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梦境竟然比现实更让人疲乏。一会儿是自己在被无止境的追杀,一会儿是苏珩提着滴血的长剑在前方等着自己,再一转眼,又成了森暗阴冷的监狱,而慕锦然正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她清晰的意识到这些都不是现实,可依然挣不脱,逃不开。
昏昏沉沉间,她似乎听到了低语声。
“她歇息了?”
“是。”
“我这里有一瓶金创药,你拿给她敷,姑娘家不好留了疤。”
“今日多谢公子救了姑娘。”
“何必言谢,她终归是……”
慕锦兮想听得更清楚一些,声音却反而模糊了,意识不断和梦魇纠缠,忽然之间,她猛地坐了起来,身上出了许多汗,如同水洗过一样。
“姑娘,您醒了?”绾衣不无担忧地问道,“刚才看您仿佛被魇住了,怎么也叫不醒。”
慕锦兮单手扶额,目光却落在一方小柜上,那里摆着七七八八的小瓷瓶。
“苏珩来过了?”她想起梦中听到的声音。
“是。”绾衣答道,“给您送了金创药来。”
“多久了?”看车外依旧是一片火光,些许护卫依然有着十足的精气神来值夜,但环境明显安静了很多,再也没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大约半个时辰前来的。”
“这么久了。”慕锦兮扶着额头喃喃道,“现在过子时了?”
“是。”绾衣忍不住道,“苏公子来的时候好像才审完那些人,身上还带了血。都是土匪,为何不直接处理掉?”
“因为那些人不仅仅是土匪。”慕锦兮揉了揉眉心,“尔雅回去睡了?”
“在后头的马车上,姑娘找她?”
慕锦兮摇头:“就是问问,你也去歇着吧。”
“守着姑娘我还安心一些,等天亮了再同尔雅换一换也来得及。”绾衣帮慕锦兮将汗水小心翼翼擦拭掉,“姑娘还是小心些,别着了凉,出门在外,生病可是受罪。”
“数来数去,还是你最贴心。”慕锦兮笑了笑。
“若是竹青听见姑娘的话,又要哭了。”绾衣轻声道,“姑娘还是再睡会儿吧。”
慕锦兮张了张嘴,却又咽下,躺了回去:“行了,不用管我。”
闭上眼,空气中沉静了好一会,紧接着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有人下了车。又过了一会儿,又有声音响起。
此番上车的这个干脆掀开她的毯子,并排和她躺下。
鼻端萦绕着熟悉的香草气息,慕锦兮轻轻笑出了声。
“你怎么来了。”
“你还没睡着?”
两人不约而同开了口。
紧接着,便感觉那娇软的身躯朝自己靠了靠:“想起白天的事情,我便有些睡不着,便来和你挤一挤,图个安心。”
慕锦兮没有睁眼,却想着,为何以前没看出来凤元公主如此黏人。
她伸出手轻轻在对方身上拍了拍:“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嗯……”凤元公主带着鼻音,显然是困极了。
两个小姑娘依偎在一起,最后也不知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气息太让人安心,还是自己困倦至极,双双睡沉了过去。
慕锦兮再没有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反而觉得格外安稳,最后竟然是被风吹动帘子时照进来的天光唤醒。
她看到自家枕边的凤元公主时还有些微怔,紧接着,记忆回笼,她哑然失笑。
恰在此时,凤元公主也揉了揉眼睛,抱着毯子坐起,一脸懵懂。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呆滞了片刻,又看向慕锦兮。
“殿下。”慕锦兮指了指马车壁上雕刻的纹路,“这是我的马车。”
“哦……”凤元公主沉默了下,似乎在回忆什么,紧接着便见她双手捶自己的腿,“你是不知道!昨天我原本早就想来找你,结果半路上便看到了你家苏珩,他听见我要去和你睡,便说半夜不安全,让父皇身边的人把我请回去了,我好不容易才又溜了过来。”
慕锦兮听了这一长串,注意力却在四个字上:“我家苏珩?”
