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活着就好,不去想了。
姜嬴猛然站在他的身前,这些日子,她看过他流血,满身的血腥味,自小,这种味道她已经闻过无数遍了,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无法习惯,在最初的时候,他满身浴血,那是他自己的雪,在莲花台上,他半身浴血,那是叛逆者的血,他有害怕,但是现在,他居然流泪了,干净的脸颊,泪水缓缓留下,而后越来越多。
“怎么了?”姜嬴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是嘶哑的。
他想起了什么,在他的记忆中,是否个有别的人,是否在某一日,突然间,他也会弃他而去,就像母亲,像父亲,像姨母,像清漪一样,都从她的身边走开,
甄昊搂住她,抱得紧紧的,这个人他这辈子也不想松开。
姜嬴捧起他的脸,贴近,她亲吻他的嘴角,有一点而酒香,甜甜的,像葡萄,等她在深入的时候,她发现了是血的腥气,是唇被咬破了,他是想到了什么?
风刮起来了,不知从哪而来的水珠打在她的头上,凉意。
甄昊的怀抱松了一点儿,姜嬴侧身,躺在甄昊的怀中,头恰好靠在他的脖颈间,柔软的头发,都是一股酒香。
甄昊望着远方,他轻轻的说,“方才,往事如梦,心中波澜现,姜嬴,你不是问我,从哪里来吗?”
“我在这里,往前看,前面是一片黑暗,我回首往后看,身后也是一片漆黑,我已经没有过去,过去对于我来说是虚无,未来,我也是看不清,我的身边只有一个人,”甄昊低头,凝视着她,
“是谁?”姜嬴的睫毛在颤抖,
“是你,你就是我的光,”甄昊笑道。
……
“哭什么,有我呢……”
第107章
通讯不便, 这是甄昊觉得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而那玉凉与洛邑相距又何止千里万里, 他若要想同步了解到玉凉的变化,做梦来得快一点, 而且甄昊这才发觉,他只要一急, 还是会时不时的写出汉字来, 姜嬴细心如此。
甄昊看着自己无意识写出的字迹,脑海中浮现出姜嬴的脸,一想到姜嬴, 他这心中就不是那么平静了。
不逃避,要和姜嬴说清楚,甄昊已经做出了决定, 但他这些事,这些话要说清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而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首先要处理的是玉凉那边, 去,他是一定要去的,但是华阳夫人她们似乎不是特别赞同, 好在最重要的人, 华阳毅没有二话。其次,虽然眉城战事获胜,但消耗也不少,他还要给整治水患问题留出后手。而眼前来看, 最要紧的事情是大将军李穆要回来了,说不定他已经回来了。
甄昊心中明白,他虽然在王座上坐稳了,但是李穆他们心中究竟如何看待他的?毕竟从前的“他”可是从上到下,给这些大臣添了不少堵,这次李穆回来,会先去见谁呢,反正不是他。
清脆一声响把甄昊吓一跳,原来是虎符从他的手间滑落,回神四顾间,才发现这里是长乐宫,对了,现在姜嬴不在,甄女史也不在,她们都往永安宫去了,永安宫意外失火,本来离得远,火势也不大,只是因为那地方还住着他的两位夫人,所以也小小折腾了一番。
他十分怀疑这把火就是丹姬放的,只丹姬二人冷落在那边其实也没多久时间,好端端的怎么烧起来了?还真是后院起火,难道捏准了李穆回来了?没道理啊,放火这样危险,一个不好,把自己给烧了可怎么好,丹姬的脾气他也知道,自己可能会发癫,可她不会拉上妘鹛去找死。
甄昊想了一通,奈何信息太少,捋不出个头绪,也就暂扔一旁不去想了,这事姜嬴自然会全权负责,而且那天恰好降雨,足足下了一夜,永安宫又冷又偏,好正好靠着芙蕖湖,人又少,只要丹姬二人没事,这就够了。
甄昊打了个哈欠,一个宫人上来送茶,甄昊就看见她脸儿圆圆眼睛大大,这一看,甄昊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越看就越觉得眼熟,如何这样面善?
这宫女长得像一个人,甄昊十分肯定,他对这个人有印象的,只是一时没有头绪。
“你叫什么名字?”甄昊在她放下茶壶的时候问,他突然出声,好像把这宫女吓了一跳,手一歪,热茶就溅了几滴在甄昊的手上,甄昊见她因为恐惧而突然睁大的眼睛,他这就有些后悔了。
“回大王的话,这宫中的姐姐们都叫奴婢叫珠儿,”珠儿立马下跪,以五体投地式对着甄昊,甄昊只觉得她因为眼前没有一个坑,所以只能暂时头埋在袖子里。
“珠儿,不要怕,你们伺候王后有功,寡人不会生气。”甄昊耐心安慰到。
“奴婢叩谢大王,谢王后,”珠儿还真的磕了好几个头,甄昊只觉得骑虎难下,他只是想说两句话,他见她,突然就想起来,便问:“你是不是还有姊妹?”
