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的视线立刻就移到了慕锦兮的身上，此时正面看到这个少女，他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慕锦兮是特地为苏珩解围过的,曾经他还觉得慕锦兮要么是多管闲事，要么是想多在慕远面前留些好印象。
如今想起来，这位由当今亲封的嘉敏郡主是否早就知道。
又或者说，这就是他那位好父皇给苏珩留好了的媳妇。
想到这一遭,燕洵眸底忍不住翻腾起怒气,他摩挲着指甲边上一点肉刺，再看慕锦兮已经是如鲠在喉。
燕洵刻意压住的目光让慕锦兮极为不舒服。
她低着头站到一边，开始不住思索到底是什么事情引起了燕洵的注意。一旦有任何事情不在慕锦兮的掌控中,她的心里就极度缺乏安全感，几乎立刻就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把子初找来。
正在胡思乱想着，一名全身素白的侍女端上了一盘糕点，挨个给诸位前来吊丧的宾客发放下去。按照上京的规矩，济王是亲王，待会儿这些宾客要一齐哭一会儿的。
让人拿点心垫垫肚子，也算是礼仪。
慕锦兮看着丫鬟到自己面前时却愣了愣，她下意识瞥了一眼燕洵，发现他还正盯着苏珩看，心中松了松，捏过盘中一枚豆沙馅的芝麻糕。
将点心捏在掌心里，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逐渐离开的丫鬟，眸中暗暗沉沉。
“表妹不喜欢吃？”燕洵的声音忽然在她旁边响起，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啊。”慕锦兮回神，“没什么胃口。”
话音刚落，燕洵便在慕锦兮面前摊开了手掌。
慕锦兮也没什么留恋的意思，干脆把那枚看起来不太好看，吃起来估计味道也不咋样的豆沙芝麻糕递给了燕洵。
燕洵却很奇怪，也不立刻吃，干脆将点心掰成了一块一块地送到嘴里，仿佛是什么值得细品的山珍海味一般，而在这种场合，这个动作却有了另外的深意，他觉得刚刚慕锦兮盯着人家侍女看的样子有些反常，觉得点心里藏了东西。
然而，燕洵却不知，那个侍女确实有些特殊，但对方想要传的话不在点心里。
暗卫之间的沟通总是特殊的，慕锦兮或许看不懂，但慕锦兮后面还站着一个傻乎乎的辰五，谁能想到这样憨的人原本是个暗卫呢。
午七假扮成侍女，想要传的话，刚刚应当是一字不漏地让辰五看了个清楚明白。
眼见燕洵觉得无趣，往外走了两步又去盯着在男眷那边的苏珩，辰五才往前走了半步压低声音：“大姑娘在太子的马车里。”
慕锦兮心头猛然一跳，几乎是努力遏制自己回头的冲动。
重复完午七大话，辰五也有些懵，不太能理解地问慕锦兮：“为什么？”
慕锦兮也想问为什么，慕锦然原本应该好好在自己的院子里装病，等着最后她腾出手来收拾。慕锦兮深吸了一口气，她自大了，原本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只需要一丁点的时间就能彻底把慕锦然捶在地上，但却给了对方喘息的机会。
狗急了都会跳墙，人被逼到绝路，有了喘息的时间后第一时间会做什么？
哪怕之前再趋利避害，再怎么想走一跳平坦无比的富贵路，在发现这条路绝了后，当然会生生给自己踩出来一条道。
燕洵的奇怪之处还有什么难以理解的？慕锦然把苏珩的事情告诉燕洵了！
想通这一关节，慕锦兮由内向外地冰凉了起来。愤恨有之，懊悔有之，但更难受的是如果从现在就站到了明处，苏珩会不会因此陷入无尽的麻烦里，甚至都还没参加恩科。
他这段时间积累的人脉还远远不够，如果被燕洵挑明……通过正常的渠道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又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未来的私生子呢，哪怕这个私生子原本才该是名正言顺的那一个。
慕锦兮思绪飞快。
燕洵还没当众向苏珩发难，显然是还有所顾虑。他们必须要比燕洵的动作还快才行。
昭和帝、越贵妃乃至四皇子，也都该知道才行。
然而，此时最该知道的苏珩，却暴露在燕洵的目光之下，一举一动都受到这位太子殿下的注视。
慕锦兮捏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看向男眷的方向有些着急。
刚刚看燕洵对自己的态度，显然已经是怀疑自己，甚至是庆山侯府了，由庆山侯府的任何一个人去找苏珩，都难免被盯上。
恰在此时，随着一声唱和，一身素衣的凤元公主出现在了慕锦兮的视线里。
凤元公主难得穿得素静又大气，整个人气质看起来都沉稳端庄不少，浅色的衣裙更衬得她卓然除尘了起来，便是慕锦兮第一眼见了都觉得新奇。