她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可不就是你家的嘛。”凤元公主鼓着腮帮子,“你家可真奇怪,估计世子都不会管这样多,他一个不同母的哥哥,倒是会操心。”
“你觉得他是我哥哥?”慕锦兮问道。
“不是吗?”凤元公主有些迟疑,“那为何庆山侯那般看重他,而且任外人误会也不解释。”
“我也不知是不是。”慕锦兮自然不可能说实话,只笑了笑,“或许是时机未到呢。”
“不过庆山侯也是奇怪。”凤元公主嘀咕道,“苏珩十八了吧,好像也就比太子哥哥大两个月,按理说也该说亲了,若不让他认祖归宗,怎么说一门好亲事。”
人家苏珩若是娶妻,自然是得找那个最好的,不然怎么母仪天下。
奇怪的是,前世好像到自己被烈火灼烧而死都没听闻苏珩大婚的消息。看起来,他还真是挑剔。
“公主殿下可有合适的人选说给他?”慕锦兮忍不住带了揶揄的神色看着凤元公主。
凤元公主原是认真在想,可看清慕锦兮表情时当即恼怒:“你嘲笑我操闲心。”
“哪敢。”慕锦兮笑吟吟道,“好了,殿下快回去吧,你的人该等急了。”
凤元公主登时冷哼一声,不由分说下了马车。
慕锦兮看着车帘卷动间,少女娇俏的背影一路飞奔而去,渐渐敛起了笑容,垂眸看着身上的毯子,沉静安稳。
“姑娘,车队即将启程了,您净面梳妆,还是再睡一会儿?”
绾衣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起来罢。”慕锦兮揉着眉心,“睡久了骨头都要散架。”
绾衣和尔雅立刻端了净水和胭脂水粉上来。
“今日应当能到淮宁境内。”慕锦兮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才一会儿功夫便出了一层薄汗,“淮宁临水,应当不会这般燥热了。”
“二姑娘。”车外忽然又响起了那道悦耳动人的嗓音,“昨日的事情很抱歉,我不当那般和二姑娘说话。”
慕锦兮自行带上了两枚耳坠,合上首饰盒时发出了清脆的‘啪嗒’响声。
而后,她才缓缓开口:“苏公子救了我,该是我道谢,怎么好叫您感到抱歉,苏公子说得我也忒不识好歹。”
“昨日事情紧急。”苏珩似乎哑了哑,但也料到慕锦兮不会那么好说话,“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苏珩后来想起来也是察觉情绪过激了,倘若真让歹人赶着马车把人都卷走,等他们找到的时候,还能好好的吗?可是,眼看慕锦兮差点成了刀下亡魂,他当时便忍不住火气上涌。
“苏公子。”慕锦兮声音顿了顿,“您同我说这些实在没必要,那日我已说的很清楚,一切不过是侯府面上的事情,您实在不必把慕锦兮当一回事。”
“二姑娘。”苏珩话音一转,“如此,是否能解释下,你如何知道那土匪头子有个失踪多年的弟弟。又是如何知道那些土匪身份另有隐情。”
所以,什么道歉?这才是他来找她的缘由吧,他在怀疑她。
“诈的。”慕锦兮不假思索回道,“我不是苏公子的犯人,没必要全盘托出。”
第38章
昭和帝既是南下巡查,那便是到一地便考察一地的政绩。
当日傍晚时分,淮宁郡守诚惶诚恐将这浩浩荡荡的车队迎进城中,把自己的宅邸收拾妥当供昭和帝居住。
如慕锦兮这样的官员亲眷则被安排在了一处空余的富贵大宅中。
“这处原是郡中第一富户的宅邸,可惜为富不善,犯了些事,早些年主家被流放,其余亲眷更是作鸟兽散,这宅子充了公,却寻不到买主,只能一直空余着了。”
郡守特意排了个主簿安排慕锦兮的住处,此时这主簿便小心和她解释宅子的来历。
“郡主千万莫要嫌弃简陋。”
慕锦兮打量着自己被安排的这间小院子,景致显然格外精心的布置过,二层小楼前植了数株一人合抱般粗的海棠,此时虽已过了花期,却不难想象盛开之时该是何等仙境。
这当是富户女眷的闺房。
“既是淮宁第一富户,哪里会简陋。”慕锦兮笑道。
她话自然不虚,淮宁有着这一圈最大的一个码头,沟通同江南的贸易,淮宁本身便富得流油,能称得上淮宁第一富户的,家底定然丰厚。
主簿谦逊地笑了笑:“慕二姑娘早些安置,这院落隐蔽,姑娘不必担心被冲撞,只是容易迷路,还是同身边人说好,不要随意走动。”
此番伴驾的队伍中,尚未出阁的姑娘屈指可数。除了她和凤元公主之外,还有一个是济王的妹妹,另外一个便是王家的小孙女。
当今济王是昭和帝的侄子,先济王去得早,当今便对自己的一对子侄很是关照。那昌平郡主便养成了骄纵的性子来,比起凤元公主可以说是十分不可爱,而她更是和王家交好,王家的孙女便是她带来的。
