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个贱人在落井下石?”丹姬脱口道。
一旁侍立的宫女似乎是忍耐不住,扑哧漏出一声笑,因为立刻憋着,白脸涨得通红,姜嬴轻斥几句,继续说:“谁?丹夫人,你未免也太有自信了,你得罪了多少人,你不明白?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善行结善缘,恶言生恶果,你入宫不过不过几年,梧桐殿的宫人不知道换了多少茬,宫中向来讲究宽厚,你却毒打宫女,辱骂迫害妃嫔,造谣生事,你积了多少口业,到今天还不悔改吗?”
“姜嬴,你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姜嬴,我劝你少这样看我,你要是有了权柄,不会害人?你扪心自问,你无愧吗?
“我?”姜嬴笑靥如花,“我当然无愧,你这样以己度人,可见还是不知错了,不必说我,只要看妘鹛,她有你这么毒吗?我劝你不要做妘鹛的拦路石,你不是真心待她,饮下这杯毒酒,上路去吧。”
“大王呢?大王同意你这样做?”丹姬往后一栽,脸色大变,连妘鹛都被她惊醒。
姜嬴看向身旁女官,后者立刻让人去安抚妘鹛,“你以为没有君上的允许,我会胡乱来吗?
“我不信,大捷刚到,我父不久就要凯旋,你少来威胁我!”
“丹姬,李家可不止你这一个女儿,况且你忘了前大将军章纹,他号称战神,汗马功劳,位尊如此,结果呢?父亲?你自幼深得父母宠爱,到如今,反而连累父母,累及家族,你不孝又无德,你还要犟嘴吗?”
大将军章纹,他会死是因为他功高震主,况且他屠了华国三城,华贵族也容不下他,卸磨杀驴,走兽尽,良犬烹,况且父亲还远在眉城,可是大王真的会要她死吗?也是,她不过是一个三女,还有哥哥与大姐,如今兄长都闭门思过不出,她呢,她不仅没有给家中带来好处,反而连累父亲,她真是不孝至极。
不,还有棠姬,恍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丹姬看向在一旁坐着的华阳棠,眼中满是水光,棠姬,你为什么不说话,王后说的事难道是真的?你为什么这样看我,你说话呀,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难道她真的要命丧于此?处于崩溃状态,姜嬴看了她一眼,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她提起酒壶倒了一小杯。“不要拖沓了,鹛妃与你不同,你要是真的心疼她,就饮下这杯鸩酒。”
看着鸩酒,丹姬心中百感交集,是她太过自信,以为自己会永远坐在高位上,睨视下方的所有人,别人的哀嚎与苦痛完全不会到她的心中,没想到如今,境遇一变,她成了受逼的人,但妘妹妹与她不同,她人美心善,以后还会有很多朋友。
丹姬又低头看地上躺着的金簪,那是一个狐形的簪子,这簪子不大,是她在妘鹛十五岁及笄时送给她的,还特意将金簪磨尖,意思是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但没想到居然成了妘鹛自杀的利器。
“你还有什么遗言?”姜嬴花容凝霜。
“我……”丹姬一字未了,却看见有一个女子从里冲出来,因为走的急,连凳子也被带倒,妘鹛几乎是以头抢地,扑倒在姜嬴的腿旁,悲泣不已,“王后仁慈,请饶了丹姐姐吧,她已经知道错了,……王后,当初说了,只要坦白,一定会饶了丹姐姐的。”
丹姬看着哭闹的妘鹛,心中的恐惧感突然就暂时退下反而是一股说不清的怅然盈满心中,她自诩是妘鹛的保护者,但到头来是自身难保,她日夜算计,得意,又失意,她也明白,总有一天,她可能会自取灭亡,毕竟父亲能庇护几时呢,只要大王不喜欢她,她就必死无疑,当年华阳王后何等尊贵,不也是说没了就没了。
试想来,如果不是妘鹛孤注一掷以死明志,那她一定会以为今日的局面是妘鹛与姜嬴一手策划,做了个请君入瓮的巧计,来逼死她,毕竟她的手确实不干净,只要有人想,就能罗织许多罪名,她以前只觉得这天下世人,杀人放火者何其多,她为何要愧疚,她才不信报应,要死该死的人更多,这姜王宫内内外外,有几个是干净的?所以她总是洋洋自得,丝毫不悔,所以今天,这结局落在她的头上,她也确实无话可说?
