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说话的时候一直在低着头，自然就没注意到昭和帝一闪而过的失望。
“也罢，便由你四弟先来吧。”昭和帝看向了四皇子。
四皇子对此似乎是意料之中，他拍了拍手，御花园中搭建的戏台子上顿时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一群身着戏服的人咿咿呀呀上台了。
陆君棠编这戏本的时候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按照慕锦兮的要求，务必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于是切入点就放在了一个农家女忽然捡回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
乍一看去，仿佛就是一个平民姑娘救了落魄公子的小情小爱。但是看着看着，开始有人觉得不对味儿，宫里面的那个太子为什么会频频惹人生疑，而外面的这个公子怎么又处处关心国家大事。
再细细一想，一个阴谋逐渐浮现出来。
太后的寿宴上为什么要来这么一出阴谋的戏。
凤元公主是早就知道这出戏是改编过的《狸猫换太子》，她却不知是慕锦兮之前说的那个，等到一出戏落幕，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忍不住再次抓住了慕锦兮的袖口。
“我说什么来着？是不是很荒谬。”凤元公主假装嗤之以鼻，心中其实还念着真太子会不会娶平民女，“哪里有这般大的人还会被换掉的，每个人行为处事都不一样，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对啊，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慕锦兮隐藏着自己的揶揄，附和了凤元公主一声，便朝着坐上看了过去。
万太后不动声色，昭和帝隐隐伤怀，而王皇后则是在慕锦兮意料之中的……怒气冲冲。
“荒谬！”王皇后顿时怒斥，“简直就是荒谬！四皇子如何做想，怎么能把这种东西当作寿礼给太后娘娘看，就不怕侮辱了诸多贵人的眼睛吗！”
其实并不难听出，王皇后愤怒之中还带着一丝慌乱，仿佛所有的严词厉色都是在虚张声势。
四皇子拱手行礼：“这份寿礼是儿臣代人呈上的，儿臣准备的寿礼本是一块纯天然形成的寿字山石，因为太过沉重，不好摆放，已经直接让人送到慈宁宫中了。”
四皇子这样一番话勾起了众人十足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人，要让四皇子代为献上这样的一份寿礼，或者，是什么人能指使的动四皇子呢？
想到刚刚那出戏，有人心中有了些匪夷所思的猜测，总不能他们的太子真的被换了吧？
“谁？究竟是哪个这样大逆不道，还不快快将人压上来！”王皇后压抑着心惊，咬牙切齿地看着四皇子。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皇后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却发现燕洵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睛，仿佛知道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清楚，但眼前的这场闹剧已经不能入他心里了。
她视线移开，目光放在戏台上。
然而，却有一阵阵惊呼声从园子的入口处传来。
王皇后顺着声音看过去，在扫到那霜色身影的时候，呼吸猛然滞住：“不……我一定是在做梦。”
没有人听到王皇后的喃喃声。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突然出现在宴席中的两个人定住了。
第104章
苏氏在庆山侯府待了半年,始终戴着面纱，一直都只露出一双眼睛。
就算是慕锦兮,此时此刻也是第一次看到那副面纱之下的容颜,乍一看去，仿佛就和端坐在宴席中的王皇后一般无二,可细细品味，就能发现许多不同。
不是容颜,而是气质。
王皇后被王家娇养长大,又执掌凤印将近二十年，早就熏陶出了威严端庄。
而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苏氏,却依然是碧玉温婉的风韵。
时间仿佛在两个本该相同的人身上画出了不一样的轨迹,让她们渐行渐远且变为天敌。
看着王皇后失态一般地从座位上站起,和苏氏四目相对。
众人觉得自己的思维仿佛和视觉一起被完全相同又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给割裂了。
只有慕锦兮有一种‘终于到了这一步’的感觉,仿佛两人的对峙，本就该是一种宿命。
那些在王皇后身上觉得违和的姿态，再对照着苏氏看后,便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她拼命地想要模仿和替代，可当正主真的站在面前的时候，才会发现是永远不可能一样的。
王皇后的指甲几乎刺入手心,她定定看了苏氏一会儿,又看向站在苏氏身边的苏珩，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但又有更多的疑问冒了出来。