“奴婢有一个姐姐在大王身边伺候,名叫青儿,”珠儿脸红的能滴血,说话的声音如蚊子般嗡嗡,细细低低。
甄昊恍然大悟,就说怎么这样眼熟,原来是麦家的女儿,在这洛邑,除了甄、妘两家,其次就是麦家了,只是现在还比不上李家就是了。
“你在王后身边多久了?”
珠儿这才抬起头,大王似乎有话要对她说,这是难得的机会,大王虽然常来长乐宫,但却很少看向她们这些宫女,如今大王的脾气已经不坏了,能得他多看一眼,那是她的福气,只是虽这样想,心却是扑通的跳,跳得她发慌,脸在烧,耳朵也好热。
甄昊见她,脸上满是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他还想问问姜嬴以前的事,这可让他怎么开口。
珠儿看见大王又将手中的书册翻了翻半天,才发问道:“珠儿,寡人问你,平常,王后什么时候起床?”
“天亮就起,日日如此,不分春秋寒暑,”虽然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但她却已经说的很流畅了,心中微微有点高兴,她忍不住把头抬高了些。
虽然他早就知道姜嬴睡眠很浅,起得早,只是没有想到姜嬴这时间比他想象中的还早,这些年,日日如此,她眼中的风光又是何等样?
“王后……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珠儿挠了挠头,这她真的不知道,她虽然贴身侍奉,但她只负责给王后梳洗,要问王后有多少金钗玉簪,这她倒是清清楚楚,珠儿想了半天,老实道:“王后喜欢喝大骨汤。”
骨头汤?他的印象中,姜嬴从来都是香蜜般的甜茶,这种东西和姜嬴倒是很符合,他还真没想过姜嬴喜欢喝大骨汤,嗯,记下了。
姜嬴听见殿内传来一阵说话声,只当又有人来,心中疑惑,难道是大将军的使者,难道是楚军师来了吗?疑惑间,姜嬴进来看见甄昊正盘着腿笑着和珠儿说话,她一愣。这么久来,大王何尝与宫女说话?
甄女史见姜嬴脸色一变有变,就忙开腔笑道:“大王,丹夫人与鹛妃已经休息了。”
“她们没事就好,”甄昊立刻回答,珠儿则红着脸下去了,甄昊说了声赏赐,就朝甄女史道:“女史也请去忙吧,寡人与王后说说话。”
“王后与丹夫人等谈了许久,不免劳累,也请大王多多包涵。”
甄昊点头:“女史所言极是,王后管理后宫,打点诸事,寡人明白。”
明白就好!甄女史含笑,二话不说,立刻带着人下去了,甄昊不用检查也知道,如今长乐宫的人都学精了,只要他要说话,绝对没有人敢在四周逗留。
“方才珠儿若有得罪大王的地方,妾身就先替她赔不是了。”
甄昊笑笑:“就是不看她年幼无知,也该看王后的面子,你身边的人,寡人自当尊重。”
不仅不责怪她打断了谈话,甚至这样袒护她,他怎么这样好呢?“大王为何对我这样好呢?”
姜嬴些忍不住说出来。
“因为害怕失去,”甄昊突然站起身来,朝姜嬴伸出手,骨节分明,手好似刚洗过一般干净,姜嬴抬起手,刚好在手心,被握住,一股力将她拉起身。
甄昊欲揽过她的肩,姜嬴却没有动,疑惑的眼睛,甄昊看向她,然后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寡人很苦恼,”
这撒娇般的语气,太少见了,等姜嬴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甄昊揽住,二人齐步朝外走去,外面是一片紫薇花,红粉紫绿,开得随便。
“寡人很苦恼,”甄昊的话仍旧在耳边回荡,心中满是不解,姜嬴轻轻道:“大王何事苦恼,如若不嫌,妾身自愿与大王一同分担。”
甄昊扑哧笑出声,他笑了几声,突然就停下脚步,在她的头上轻轻一点,“寡人的苦恼的原因就是因为王后,王后真的愿意与寡人分担一二。”
“妾身何日得罪大王?还望大王明示。”
姜嬴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不过如若千依百顺,那是惧怕,不是爱,只怕还会把人给憋出病来。
甄昊不急不缓,姜嬴与甄昊一起上了楼梯,甄昊继续道:“常言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寡人自然也不能免俗,寡人与王后情分浅薄,自然时时在意,夜夜伤怀。”他这样缓缓说,长眉微蹙,又带着一丝淡笑,姜嬴倒是看了一呆。
上了高台,远处一大片荷叶,虽然还是一片绿意,但远眺四望,却有一种秋日的苍凉之感,怅然若失。
“大王为王,妾为后,入了宗庙,上达天,地为证,又……何来情缘浅薄?”姜嬴的声音幽幽而起。
甄昊转过头来,她的头发和最初相比越发的长了,他随手刮了刮她额前的细发,柔软可爱,她的眼睛一如秋水,姜嬴有一双很有神的眼睛,这样的人,哪怕不说话,也让人不免心生欢喜。
“大王,”风乍起,这碎发是弄不平整的,姜嬴握住他的手,不知为何,竟觉得十分伤感。
甄昊轻轻笑道:“姜嬴,此处也无外人,你不必瞻前顾后的,昨夜我曾说,往前,一片灰蒙,往后一无所有,你是我的光,这些话,你只当我是酒后戏言不成,这情缘浅薄这四个字,你难道会不明白?”
