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亲近，慈宁宫怎么会连皇帝都不得擅入呢？
慕锦兮思绪繁杂，袖口忽然被猛然拽了一下，她才猛然回神，有些怔怔地看向身边的凤元公主。
“我和你说话，你在走什么神？”凤元公主一脸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慕锦兮按了按胸口：“你吓我一跳，刚刚说什么。”
“我说……”凤元公主努力压低声音，“皇祖母怎么好像看母后格外不顺眼。”
第102章
万太后自从出现之后,总共就没说几个字。
也不知道凤元公主是如何看出来万太后的喜恶的。
慕锦兮无奈地看着凤元公主：“你留神，今儿别太招眼。”
她并不是完全了解苏珩的计划,但也知道对方既然准备在今日出手,就绝对不会安安静静的，指不定会有些什么惊天动地的情况发生。想到这里,便悄悄往万太后的方向瞥了一眼，只希望太后娘娘今儿别气着。
没想到,却不期然和万太后身边的万静羽四目相对。
万静羽气质恬静,定定看了慕锦兮片刻又将视线挪走，低声和万太后说着什么。
“这许多时日不见,上京倒是多了许多眼生的孩子。”太后忽然念了这样一句,刚刚有些喧闹的宴席瞬间又安静了下来,各自揣摩着万太后的想法。
万静羽又低声和万太后说了两句什么。
万太后目光移动,最后落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那姑娘看起来倒是很乖巧。”
慕锦兮顺着万太后的目光看过去，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尔雅。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孙家本就不算什么太过好的门第，能出现在这种场合还是沾了庆山侯府的光,是以尔雅在这里本来是没什么存在感的。
尔雅回到孙家虽然是过了明路，并且三房因为对慕锦然的不满在外面散步了一些对尔雅有利的消息，但归根结底，尔雅的身份是不值得细细推敲的。她出现在众人的聚焦点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尔雅还需要找一门好亲事,可如果让人介意她的成长经历，多半难寻良人。
众目睽睽之下，尔雅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
万静羽又和万太后耳语几句。
“好孩子,你坐过来。”万太后招招手，示意尔雅过去。
尔雅亦步亦趋地走到了太后的身边，万太后抬手摸了摸尔雅的手腕，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老实乖巧，是个好孩子，你叫什么？”
“尔雅。”尔雅下意识道，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孙尔雅。”
她不由自主看向坐在越贵妃身边的慕锦兮，仿佛这种时候就能汲取到安全感，让她不再那么慌乱难言。
慕锦兮微微摇摇头，表示不用担心。
她心中唯有一件事有些迟疑。在座贵女，如同尔雅一般老实巴交的并不在少数，然而太后却偏偏叫了尔雅。慕锦兮心疑，这位太后娘娘怕是即便身处皇宫之中，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对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是门儿清的。
慕锦兮下意识看向自从万太后出现，眸中就藏着深深忌惮的王皇后，心中思绪纷杂。
“娘娘。”凤元公主忽然往越贵妃身边贴了贴，“我怎么听说，这次皇祖母的寿宴，四哥从外面找了人排了出戏？”
宫中有人些戏本，也有人专门排这个，却从外面寻了人，这可是新鲜极了。
“你愿意看原本的那些戏？”越贵妃素手掩朱唇，轻轻瞥了凤元公主一眼。
“自然是不愿意的。”凤元公主撇撇嘴，抓紧时间问道，“却是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出戏，娘娘可知道？”
越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慕锦兮一眼，才摇着团扇缓缓道：“狸猫换太子。”
“怎么会是那个。”凤元公主有些嫌弃，顿了顿，才想起什么一般看向慕锦兮，“今年流行这个不成？上次你也要写这个本子，如今四哥也找人排了这样一出戏，这样荒谬的戏，怎么会有人喜欢看的。”
“确实荒谬得很。”慕锦兮眉眼弯弯，“等戏上台了，你可别忘了你这声‘荒谬’啊。”
凤元公主不屑一顾得翻了一个白眼。
慕锦兮无声地笑了，她要的就是‘荒谬’，越荒谬，当真相摆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就会越加让人震惊。