好在凤元公主并不是多么绷得住的人，刚烧完纸走回院子里，便背对着灵堂朝慕锦兮挤眉弄眼，看得慕锦兮也不禁莞尔。
凤元公主站到慕锦兮身边拽了拽袖子：“那个刘氏女好像也在府里。”
慕锦兮哪里还管的着什么刘氏女赵氏女，当下便趁着燕洵不注意对凤元公主低声耳语：“待会儿你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
“去男丁那边找苏珩的麻烦。”慕锦兮把‘麻烦’两个字要得格外重。
凤元公主听得却是异彩连连：“你终于想开了，我以为你真被那狐狸精给迷了眼睛呢？”
原本一腔正事的慕锦兮听了这话骤然愣了下：“什么狐狸精？”
“就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啊。”凤元公主说不出的哀怨，“他又没哪里好到不得了，倒是让你挂心的很。”
慕锦兮哑然：“算了，让你去找他麻烦，估计要闹大。”
“难道不能闹大吗？”凤元公主有些糊涂了，“你想让我找他麻烦，又不愿意事情闹大，怎个意思？”
现在可不是给这位公主殿下解释的时候。
“你太惹眼了些。”慕锦兮捏着玉佩的手又使了使劲，“还得想法子。”
“到底怎么了？”凤元公主看着慕锦兮目光始终盯在燕洵身上，而燕洵则盯着苏珩，“那么明显，姓苏的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吧，你担心？”
“唔。”慕锦兮应了一声，“我家那个祸害投奔太子了，她知道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凤元公主没有多问，她歪着头想了想，才轻轻道：“你想给苏珩传话，又怕太子哥哥知道，可这种时候谁接近苏珩，太子哥哥都会留意到的吧？”
慕锦兮也是关心则乱。
她脑袋这一时半刻就没闲下来，可是越想，心里就越澎湃汹涌，仿佛一不留神苏珩就会被看不到的浪花给拍死。
“苏珩又没你想的那么傻，你担心他做什么。”
慕锦兮立刻回了神。
她忽然意识到，苏珩并不知道慕锦然所知道的事情，也就不会清楚慕锦然落在燕洵手里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他只要留意到燕洵的异常就已经足够。
燕洵只要前脚派人去查，后脚便会有人来告诉苏珩，燕洵知道了。
想通这一关节，慕锦兮蓦然松了一口气，才转眼便见凤元公主带着揶揄的笑意。
“可有闲心理我了？”
慕锦兮叹气：“公主殿下振臂一挥，自然有无数人前仆后继想要理你，揶揄我做什么呢？”
“也就是看你这幅模样好笑。”凤元公主道，“我不同你闹，说些正事。”
“什么正事？”慕锦兮这才想起来凤元公主对她讲的第一句话，“刘氏女在这里有甚？”
凤元公主却是紧张地摇摇头：“听说济王死的时候，模样十分凄惨。”
“真和刘氏女有关？”慕锦兮惊讶道。
她其实更加倾向这里面有什么别的她看不到的东西，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情杀。
“应当不是。”凤元公主有些一言难尽道，“据说那刘氏女的情况也不太好。”
慕锦兮顿时道：“怎么？”
“济王死时虽然七窍流血，面目狰狞，但身上干干净净，也没有过什么打斗的痕迹。刘氏女奄奄一息，苟活了一条性命，却……”
想到自己听来的事情，凤元公主忍不住露出了些厌恶的神情：“怕你听了都要受不了。”
听凤元公主的意思，刘氏女身中数刀应该不是济王动的手。
凤元公主忍了忍，才压抑着恶心：“那刘氏女被发现时候，已经开膛破肚了。”
“她不是……”怀有身孕吗？！
慕锦兮差点压不住自己的声音。
第95章
凤元公主不想讲太过血腥的事情给慕锦兮听,且不说她自己尚不知道一些细节，便是知道,恶心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何苦再拉一个人呢，于是干脆掩下了刘氏女的惨状不谈。
“她如今这样却是轻易动弹不得了。”凤元公主唏嘘,“济王府虽然没说，但想想也知道,一方面是想让人在府里养伤,另一方面却是把人扣下想要探寻济王的死。”
慕锦兮听了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怎么了？天上有什么。”凤元公主轻轻道了一声，“你说是不是刘氏女给济王下了毒,然后又自己剖腹而死。”
这种疯狂的模样,确实像一个走进绝路的女人能做出来的。
慕锦兮拍了拍凤元公主的肩膀：“你真是话本看多了。”
毒杀亲王不是小事,刘氏女好歹也读过书,性子也算温婉，再疯必然不会把自家牵扯进去。
“怎又和话本又扯上关系了。”凤元公主哼哼道。