凤元公主随同越贵妃住在郡守的府邸,而慕锦兮和眼下同住一宅子的两位又不熟,更提不起串门的心思。
只是笑着示意绾衣塞了赏银给主簿,道过谢便径自进了屋。
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备足了女儿家的衣裳。
“这位淮宁郡守倒很会做人。”她眯着眼睛抹过几案上那盏玲珑剔透的琉璃灯。
“咱……咱也住不了几日啊?”尔雅看着衣柜中十余套精致华丽的衣裙,语气中全然是疑惑,“我听侍卫大哥说,原就在淮宁留一日的,怎备了这样多。”
“一日?”慕锦兮哑然失笑。
走之前都说是月余,可是前世之时却将近三月才回了上京,自然是走一处便耽搁几日,再有林林总总的意外,硬生生拉长了时间。
也要亏大燕的各机构体制运转得当,这上京才没乱了套。
“路上出了那般事,圣上要将附近的几个县令都叫来问话的。”
当时已经在淮宁郡的境内,郡守知晓这样一番变故的时候,估计觉得脑袋都快掉下来了,自然会将人好好伺候着,好再提起来些许的好感度。
而那一片交界的三个县更是要小心谨慎,县令带了队伍便往淮宁赶。
“这些与我们无甚关系。”
慕锦兮显得不是很在意:“既然有人供着好吃好喝,你们也好好歇息一番,这两日在路上实在是辛苦你们。”
绾衣连连摇头:“姑娘这话是怎说的,照顾您是奴婢们的本分。”
尔雅更是连连点头,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慕锦兮笑着弹了下尔雅的额头:“你们总同我这样见外,无论如何,日后我也会为你们找个好去处的。”
她看向尔雅的神情,格外认真。
绾衣只当慕锦兮是要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当下眼圈便红了:“姑娘作甚说这些。”
“行了。”慕锦兮摆摆手,“我可懒得同你们煽情。”
说着便轰着绾衣去看看餐食怎么还没送过来,自己却拨弄着茶杯。
脑中不期然又浮现起了苏珩的话。
“虽不知二姑娘为何如此胸有成竹,我也有一言不得不告知二姑娘。若想给侯府一个泰然安宁,还是小心藏拙,类似的事情切莫再做了。”
她顺手送个人情出去,还成多管闲事了。
慕锦兮怎么回答的来着?
当下便掀开车窗帘对着苏珩自嘲一笑:“谁又不想省心呢,只是,若想要侯府安宁,您手中握着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
两人目光相对。
慕锦兮看到了对方的野心,她相信对方也看到了她眸中的坚决。即便目的不同,他们还是要站在同一战线。
“所以,苏公子无需过问太多,只知我亦不会害你即可。”
苏珩却仅是定定看了看她,便策马离开,她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认同自己的想法。
指尖微微一用力,茶杯便咕噜噜滚到了地上,还好铺着毯子才没粉身碎骨。
慕锦兮吐出一口浊气,苏珩只要不再过问即可。
重生之事,在任何人眼中都太过怪力乱神。便是让她的爹爹知晓,她都不确定是否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苏珩了,她记得对方素来忌惮鬼神之说。
她将茶杯重新拾起:“尔雅,你可想你的家人?”
问了这一声,她的目光便在对方面上方寸不离。
尔雅仔细想了想:“其实也是有些想的,只是……”
日子本就穷苦,爹娘还更疼弟弟,她在家中的存在感实在低,更何况什么活计都干不好,更加让人厌烦,若不是那人牙子有些良心把她卖给了大户人家,还不知后头要过什么日子。
慕锦兮却很是了然:“待此番回去,我便给你寻了好日子过。”
“姑娘要将我送给别家?”尔雅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尔雅不要离开姑娘!”
“你急什么。”慕锦兮笑道,“不会让你到别家为奴为婢,伏低做小的,你只管等着就是了。唯有一点……到时候你就给我哭,狠狠地哭。”
“姑娘平时那般疼尔雅,怎舍得让她哭。”绾衣笑着拎着一个食盒进了门,“膳食送来了,这富户的府中也是萧条,就看一个哑女来回送膳快跑断腿了。”
“人都发配了,能不萧条嘛。”
慕锦兮摇摇头:“也别拘着了,出门在外,没府中那些讲究,一起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