当然,那种吐槽是非常表面的。以沈钰的性格却不会吐槽,只是看向连翘:“那个是你做的?”
不同于被许文华发现自己的针线活,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感觉——对呀,这就是我的手艺,怎样?觉得不好吗?同样的问题面对沈钰完全是另一回事,连翘觉得很艰难,有一种家丑外扬的寸步难行感。
“哈、哈哈,确实是我做的,就、就乱七八糟做一做。”连翘支支吾吾半天才书挤出这样几个字。
沈钰也不说什么,仿佛这件事就是这样,再没有什么了。
两人下楼去,楼下此时已经摆好了菜肴。冬天的时候吃锅子最好,今天也是这样,铜火锅早就烫的正好,桌上围了几圈,全都是准备好呆会儿烫火锅的菜色。猪牛羊肉被片成了纸一样薄,卷成了一个个小卷。鸭血也切成一条条的,还有毛肚、豆芽、金针菇等等,因为码放地整整齐齐,色彩搭配的很好看,只看这个就觉得非常不错了。
另外,酱碗却是没有提前调的,因为每个人口味都不一样。亲自动手弄,这才是最合适的。
像是连翘,她就从来不碰花生酱...
吃火锅是一件很热闹的事情,人越多越好,只可惜现在只有两个人。再加上沈钰的性格比较内敛安静,更加没有气氛了。
连翘只能尽量去说些什么,挑起话题,使饭桌热闹一点。
然而沈钰却突然提起了刚才连翘做的针线活:“连小姐...也做针线活的?”
不怪他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他从没见过连翘做过这个,而且她身上也从来不见自己的手艺。甚至在平常的交流中,他们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无所不谈,就是没有听她说起过女红上面一丝丝。
不晓得沈钰这是个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两人够熟悉,连翘都要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了。她只能有一些摸不着头脑道:“对啊,有小姐妹生辰,想要送个针线玩意儿,也是个心意。只不过手艺粗陋,当不得什么...”
连翘有些讪讪的。
沈钰打断了她:“没有什么手艺粗陋不粗陋的,我觉得这很好。”
“这不是说好话,至少我是真心觉得很好。”
“在我这里,是头名。”
“连小姐能帮忙做个香囊吗?”
第566章
连翘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她并不是动不动就脸红的羞涩女子,但在刚刚,她确实不自觉产生了这种反应。
实际上不只是她有这样剧烈的反应,应该说凡是听到沈钰说了什么的,旁边候着的小厮,还有正在上菜的春儿,就没有反应不剧烈的!
想要搞清楚为什么,就得知道沈钰话里的意思——他想要连翘给他做个香囊。
众所周知的,女孩子的针线活在古代是有特殊含义的,如果彼此之间的关系不到那个份上,不能彼此送这个。除了同姓的亲兄弟或者堂兄弟,给个男子送自己做的针线,无论什么都有暧昧的感觉。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女子相比起一般的古代女子还是开放了很多的,针线活不至于那么私密。但根本来说,说到做针线还是会非常的唐突。特别是涉及到‘香囊’这个东西,按照此世的习俗,女子送香囊是实打实地‘定亲’!
这甚至不是定情,而是求亲被应允之后女子送出的东西...虽然说送香囊不等于定亲,但因为有这个习俗的存在,意思确实是那么个意思了。
连翘虽然经历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变故‘穿越’,但是应对这种事情显然还是手足无措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生理性的脸红,然后就是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因为趋利避害的动物本能,她希望得到这个结论。
但她不是傻瓜,之前没有这方面的提示的时候也就算了,不会想到这个方面。而现在已经得到这方面的提示了,那还有什么值得说的吗?
想一想沈钰的亲近...连翘真心觉得冤枉!沈钰对她确实很好,但这种很好在两个人还有没面基之前就有了,所以她下意识地将其当成是一种读者对崇拜的小说作者的特殊。更重要的是连翘在这辈子有很多死忠读者,他们通通对她很好,这让她陷入了某种程度的混乱当中,因此没有发现沈钰的意思。
而现在,因为沈钰近乎于表白的话,连翘发现了这件事,说实在的,原本很不错的气氛彻底被冻住了。沈钰和连翘不说话,小厮和上菜的春儿愣住了,唯一的声音来自于自顾自翻腾的铜火锅。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到木炭轻微的烧灼生,‘毕剥毕剥’的。
连翘脑子里也很乱,下意识地想要先糊弄过去,弄个天下太平。真的有什么事,等到以后想清楚了再说。
这本来没有什么,面对危险,人的本能就是逃避。
“嗯,沈六爷还缺针线活用?那可不成,就算是沈六爷觉得还好,我也觉得不成。我那手艺太次了,小姐妹互相赠送,平常也不会被外人看到,倒还不算丢丑。真要给沈六爷用,那就太难为情了。”连翘只能尽力维持平静,就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沈钰的意思一样。
沈钰沉默了半晌,这个时间段内他想了很多。
说实在的,他倾慕连翘吗?这是个好问题,很早很早以前他人在苏州的时候经常往连翘这里跑,人不在苏州的时候少不了书信往来。这件事甚至惊动了他母亲沈夫人,还让他的贴身小厮查探情形呢!