宾客还在络绎不绝往灵堂而去，慕锦兮看着济王府的门庭,心中骤然起了一些微妙，她歪头看着凤元公主：“你消息倒是灵通。”
“宫里什么消息听不到呢。”凤元公主随意打量着，“我出来时也还好，这个时间,恐怕除了冷宫里的都知道了吧,估计很快也要传到宫外了。”
“你说什么？”慕锦兮眯了眯眼睛问。
“快要传到宫外了呀。”
慕锦兮忽然就知道微妙的地方在哪里了，但她还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些，更不可能和凤元公主分析这个。
由于燕洵一直盯着苏珩,慕锦兮的视线便没有偏离燕洵太远，终于，让她看见燕洵上去和苏珩搭话了，面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看了就知道是不怀好意。
燕洵本想忍住，可是看到苏珩在一群大臣间左右逢源又颇得赞赏的模样，他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
苏珩结交的这些人，好些都是在自己这个太子面前都不肯低头的，更不要说结交了。
“苏公子。”燕洵眼尾带着一抹红晕，也不知是压抑的还是气的，都这样了还撑出笑意来和苏珩说话，“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你对济王也是尽心了。”
从表面上来讲，苏珩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没有官身，按理说又不该和济王府攀扯上什么交情。
苏珩还是一派温润的样子，至少面上是如此：“在下随侯爷来悼念王爷，再者，之前江南之行，也同王爷相交匪浅，此番前来，也的确是想尽自己一份心力。”
燕洵却好像只听到了前面半句一样，指着院子另外一头的一处简易棚子道：“那幕僚之流应该去那里的。”
说是幕僚，其实多半都是带来的管事或是仆从。
暗示此时的苏珩也不过是庆山侯府的走狗。
气氛因为燕洵的一句话霎时变得冷凝，原本尚有些和气的大人们听了，几乎控制不住表情。
太子这说得什么话！所有人心里不由惊叹。
燕洵说出口后也忽然有些后悔了，他的确是冲动，然而身为太子，已经说出来的话又不能分分钟收回去当没发生过，只能梗着脖子看着苏珩。
“苏公子莫怪。”燕洵伸着手指在自己脚下这块地方画了一个圈，“实在是这里贵人太多，孤也是为了苏公子好，万一冲撞了哪个，也是给侯爷添麻烦不是？”
再也没有把话说得这样云淡风轻的了。
苏珩的唇角挂着的笑容仿佛从始至终都没变化过，但却不再应声，只是淡然地看着燕洵，仿佛燕洵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四周的人一看，比起来太子殿下可不幼稚地像个孩子吗？他们不知道燕洵手里握着的大消息，只当这位太子殿下还在为之前的时候恼火苏珩，动不动就想找苏珩的麻烦。
燕洵本人则被苏珩不咸不淡的模样激起了心头的火气。
“看起来，苏公子这是不拿孤的话当回事了？”
苏珩依然半句话都不说。
“苏珩！”燕洵咬着牙道，“你莫不是真拿自己当个什么玩意儿了？”
说白了不过就是个私生子，他娘之前是做什么的尚不明了，总之这母子绝对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好来头，不然为何父皇不把人接进宫里，还不是因为出身见不得人！
此时，燕洵已经往某些不堪的方面去想苏珩了。
“皇兄，这样大火气，何苦来哉？”四皇子出现地十分及时，他依然是一副书生模样，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德才兼备，“说起来济王堂哥也算是苏珩的旧友了，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对。”
他一派和气地给燕洵递了个台阶。
燕洵上下打量了四皇子一番，面上全然是深思的模样。
早两个月，他还当苏珩是自己这位四弟的一条狗，到头来竟然看走了眼，这位满是书卷气骨子里满是文人傲骨的四弟，竟然给一个私生子当手下，也不知道这个苏珩到底有什么魅力了。
昭和帝肯把他带在身边为他谋划，燕淖明明炙手可热却也放弃那大好的权势富贵，甘心把苏珩扶起来。就连深得圣眷的慕远和眼高于顶的慕锦兮也会对这个苏珩多看一眼。
燕洵的心中已经是全然不甘。
他恨恨看了一眼苏珩，拂袖而去。
一众人看着燕洵连脸面都不肯济王府撑了，竟然就这样离开，感叹人死茶凉之余，又不免多看了一眼无喜无怒的苏珩。
四皇子拍了拍苏珩的肩膀，状似安慰道：“你不要记挂在心上，皇兄向来如此，脾气上来谁都拦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