深吸一口气,王皇后强稳住自己的情绪，眸中泪花闪烁：“妹妹，当年娘说你病故了……我处在深宫中却不知……”
她目光再次扫过苏珩，一个念头冒了上来：“这孩子……真是像极了你，莫非，当年你是因为这孩子而离家，并不是家里所说的病故……”
轻轻松松的，一顶私奔丑闻就扣了上去。
当年王家刚把在后宫里的女儿认回自己名下，紧接着，家里那个和皇帝宠妃一模一样的女儿就得了急病，没熬几天便撒手人寰。
许多人就真的以为是巧合而已。
现在听王皇后提起来，也第一反应是当年的‘急病’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却不知道，既然已经‘病逝’的人，此时又跑到皇太后寿宴上来是为什么呢？
苏氏泠然看着衣着华贵、养尊处优的王皇后，心中腾不起半点情绪。
这许多年，她都在怨和恨中度过，恨明明都是亲生女儿，王家为什么弃她而选妹妹，就因为她不赞同帮王家谋取官爵？怨昭和帝口口声声喊着情深不负，可为何枕边换了一个人都看不清。
她想了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可真当面对面的时候，又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此时此刻，苏氏只觉得王皇后可怜，明明都走到这一步，还在费尽心思装模作样，想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苏氏没有说话，苏珩却唇角含笑开了口：“《狸猫换太子》这出戏改得如何？虽然荒谬了些，可现实有更荒谬的事情，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王皇后求助一般地去看昭和帝，却见对方根本没有开口的意思，眼睛从始至终都在苏氏的身上，只好定了定神，“虽不知你生父是哪个，但终归是本宫的外甥，本宫总不会亏了你，今日在太后的寿宴上……你们这番实在不妥当。”
王皇后越说越利索，直接开口：“来人，先将夫人和公子带到坤宁宫伺候。”
可是没有任何动静。
在场的无论是侍卫还是宦官，都仿佛成了雕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王皇后的宫婢们蠢蠢欲动，她们必须要听从王皇后的命令，可此时此刻，即便想立刻上去将那两个人拿下，也要看看形势。
就在众人犹疑的时候，越贵妃忽然开口了。
她的目光从苏氏身上移开，扫过默不作声的昭和帝，忽然娇笑道：“姐姐何必这样着急呢？既然来了，多说几句话又能怎样。”
“这到底是母后的寿宴。”王皇后看向万太后，企图用这座泰山来压住苏氏，让她翻不了身。
万静羽忍不住抓紧了扶手。
她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王皇后意有所指的‘私奔’之语。反而，前有慕锦兮暗示自己好好陪着太后，后又出现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今天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唯一不懂的是，为什么昭和帝已经允许苏氏出现在这里，却根本就不说话。
她忍不住看向万太后：“姑祖母。”
万太后半闭的眸子缓缓睁开，看了苏氏片刻，忽然道：“既然回来了，那便坐吧。”
说罢，便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个空位。
王皇后霎时白了脸色，不明白为何太后会帮着那苏氏说话，身形也是摇摇欲坠，几乎快要昏倒过去。
万静羽连忙吩咐宫婢再去搬两把椅子。
苏氏含笑谢恩，终究一步一步朝着上方，朝着本该属于她的位置走了过去。
心中平静，身形更加稳重。
昭和帝坐在太后的身边，看着她一步步走过去，眸中是百感交集。
“太后娘娘，这不合规矩。”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正是那个老不羞的承恩公，“这逆女当年弃全家脸面不顾，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留在这里只怕要玷污您和陛下的眼睛啊！”
承恩公说话前把当年的事情给理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
便是这个时候苏氏说自己才是皇后，她没有证据，那就只能当她是因为私奔不顺而得了失心疯了。
想到这里，承恩公愈加坚定：“家里给了她最好的教育和宠爱，她却看上了一个落榜的考生，那人人品低劣，考试之前都留恋青楼楚馆之地，也就只有这逆女会被那等口蜜腹剑所迷惑。”
污水仿佛不要钱一样往苏氏头上泼。
也是当年王家做得严密，处理苏氏的同时真的也处理了一个人品不堪的落榜考生，便是怕有人追究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合适的说法，谁知上京对他家女儿到底是急病还是私奔并不感兴趣。
此时真拿捏出来当年的台词时，承恩公极为庆幸自己留了一个后手。
苏氏在台阶上站定，回身悠悠看向承恩公：“您可知道，您现在在说什么？”
她即便不是皇后，到底也是昭和帝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听到自己女人和别人有瓜葛，尤其是皇帝。
果然，昭和帝此时忽然回神一般，厌恶地看向承恩公：“你说这个，就不怕脏了朕的耳朵了？”