她抬手捏了捏眉心，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忽然之间，却对上了一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慕锦兮的神情因此而凝固，她怔怔地看着那个人扯了扯唇角，似乎准备努力扯出来一个笑容给她，但最终还是失败了，两条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似乎想了一下什么，又低头看身边的孩子，最后拍了拍幼女的肩膀。
慕锦兮就这样看着五六岁大的女童晃晃悠悠地跑到了自己面前。
“阿姐。”女童从口袋中掏了掏，最后掏出来一粒糖，“阿姐吃糖。”
“为什么要给我糖吃？”慕锦兮抬头看了下还在注视着这里的贤郡王，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这个小表妹。
“阿姐长得好看呀。”女童露出明媚的笑容，两颗小虎牙都没藏住，“爹爹说好看的女孩子都会有很多很多糖。”
慕锦兮心中微微一动，这种话可不像她那个古董一般的舅舅能说出来的。
表姐妹随便说了两句话，太后已然注意到了这里。
她扫了一眼端坐的慕锦兮，又看了看被慕锦兮半搂在怀里的小丫头，抬头也朝着贤郡王的方向看了过去：“沈安。”
“舅母。”贤郡王立刻躬身行礼，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怎么回了上京，也没有和哀家知会一声。”万太后看着台阶下站立的中年人，顿时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当年惠和大长公主才诞下长女便被御医断定再也不能生产，大长公主看得开，左右有了宝贝女儿，不能生便不生，但为了沈太傅，过了几年终究是动了过继一个嗣子的心思。
大长公主在过继嗣子方面考虑的十分全面，因为她的儿子未来是要继承爵位的，所以挑选一个合格不搞事的嗣子不但是沈家的需求，也是皇室必须注意的。
于是惠和大长公主把自己看重的几个沈家旁支子弟都拎到了先帝和万太后的面前。
先帝对于这些孩子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随便点了几个人，然后对万太后道：“皇后仔细看过便是。”
万太后一眼就相中了脾性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沈安。
那时候沈安还不叫沈安，他母亲是沈家支系的女儿，嫁出去后又和离，无视万难把儿子带回了沈家抚养。原本这样一个外人在沈家该是不显眼的，可他给了自己机会让惠和大长公主注意到他。
然后，便又出现在了万太后的面前。
其实也不过是个小豆丁，却一派老成稳重，甚至不悲不喜。
可以说，贤郡王之所以能成为贤郡王，实在也离不开万太后当年的提携。
“微臣不敢叨扰皇太后。”贤郡王一如既往。
万太后手中捻着佛珠，拨弄过两颗珠子，忽然就道：“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惠和将你当正经的沈家嫡子来看，你如今却和大家疏离了。”
远在汴京，再也沾染不到上京的是是非非，和任何人都没有利益瓜葛，也不会有什么情面上的来往，自然是越来越疏离。
慕锦兮看着自己那位舅舅不悲不喜的样子，想得确实，上京也不过就是个泥坑，既然能不踩进来，谁又愿意和泥坑里的人来往呢？也罢，贤郡王始终都是想当个‘干净’人的。
也难怪会和她爹庆山侯有分歧了。
“以后不会走了。”贤郡王忽然道，抬起头来看的却不是太后，而是朝着慕锦兮的方向看来，却不知看得是慕锦兮还是自己的幼女，“上京还有些事情未了，便先不走了。”
万太后怔了怔，忽然笑道：“好好好，不走了也好，趁老婆子还健在，多来慈宁宫走动吧。”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惊。
谁不知道万太后的慈宁宫常年闭门谢客，皇帝不见，皇后也是这两日才见，而其他的嫔妃皇亲更是连门都摸不到，此时此刻太后竟然亲自发话让贤郡王常去走动，要知道，贤郡王到底是个外男啊！
慕锦兮也是十分诧异。
她始终觉得不太对劲，不仅仅是因为太后的态度，也是因为刚刚贤郡王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意有所指的话语，让她有些七上八下。
有事未了，会是怎样的事呢？
正胡思乱想着，昭和帝终于姗姗来迟，压轴入场。
慕锦兮顿时敛了疑惑，静待好戏开锣。
第103章
庆山侯是一如既往跟在昭和帝身边的。