而当时的小厮将两人相处的时候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完完整整地与沈夫人说了一遍。当时的沈夫人觉得好玩,本来他还以为小儿子有了心上人,想的是探听一番虚实,没有想到听来的是那些!
两人并没有什么不守礼的地方,也没有特别注意男女之防这种事。应该说完全是光风霁月,坦荡荡的,并不怕外人来看。
而他们最常的活动只是说话而已,交流一些彼此觉得有意思的事情,然后就此往下讨论。这个讨论有的时候往深刻了去就会天然的形成一种隔阂,别的人无法打破那是当然的,因为绝大部分的人根本听不懂!
沈夫人当时知道这件事后就没有再让人追究了,随沈钰怎么办。她是一个心思非常通透的女人,儿子和一个年轻女孩这样一个状态,如果他们清清白白,只想做好朋友,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沈夫人不担心这样的女孩勾引儿子,让儿子学坏。相反,她知道这是一个真正的良师益友。
如果他们彼此之间并没有那么清白,有着暂时看不出来,将来也许会生根发芽的情愫,沈夫人也不介意。她足够宠爱小儿子,也不觉得儿子一定要娶名门淑女,只要女孩子足够好,她都可以的——只不过大多数时候现实证明了一点,普通人家想要出一个金凤凰这是很难的,相对而言在豪门世家里,因为从小的认真培养,机会要大得多。
而她现在确定了那个女孩子不错,自然就不会插手了。
在那个阶段,沈钰自己都没有想太深。他和连翘之间的关系更像是谈得来的朋友,他很喜欢和连翘说话,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只有寥寥数语而已。他也很喜欢听连翘那些迥异于时下主流观点的分析,她的思维方式好像和大家的都不一样。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沈钰也不清楚。大概是来往的多了,忽然有一天,他整理两人往来的通信。那是一个可以悠闲喝茶的下午,于是他选择了坐下仔细翻阅不知不觉积攒了好几打的信件。
这些反复阅读过的信件每一次读都会觉得特别有意思,不知不觉夕阳西下——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原来他只是看她的书信就能忽略时间的流逝,然后自得其乐。这个时候,想要和这个人共‘共度一生’,这个想法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这种想法极大地改变了沈钰,在还没有得出这个想法之前,他可以很正常地和连翘相处,两个人之间相对于普通男女的亲近也不会觉得有问题,他又不是一个迂腐的人。但是,当他开始意识到对方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他意识到,自己是一直倾慕对方的,只不过以前没有发现而已。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反而不能和对方好好相处了。
写信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是现在要给连翘写信就变得非常困难,他甚至会焦虑地无法下笔——这样写会更好吗?推敲再三,然而只不过是在几个意义相近的词上面做文章而已。甚至他还会觉得信纸不好,太普通了,又或者太花俏了...
写信尚且这样艰难,见面就更不要说了。从连翘回到苏州开始,两人的见面就不多,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沈钰减少了主动去见连翘的次数——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保持了正常的样子,而不是开口求亲。
是的,是求亲。因为从他明白过来开始就知道了,这是能够‘共度一生’的女子。
他实在是太喜欢她了,这种喜欢在他自己发现之前是涓涓细流,甚至都不能被察觉。而一到被他察觉的时候,已经是无数条溪流汇合,成为广阔的江流,不断冲刷着江面,以至于他本人都无法控制其中的爱意。
可以求亲吗?求亲应该要请来媒人吧。然后是小定、下聘...沈钰听说过民间嫁娶非常重视聘礼,如果男方拿不出足够的聘礼,女方家中是不会放人的。他曾经对这种陋习不屑一顾,这和买卖一个奴婢有什么区别?
但是,至少在他现在,他宁愿自己遇到的是这种情况。因为他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无论他喜欢的那个女子家里要多少聘礼他都能拿得出来!只要和她结为夫妻,要多少聘礼都是可以的!
然而他知道这只是虚妄的想象,他很清楚连翘不是那样的女孩,聘礼什么的纯粹是他的胡思乱想。
而让他裹足不前,不能够将自己想的说出来的就是连翘的心意了。他不清楚连翘对自己有没有同样的心情,或者说,他没有从连翘那里得到足够的暗示,暗示他能够做什么。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沈钰,以他对人心的敏锐,本可以察觉到这预示着什么的。只是他没能够,不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遇到这种事情,只要没有走到山穷水尽,谁又肯轻易认输呢?
他敏锐的内在其实早就意识到这件事的风险,但正是因为早早有了这方面的意识,所以更加回避这一点——很多人始终不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不只是因为害羞,更是因为不确定这层窗户纸后面是什么...又或者知道,却不让其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