“好了?”丹姬一把拉住她,将妘鹛紧紧搂在怀中,“哭什么,别哭了,你不是对我说,人总是要死的吗?我若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妘鹛颤抖不停,密密的睫毛扑扇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在怀中仰视着丹姬,丹姬虽然没有说话,但代替语言的是热泪滚滚而下,打在她的脸颊上,因为抱得太紧,妘鹛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但她根本顾不上说话,她心一动,一把夺过姜嬴手中的毒酒,哭道:“我替她死!”紧握玉杯,就要喝,却被丹姬强行抓住,摁住,然后死死的硬生生将毒酒从妘鹛的唇边挪开,然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妘鹛虽然挣扎,但丹姬武家出身,妘鹛根本奈何不了她,随即砰的一声响,玉杯掉在在炸了个粉碎,丹姬一把夺过酒壶,仰头饮下,随即也是随手一掷,酒壶触地又溅起,随后屋中是声声碎玉响,打在众人的心上。
“不!丹姐姐!”一声痛彻心扉的凄厉,妘鹛抱住丹姬,泪如泉涌。
丹姬身子软软的,心好像在满满停滞,眼前的嘈杂与混乱都变得模糊,伸手一抹,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脸颊上满是泪水,丹姬心中了悟,因为眼中不断流泪,所以她才看不清是吗?还是说是她将死了呢?
“妘妹妹,”明明心中有说不完的话,但在此刻却不知该如何言语,她总算是明白伤人性命的痛苦,无可奈何,以及对于尘世的留恋和对于所爱的人的遗憾,“你要好好的,好好吃饭……”她在最后拉住妘鹛的手,阖上了眼,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一声笑,“好了,等她醒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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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铜铃声在耳边响起, 甄昊皱眉将脚下的花瓣踢开, 这金牡丹还真是事多, 把他这孔雀台当做自己家一般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在这里四处撒花瓣, 夏天的花本就少了,也不知有多少花被她给撸秃了。
大风起, 花瓣缤纷迷眼, 甄昊走进,示意跟随的侍从不必往前,他再往前走, 只有虹鲤紧随在后,进孔雀台内,在廊上往下看去, 下是茂林修竹,清流潺潺, 闲鱼吻小石。
甄昊本是想与姜嬴一起来见这金牡丹, 毕竟通信数月,想必姜嬴也很好奇这戴国公主究竟是何等模样,结果姜嬴根本没空, 本来如果只是后宫的事还说可大可小, 交给别人处理也一样,但他既然有让她听政的意思,姜嬴也认同了,那很多事就必须姜嬴亲力亲为才行, 以至于现在,姜嬴根本抽不开空。
怀揣着思绪,甄昊跟随着引路的小童走去,还未到就听见琴声悠扬,琴声清脆,悦耳动听,让他觉得舒适,心旷神怡。
脚下一顿,甄昊着实有些意外,用信与这金牡丹沟通了数月,虽然大部分信都是姜嬴在看,但在他心中,对于这个戴国公主,也已经有了个轮廓,实话说,他并不喜欢这人,但这样优美的琴声,一听就让他生出一股莫名的好感,这样的琴声,他虽然听不出个门道,但却极其舒服,这金牡丹还真是不俗。
进屋,落座,里面并无几个侍女,只见一道轻纱,隔开了他的视线,紫色的纱幔里是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在抚琴,甄昊语气舒缓,笑道:“九公主?”琴声没有停,只是里面的人动了动,应该是在朝他示意。
甄昊耐心听着,一边把几案上的香炉推远了点,正听得高兴,突然回神过来,这金牡丹,莫名其妙就跑到姜国来,害的他手忙脚乱,这也罢了,可现在他抽出空来见她,他走这么远,她居然这里弹琴,不知道他很忙吗?