他才一跟着昭和帝进了园子,便看到万太后正在同沈安说话，眉头不自觉得便皱了起来,显然对对方已经厌恶到极致。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昭和帝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然而慕锦兮却看得一清二楚,且还看到沈安看向慕远时眼神轻蔑又不屑，她心知这两个人中间的矛盾一定深到难以调和了。
若是以前,慕锦兮还会觉得忧心。
此时此刻,她却要觉得有趣，原来慕远也会有难以忍受且摆平不了的人。
昭和帝一就位,几乎所有人就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坐定了。万太后身边除了万静羽外又多了一个尔雅,而越贵妃两侧,一侧扣着慕锦兮不让走,另外一侧便是凤元公主赖着不想走。
只有王皇后身边孤零零的。
她挺直着脊背，仿佛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而后朝着昭和帝笑道：“陛下,可以开宴了。”
虽然这是万太后的寿宴，万太后却一点都没有多话的意思，而王皇后也不大敢和万太后搭话的样子。
美味珍馐陆陆续续端上了桌，紧接着便是丝竹悦耳。
先出面为太后贺寿的是诸位与太后平辈的皇亲,这部分人已经很少了,而且大多老迈，颤颤巍巍讲了几句话，命儿孙奉上贺礼,便又温温吞吞得坐了回去。
慕锦兮粗粗扫了一眼后便提不起什么兴趣。
“我已经许久没将燕家的人看得这样全过了。”凤元公主看着那些老迈的宗亲，由衷感叹了一声，“好些个我都不大记得该怎么称呼了。”
“你这小脑瓜能记得什么？”慕锦兮笑道，“莫说和太后娘娘平辈的宗亲了，怕是与你平辈的，你都认不得几个。”
“休要胡说。”凤元公主当下气鼓鼓反驳道，“我在上京如此活跃，有哪个平辈的宗亲能够逃过我的眼睛。”
慕锦兮随手指了指下一波准备出来给太后拜寿的一家子：“那个，你可知道？”
“不就是广宁郡主的长女，有什么不认识的。”凤元公主随口道，“广宁郡主家虽然不怎么走动，但你也不要小瞧我。”
“我说的可不是广宁郡主的长女，是广宁郡主怀里抱着的那个小的。”慕锦兮揶揄道，“你可知道人家闺名？那也是和你平辈呢。”
凤元公主顿时气儿不打一出来：“慕锦兮，你又作弄我。”
“哪里敢作弄公主殿下呢。”慕锦兮笑道，“只是这宴席此时未免沉闷，给你热热场子罢了。”
广宁郡主过去后，大约又过了七八家，此时有人的贺礼抬上了一个大家伙。
大约超过一人高，拿一块红布照着，似乎还系着一个大红花，让人看不分明。
慕锦兮看着那形状，隐隐有了猜测。
“这是谁的贺礼？”只送上了礼，却没有见到人，显然是在封地的某个皇亲让人送上来的。
“邺王。”慕锦兮和唱礼之人几乎同时念出了这个名号。
凤元公主有些诧异：“邺王叔？他怎么把这么个大家伙运进了上京。”
“怕不是运进上京的。”慕锦兮眉头微微皱起，她隐约记得苏珩提起过，昭和帝从金陵挖到的那个能人已经安置在了天工坊，而慕谨之推荐的能人也在那个地方，两个人由邺王世子管辖，正在做着一件大事。
八成这就是那件大事了。
果然，一个驼背的人猛然将红布拉扯开，露出了庞然大物的真容。
慕锦兮看到的便是一座由铜铸成的黑色器具，下面有两个轮驾着，似乎是为了方便活动，而主体则是车轮上面的那个粗大圆筒，圆筒外侧铜铸四字‘万寿无疆’。
这分明就是原先那些土炮的改良版。
而改良的最重要的部分并不是火炮外形，而该是更为内核的东西，但是那种内核的东西此时此刻肯定不能出现在这里。
驼背之人呈了文书给昭和帝。
昭和帝细细揽阅：“好！好！真是太好了！择日便在京郊大营试一试这火炮！”
邺王府这份礼物不是给万太后的，而是给昭和帝的。
并且，这份礼物让这位帝王十分满意。
昭和帝命人将火炮推走，整个人都愉快了很多，也不再去想其他，看向燕洵便道：“太子，你又为你皇祖母准备了怎样的寿礼呢？”
燕洵应声出列，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的万太后却忽然开了口。
“他的寿礼哀家提前收了。”万太后不咸不淡道，“太子是个有孝心的，知道哀家最近胃口不好，特意派了太医请脉，经过一番诊治，果然是好了不少。”
话是这么说，太后的模样却并不像是有多欣慰。
慕锦兮先是怔了怔，而后想到，太后久居慈宁宫，任何人都不得见，太子却依然打听到了太后身体不适，若是往好处想，自然是孝顺，可若是往不好的地方想呢？那可是窥探宫闱，最是为高位者忌惮的。
燕洵显然也听出万太后并不是很善意的话语。
他偷偷瞅了一眼昭和帝的神色，终究勉强挤出来了个神色：“请容儿臣卖个巧，给皇祖母的寿礼想最后压轴呈上，不若请四弟先行献上寿礼。”
原本第一个人该是排行第一的大皇子，然而大皇子此时还在大理寺的狱中等待审判，这个人自然而然就被所有人忽略了。权贵圈子就是这么现实，树倒猢狲散，当你一朝垮掉，又有几个敢再和你有关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