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昊看见湿漉漉的大臣,心中难受,说起来,真要论起最大罪过,自然无疑是王,可王叔骂的人却只有姜赢,他心情复杂,不过显然将领们都很赞同王叔安的观点,王叔安骂到激昂之处,他们就很整齐的跺了跺脚,怒目圆睁的瞪着姜赢。
而姜赢只是随手捋了捋头发,面色如水。
姜赢是真的很美,稍微多看两眼,就觉得心都要化了,甄昊告诉自己要克制,于是他迅速撇开眼神,看这坐下的将士却好似睚眦欲裂,为首的也痛骂了一声:“妖后误国!”看来妖后一词深入人心。
这些人是真的恨她呀。
第4章
王叔安越说越起劲,连将士们都被他感染带动,也不时插上两句,与王叔安不同,他们的言语就粗鄙太多,甄昊看着他们,心中很不是滋味,而姜赢脸色漠然,似魂早已不在此处一般,全不所觉,也不回嘴,亦不作答,没有任何动作与言语。
甄昊心中诧异,姜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难道是个没有感情的瓷人偶吗?
姜赢固然有错,但要她受此言语凌.辱,也未免太过分了,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如此苛责姜赢,而国君却受到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待遇,当然一碗水是很难端平的,而且他也并不想挨骂,被骂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所以现在甄昊心里很是复杂,他更加觉得十分羞耻,无论如何,姜赢都是他的妻子。
甄昊忍无可忍,“够了!”他提声呵道,王叔安一愣,与甄昊恰好对视一眼,甄昊又见他满头银发,不由软和了语气,缓缓说:“还请王叔稍安勿躁,暴怒伤身,王叔乃国柱也,需保重贵体,多说无益,徒生怒气。”
王叔安听了,面色稍稍缓和了下来。
甄昊心下明白,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让这些将领和王叔他们失望,这些人是国家的栋梁,更是他今后的倚仗,他不能,也不想让他们失望。
甄昊立起身,自认为已经拿捏好了表情,于是他痛心疾首的说:“请王叔与诸位大臣息怒,昨日种种,皆是寡人之过,是寡人昏聩,致使国家危难至此,此番劫后余生,寡人已经改过自新,寡人知道姜国上下,对寡人多有怨言,无人不是敢怒不敢言,寡人恨不得自己罢黜了自己,但今国家岌岌可危,尚需我之力,等寡人病体稍安,即刻发文书,下罪己诏,叩谢天下。”
甄昊又冷声朝姜赢问道:“王后是来为族人求情的?”
“妾不敢,”姜赢站起身回道。
甄昊见她如此,心有不忍,其实姜赢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冷淡但却并不烦人,如今她的族人危难,她会担心也很正常,但现在他更需要的是稳住臣民的心,他要做出改变,不能让这些淋着大雨前来见他的人,身寒,心也寒。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国家的兴亡,从人的脚下开始,他要改变,王叔也好,将士们和其他的臣子们也要改变,姜国,绝不会亡,而改变早在他到来的那日就开始了。
甄昊看着姜赢,姜赢头上带着华美的朝冠,穿着朝服,衣裳是红黑两色主打,看起来倒不算华丽,只是金线暗纹的凤鸟栩栩如生,恍若要从裙尾处飞出。
他猜想这应是姜国王后春日的正装,只是姜赢穿着这贵重的朝服,却随意的站着,虽不做媚态,却天生一股风流,如此美人,无论在哪里,都能活的下去吧,却偏偏摊上现在这个剧面,甄昊心中生怜,但面上却是十分冷淡。
姜赢看着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丝的表情外露,但心中却十分诧异,眼前人的表情,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这样的他,她竟然看不透了。
甄昊目光又放在将士们与王叔安身上,心下是难以言喻的滋味,他和姜赢尚且可以坐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安眠,衣华服,但将士与百姓呢?
一旦姜国国灭,举国上下皆是亡国奴,王宫贵族或许尚有一线生机,百姓呢?前世他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但尚知百年前的国耻,亡国奴会是什么下场?
现在的他,可不再是看史书的人了,他是这个时代的一员,他得努力,努力让自己不要变成亡国之君才行,于是甄昊硬起心肠,对姜赢说道:“既然王后无事,那你退下吧。”
姜赢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意外的表情,她愣住了。
“王后,要寡人重复第二遍吗?如若无事,请王后暂且回宫,你也该好好思过,好好反省!”
姜赢从来没有在甄昊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这个人对自己从来都是千依百顺的,而现在他变了,是么?