知道九公主身份尊贵,国君列侯求娶者甚多,想杀她的人少些,但也不会没有,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戴国公主死在姜国,又是一件麻烦事,可见这个菁姬,真是任性妄为。
更别提她到了王都,不仅不立刻来王宫拜访,居然让一个名妓代替自己会见君王,不尊敬他是小,她这是根本就不拿虞仙子的命当命,若果他要责怪,那虞仙子项上人头难保,如果不是妘姬她们的来信,让他知道与虞仙子交接是一件好事,不然他会如何处理?这金牡丹未免也太讨厌了,难道普天之下都是她爹,都要宠着她不成?
想到这,甄昊懒得废话,直接起身将帘子掀开,入眼,是灼眼的金色牡丹花钿,下是一双杏眼,眼神中满是惊诧,似乎是惊讶于他的无礼。
甄昊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菁姬的长袖遮在琴上,虽然琴声停的很及时,但也毫无疑问,这菁姬是在取巧,不免一笑,甄昊不搭理她,直接绕过往屏风后看去,屏风后有一个人,一个男人,剑眉星目,俊朗不俗,面前端放着一把琴,男子不卑不亢,含笑看他。
“姜君未免太过急躁了些?”菁姬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脸上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惭愧,她一来,蓝衣男子便退下去,甄昊细看菁姬,这九公主,目有精光,眉有华彩,神采奕奕,妩媚动人,真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很明显的看出了甄昊的赞赏,菁姬得意娇笑一声:“大王?”
甄昊依旧笑:“寡人不急躁,是九公主太过热情,私自跑来姜国,千里将自己送过来,寡人未免心忧……”
“敢问姜君心忧什么?”
“寡人心忧你乐不思归,心忧你惹是生非与寡人添乱,更心忧你死在这里给寡人带来灾祸。”
菁姬听了,顿时不满,这姜君说话如此露骨,言辞无礼,分明是轻贱她!但她还是咯咯笑,“姜君果然如传说一般,直爽不凡。”
是啊,他很直爽,所以呢,还不直接说正事吗?“所以九公主的意思是?”是觉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特地跑来玩的?真的是闲来无事来别国做客的?
“夏季炎炎,我知道大王心中燥热,不如喝杯茶,再说话。”菁姬一击掌,几个侍女走进,一个端着茶具,一个端着水罐,这罐子也不大,荷叶裹着开口处,菁姬轻轻打开,甄昊嗅了嗅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他还在看就听见虹鲤在他身后轻轻说了句“天泉”。
甄昊还没明白,而菁姬一边捣鼓一边说,却是和他想象中的一般模样,啰嗦。菁姬说来绕去,无非是在炫耀这“天泉”的珍贵,这水自然不是普通的水,天泉二字不在泉字,而在于天,其实简单说这就是雪水,当然按照菁姬的说法这也不是普通的雪水,是梅花上取来的新雪,梅花大凡开在腊月,而腊月下的雪叫腊雪,人言,“腊雪甘冷无毒,解一切毒,煎茶煮粥,解热止渴。”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水,自然叫“天泉”,这个称谓听起来还真是风雅,从菁姬看来,这准备的过程也很是装腔作势。他向来不爱吃茶,也不会泡茶,但从菁姬的眼神来看,肯定是很好的茶叶,而且戴国气候温暖,很少下雪,这雪水就更难得了。
喝个茶都如此所讲究与工序,难怪中州人常说,应娶姜女,嫁戴国人,这戴国惹人向往一来是他们有钱,二来他们讲究,何谓讲究,这大概就是吧,或许是懂得享受,懂得生活,吧……
甄昊嗤一笑。
菁姬听见他笑,摸不着头脑,以为甄昊无知,听不懂她的话,心中不免嫌弃,她这茶叶乃是珍品,这水也是难得的,但她已经弄好了,就赏给这人尝尝,她就举杯说:““融雪煎香茗,此茶又甘又轻,妾便以此茶代为谢罪,还望大王笑纳。”
甄昊接过侍女端来的茶杯,嘴角一扯,不愧是公主,果然高端大气,甄昊举杯,他对这茶没兴趣,但这茶杯,甄昊凝视,这茶杯和戴国送过来的玉杯相比,同样精美绝伦,颜色却素雅,这样瓷器,这样的风格,是匠人巅峰之作,这种东西只有戴国才有产。
一叶能知秋,能做出这样的茶杯,可见这戴国必然是国力昌盛,政治也相对稳定,毕竟这种瓷可是五国闻名,只有经济好才能生产和量产这种优秀的工艺品,只是这茶,真的会好吃吗?