一直以来，因为不能打草惊蛇，昭和帝对王家有诸多隐忍。
但任何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尤其王家本身便做了一件犯大忌讳的事情，替换宫妃，这是何等的胆大妄为！若不是已经立了太子，昭和帝当时就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戚给解决掉了。
这些人不但不收敛，还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
这种人，是万万不能做太子外家的。
“陛下！”承恩公顿时急道，“您千万不要听这逆女妖言惑众！从始至终都是娘娘陪伴在您身边，这妖女是得了失心疯，才会认为自己是被替换了！”
“嘶……”
承恩公话音刚落，越贵妃身边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吸气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挪了过去，却见慕锦兮笑吟吟地看着承恩公。
苏珩微微皱起眉头，不太赞同地看着慕锦兮。
这丫头只需要安静看着就好，何必在此时吸引到注意力，若是王皇后狗急跳墙，她那个位置可算不上绝对安全。
却见慕锦兮看着承恩公开了口：“夫人自打进了御花园还什么都没说，您倒是先给找了台词，莫不是刚刚看戏入了迷？”
凤元公主再傻也忽然明白现状了。
想想那出戏，想想几方到态度，再听听承恩公和慕锦兮的对话……原来寄居在庆山侯府的那位夫人才该是当年令人艳羡一时的宠妃！那也就是说……
凤元公主不受控制地看向苏珩。
此时此刻，她和别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她在意的是，那个苏珩居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而慕锦兮早就知道此事，却还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挤兑对方。
想到自己许多次在慕锦兮面前说苏珩就是个想攀附权贵的小人，甚至当着苏珩的面说对方利欲熏心，凤元公主完全觉得自己的脸要挂不住了。
开什么玩笑！
她以后怎么可能抬起头做人。
恍惚间，耳边又响起了慕锦兮的声音：“还是说，承恩公做贼心虚，怕苦主找上门？”
瞬时，凤元公主被拉回了现实。
此刻根本就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她看了看慕锦兮，看了看越贵妃，又看了看面色阴沉的昭和帝，默默往后面缩了缩。
神仙打架，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干脆就不要捣乱。
“这里哪里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插嘴的余地！”承恩公被慕锦兮三两句话说得颜面扫地，他急于解释自己的失言，立刻厉声呵斥让其闭嘴。
苏珩眸子瞬间眯了眯，周身罩了寒意：“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家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你王家就是犯了欺君大罪，霍乱宫闱。今日，我便要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第105章
苏珩面若冰霜,言语更是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因为眼前这一桩变故而觉得惊心动魄起来。一边是养尊处优，得尊位近二十载的皇后,而另一边是忍气吞声,今日终于站在人前的‘苦主’，没有任何人敢说话,心思都挂在了昭和帝和万太后身上，全看这二位会如何选。
“母后。”昭和帝瞥了一眼苏珩,低声征询万太后的意见,“您看……”
“既然戏台子都搭起来了，哪有不继续唱下去的道理呢？”万太后抬了抬眼皮,依旧是那样一副无甚在意的模样。
昭和帝慢慢直起身子,眸光冷冷扫过全场,尤其在承恩公身上定了定：“那今日,便将这官司给结了吧。”
苏珩又朝昭和帝行了一礼，才再次看向承恩公。
“二十年前，母亲初入皇宫被封才人,而后三月又晋婕妤，婕妤之后再封昭仪。昭仪初封则宴请诸夫人贵女，王家才得以见到昭仪真容，意外发现深得圣宠的昭仪娘娘竟然与王家小女极为相似。”
慕锦兮听着,又想起苏珩和自己说过的那段。
王家大喜过望,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能和昭仪娘娘相认，那此后荣华富贵不在话下,要知道，当时的王家在上京不过中等世家，已经沦落到连诰命夫人都结交不上的地步，他们如何甘心离权力中心越来越远，于是便将小女带入宫中同昭仪娘娘相见。
昭仪娘娘并不记得童年几何，听王家哭诉一番，也念了骨肉亲情，于是便认祖归宗，从此改了王姓。当时昭和帝正因爱妃出身低微而苦恼，因此大喜过望，又为昭仪晋位四妃。
王家母女也因此得了便利，时常出入宫中。
她们最开始想的十分美妙，一对双生姐妹花送入宫中，必是会得圣上欢心。谁知苏氏并不愿意在此事上出力，而后王家又提出让苏氏吹吹枕边风，为王家谋得权利和官位，结果再遭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