姜赢垂下头,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行大礼伏地拜倒,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妾本该领命,但妾尚有一言,刺杀陛下的首脑,是妾之兄长,当年我被掳,他记恨于心,因此借着姜国面临外战,内外交困的时候伙同敌国,假借上国朝贡之由,妄图将大王击杀,此事虽非他一人所能为,但与他图谋的人,已然全数被擒获,我赢氏一族骁勇善战,对大王并无恶意,还望大王怜悯。”
甄昊闻此,不由得有一丝讶然,这姜赢,竟然出乎意料的聪明,而且他本以为,姜赢是一个极其高傲的女人,他来这里不久,但看到姜赢最多的表情就是她高昂着脖颈,脸上是清冷寡淡的,她修长脖子如天鹅一般曲线优美,她的容貌让人为之心醉,而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这么快就低头了。
而且据他所知,赢氏一族都生长的彪悍魁梧,是骑马的好手,他心中纳闷,怎么这样的民族,居然会养出姜赢这种的美人,因为姜赢像是从烟雨江南中走出来的女子。
其实他确实也无意将赢氏一族尽数屠戮,可王叔安等大臣看起来比他还要气愤,或许是他们将对姜赢的忌恨,也尽数叠加在赢氏一族身上了,所以他也不好说,现在姜赢倒是给他找了一个台阶下。
于是甄昊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控制的冷静又低沉:“王后先起来说话。”
姜赢的贴身宫女,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甄昊没有看她,反而看着眼前的将领,他刷的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这一下拉动了伤口,让他又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但他仍旧站起身。
甄昊继续说:“如今正值用人之际,寡人不会错害无辜,”这句话,他是对姜赢说的,姜赢说的没错,赢氏一族的勇士可以破开重重困阻,在大殿上将他伤成这样,其勇猛可见一斑,这样的人,要能成为姜国的有生力量才好,要是杀了不仅造孽,而且愚不可及。
王叔安立刻不满:“王!”
“王叔来此所为何事?”甄昊抢先问道。
王叔安一愣,随即行礼回道:“臣为王陵修筑一事而来。”
嗯?王陵?什么王陵?这次轮到甄昊愣住了。
王叔安闭眼,心一横,其声铿切:“禀大王,如今正逢大雨,王陵修建工程受阻,工人也多有伤亡,春季又多有恶疾频发,前方又有战事,如此消耗恐……,臣斗胆恳请大王能暂停王陵的修建!”
甄昊明白了,合着是原主大兴土木给自己修建王陵呢,现在都火烧屁股了,这还修什么王陵,到时候姜国亡了,棺材板都要被敌军给掀了,况且他还没嗝屁呢,搞这劳什子劳民伤财的,不要了!
于是甄昊大手一挥道:“就如王叔所言,即刻搁置王陵的修建,举国之力,一切以前线战事为要,”甄昊又顿了顿,道:“如有必要,寡人要御驾亲征,与我姜国共存亡。”
“王!”王叔安哽咽了。
甄昊突然觉得越说越有劲:“国家兴亡,尽在诸位大人的手中,姜国的未来,全在大家的脚下,路是靠人走出来的,寡人无能,愧受祖宗基业,只能仰赖诸位,不仅如此,寡人还希望诸位将军,能不拘小节,举贤荐才,诸位皆是寡人的眼睛,是寡人的心腹。”
“王,”王叔安看了心中激动,竟然流下泪来,一下拜倒在地,
诸位将领也跟着王叔安齐刷刷跪下,高喊:“臣等誓死追随大王,保卫吾国,死而无憾!”声音直冲九霄。
第5章
“王,这个无碍的,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复原,切莫心忧。”墨医师说着轻声地笑了起来,看见甄昊仍是满脸郁郁寡欢,他又补充道:“大王,这个是真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当然,和头上身上破了两个大窟窿相比,这肯定是要好的更快的嘛。
可是我痛啊!
甄昊躺在床上,忍不住对着墨医师翻了个白眼,两天前他对着姜赢和王叔他们,在大殿上慷慨激昂,越说越起劲,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然后,就把脖子给扭了。
难道这就是莫装逼,装逼遭雷劈,他心中稍稍一得意,这不就把脖子给扭了,不过话又说回,他这身体素质也忒差了点吧,他现在是二十多岁,不是八十多岁,怎么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他怎么觉着,就是王叔都比他更有活力呢,而且自从穿到这里来的小半个月,还三天两天的做噩梦,虽然墨医师没明说,但他知道,这是肾虚……
以后等好了,他还真得勤加锻炼才行,甄昊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不过这脖子给扭着了,也算给了他一点时间休息,姜赢也请回去闭门思过了,王叔安和几位将领也没有进一步咄咄逼人,而因为要决定对赢氏一族的处置,这几天他看了不少刑法书,不看还好,这一看,看得他是通体生寒,字字惊心。