甄昊看着茶杯中的茶水,迟迟不喝,因为他觉得有些脏,雪水泡茶,图个什么?仪式感还是心理安慰?为了这金牡丹来委屈自己,他才不愿意,这雪水泡的茶再风雅,他也不敢喝。
见金牡丹看着他,甄昊摇摇手,笑道:“腊雪煎茶,茶香,还是雪香?真大师还是假风雅?哈,寡人大俗人一个,分辨不出,也只有真正的好舌头,才分得出这水品的好坏吧。”
虹鲤听了,在身后实在话忍不住轻笑,一声,茶,是他师父的最爱,他多年也只知道个皮毛,只是若要真要说起来,这雪水怕是最次的一等,好喝,实在是算不上,融雪煮茶无非是图一个雅罢了。
菁姬虽然不满,但却不敢表现出来,甄昊皮只是笑肉不笑的看她,突然有一个侍从从外进贴近虹鲤的耳畔,虹鲤眉蹙,也近前去,弯腰将消息说给甄昊,甄昊听了,起身道:“九公主,寡人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诶……”菁姬起身跺脚,她还没有把话说完呢。
甄昊坐在泰兴殿中,愁容满脸,在下为首的是他的两位叔父,以及华阳毅等几位重臣。
“君上,江山入战图安然无恙,大王放心,”安成君见甄昊脸上不好,不由起身道。
甄昊摆摆手,要说话,却还是止住了,鲁王宫起了大火,但并没有伤到鲁王,而李恪却死了,与他一起死的还有那些数十位使臣,他派去的这些使臣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是家族引以为,傲芝兰玉树般的子弟,但是他们的性命在这些大臣的眼里并不如一张图。
他对一张图没什么感情,而且正因为它的宝贵,没有人会去轻易损毁它,但李恪他们苦学多年,却横遭此灾,他还记得,他站在玉阶上对李恪说话,那些话仿佛还在耳畔回荡,而且他力排众议,已经送去了江山入战图,可没想到,李恪他们竟然还是死了,他依稀记得李恪与其妻新婚还不过三月,如今就这样没了,唉。
甄安在下将茶水饮尽,他知道,这火是李使君放的,李恪自然是死的好,出使鲁国失败,一旦君上发怒,那么就是株连,如今不累及家族也算好事,长子已经死了,老二与老三一个去了戴国,一个去了小夏国,虽然都是凶险万分,可人总有一死,这李恪也算是死得其所。
安成君看向甄昊,起身道:“启禀君上,晋王已经送来求和的文书,眉城战事……”
甄昊打断他,语气坚决:“此次可不是晋王寻衅滋事挑衅于吾,而是晋国无缘无故侵犯我姜国,如今死伤惨重,但寡人绝对不退,况且,诸位也知晓,戴国也愿意相助,”几位大臣都在颔首,交头接耳,姜国与晋国比邻,而戴国也和晋国相近,戴国与姜国结盟,不单能打压晋国,说不定能将晋国分裂,当然不能因为晋国求和就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