杀人者死,欠人者还,犯法受刑,这是正常,可有些刑法也未免太残酷了,实在是太野蛮了,什么挖眼睛,挖膝盖骨,扔热锅里煮,这都是小意思了,有些看完之后,他简直不想看第二遍,想吐。而且这些刑法对待百姓也太严苛了,嗯,等他闲下来一定要想办法改改。
他突然能理解为何王叔等大臣坚持要血洗赢氏一族了,或许这些对他们而言,这种行为并不算残忍,为了王与姜国的尊严,这些都是应当的。
甄昊扭了扭脖子,经墨医师这一弄,倒是舒服多了,墨医师简直十项全能啊,不愧是他的御用医师,躺在床上,他又想起昨日的事,在他的一再坚持之下,王叔安也同意了放轻对赢氏一族的处置。
甄昊想了想不由想听听墨医师的看法,他问道:“墨先生,寡人有事想要请教先生。”
墨不渝心中诧异,即刻行礼答道:“请教二字,臣自不敢当,但王若是有什么忧烦之事,臣愿与王分解一二,王请说。”
甄昊叹了一口气:“无非为了是赢氏一族的事,王叔和诸位大臣,总认为寡人偏袒王后母族,因此别的都还好,就这件事总是对寡人咄咄相逼,其实寡人也并非此意,寡人此次死里逃生,也顿悟了许多,总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寡人虽恨,但也认为处置了主谋也就罢了,过犹不及,要是引起反扑,岂不是留下了潜在的祸端。”
墨不渝沉吟片刻,拱手道:“臣不恭,说句僭越的话,臣与文武大臣不同,乃是医者,臣幼年研读医术的时候,吾师曾言,医者窥人理,救死伤,立于天地,当心存仁心,而臣早年游历四方,也曾在赢氏部族中呆过几日,他们也与吾国子民无异,若要按王叔及其他大人的看法所行,臣亦有不忍。”
墨不渝见甄昊点头,似乎并无恶意,他试探了一下,继续说:“大王可还记得蔡国之难。”
蔡国?甄昊满脑搜刮了一下,出来的信息既片断又复杂,他想了想,听墨医师的语气应该不是问他问问题,而是在揣摩他的态度,于是他决定放弃思考,故作镇定的说:“卿不必忌讳,不妨大胆直说,寡人不会怪罪。”
“那就容臣斗胆,”墨不渝得了免死令继续道:“当年齐国将要灭蔡,蔡侯遣刺客欲刺杀齐王,事不成,随后大军压境,屠城,灭蔡,浮尸千里,血染江河,齐王更将蔡侯族人全数屠戮,红血铺地,恶臭冲天,味十日而不绝,五年后,齐王终被蔡人所刺杀,同理还有陈国,陈国之事,王比臣更加清楚,臣不敢多言,这种种事例,不胜枚举,故臣斗胆,还请王三思而行。”
甄昊听了,连连点头,不过只有一点,那陈国发生了什么,他还真不知道,最恨讲故事不把话说清楚的了!
甄昊思考了一番,朝墨不渝笑道:“先生所言,寡人入耳,记心,还请先生歇息去吧,明朝还有早朝,又是劳累。”
墨不渝领命,随着宫人下去了,一时寝殿中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宽大的宫殿,入夜,寂寥无比,那人形青铜灯闪烁着青黄的灯火,一跳一跳的,甄昊的目光迷茫了。
“睡觉吧,大晚上的不睡觉杵着干啥呢。”甄昊自言自语,放松身上,一下躺了下去,在床上张开手张开腿,摊成一个大字,今晚又是个不眠之夜了,因为明天他就要正式上朝了,真正放开眼,去看这个天下,看看他的姜国,是坠入深渊堕入死地,还是能如凤凰一般浴火重生。
其实甄昊心中明白,现在的国难当头,而这个千疮百孔,满目苍夷的国家,已经容不得他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从头开始,循序渐进的往前。
虽然因为原主的衬托下,暂时没人会对现在的他太过苛责,但姜国需要的是一个文韬武略的君主,而他显然还做不到,对待政务他可以装傻,可以慢慢学习,他需要最快的手段解决目前的危机,这样的乱世,说不定会有贤德之才,等着他来发觉呢。
啊,谁来给他开个挂就好了,比如来个战神一下就能帮他弄退晋军,那种高人中的高人。
甄昊自我安慰,辗转反侧,直至半夜才真正睡了过去。
等第一缕朝阳射入寝殿的时候,甄昊睁开眼,醒了过来,他像弹簧一般从床上了起来,呆呆的瞪着眼睛,然后又躺了回去,……好困,这个时间,鸡都在睡觉吧,这比前世读书上早读的时间还要早啊。
麻蛋,还是做昏君好,他也想夜夜笙歌,佳肴美酒,和美人厮混,不早朝。
甄昊侧卧,看见忙忙碌碌的宫人,他的朝服早就整理的服服帖帖,放在架子上,只等他起床呢。
带冕冠,衣朝服,甄昊张开双手,迎接新的一天,这一天,是他作为君王,去面见百官,他放松身子任由宫人迅速地帮他摆弄着,毕竟这衣服里三层外三层,他想自己穿也穿不穿了。
蟠龙绕柱,白玉阶台,仪仗在两侧,文武百官,按例站好,武士列队在台下,大殿之上,庄严肃穆,他没开腔,无人说话,一时鸦雀无声。
甄昊心中暗自咋舌,他的寝殿已经够大了,而这大殿更是大了二倍不止,而现在他高座在大殿之上,说实话,他的心还是有点慌慌的,好在要是不说话就没有人敢直视他,只有他瞪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敢瞪他,不过后面,他就是真的一点也不慌了,因为他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