大王这些话,其中的深意,她不是没有想过,她有很多猜想,这个人有着何等过往,才会将她视为光,是否是因为一时笑言。
姜嬴突然就低了头,她拥有天赐的美貌,爱慕她的人,数不胜数,可她却从未倾心于任何一人,对她好的人不少,愿意为她放弃一切都人也并不是没有,只是这一个好字,却不是会让人倾心的原因。大王这是在渴求她的真心么?
大王的改变不是一星半点,刚开始的时候,有哪个宫女们不害怕这个暴戾的君王,但现在不一样了,大王年轻,更难得的是温柔体贴,她不是没有看到,那黏腻的目光,追逐着这个人,以后爱慕者,只怕不会少。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害怕失去吗?
姜嬴站着,低头,她的腹部已经微微有了些隆起,她突然就有些愁烦,以前活着,是好事,她感激,但是死了,她大概也不会特别难过,长乐宫中的事,她该做的就做,女官众多,她需要亲力亲为的也不多,只要人想偷懒,那自然能多出时间,可是现在……
“大王真的要去玉凉吗?”姜嬴问,眉宇间是淡淡的忧愁。
姜嬴这样问,甄昊也奇怪,这些日子来,尤其是怀孕后,她是越发的慈爱哎,与往昔的寡淡不同,温婉贤淑,是越来越像一个贤后了,她很少说任性的话更别提做任性的事。
甄昊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心来得奇怪,他不是最怕死吗?
他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数月而已,全新的世界,全新的亲人,全新的身份,他的世界整个都颠覆了,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哪怕突然间转换了性别,可最痛苦的还是最初,肉体的苦痛日日纠缠着他,他只担心这次自己又是个短命鬼,而他康复了,等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新的身份。
然后是姜嬴,姜嬴的陪伴,让他时常觉得能有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但是现在他好像越来越贪心了,能改变,被需要,让他时常觉得激动,他不止一次做梦,梦见他高座于王位上,四海升平,天下归一,他可以被称为新帝了,然而每当梦醒,他只能长叹一声,一统天下,先天降陨石把戴国给砸了吧,不然就是做梦。
回到现实,他更清楚,虽然地位稳固,但是他却也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知道姜嬴的愿望,莫说他迟疑,就算他坚持,也不会因为他说一声令下,就让华阳藤不必嫁往戴国,他能做的事,实在不行,他在外的名声还是臭的可以,他不去拼怎么行呢?晋国与鲁国,他非呑了不可,能否和小夏国缔结良好的邦交,前往玉凉,势在必行!
他自然爱惜性命,但小夏国一行并不是去送死,如果与小夏国结盟,只要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内不用打仗,多出来的人力就可以用来种粮食,有了人和粮食,自然就可以建筑房屋,不用打仗,可以做的事情那可是太多太多的。
“王后……寡人字字真心,去一个新的地方,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相反寡人怕的要死,只是这玉凉,寡人还非去不可,人生在世,总该努力些,这世事无常,为政之道,如中流击水,不可不博!”
姜嬴心中咯噔一声,是啊,她何尝会不明白。
大王现在几乎是仰赖王叔他们这些有威望有势力的老臣,王叔她们年纪都大了,新的贵族会那么多全心全意来支持他吗?
“王后,寡人现在还年轻,还能说的上话,还能与他们一起算计,寡人现在既然坐上这个位子,不到死,寡人就不能放手,王后你也明白,试想若寡人得重病,或者有人刻意算计,是否会有人逼死你,再选送贵姬入宫,图求生下自己一脉的孩子,求得长久的荣耀呢,届时,寡人虽生,却是生不如死!”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只要他不够强,那他永远都是这样,他可以如原主一般肆意妄为,毕竟没有谁能难为疯子,然这样就是快活一时,他可不想再被刺杀。
姜嬴只觉得气血冲上心头,心痛难当,这腹中的孩子是她的骨血,她死也不会让人伤害他分毫的。
“不过说说而已,不怕,”甄昊抱住她,细声安慰。
这些日子来,因为他的号召与宣传,许多人来投书,他也力排众议提拔了好一批人,他甚至想把几个郡守给换了,只是不行啊,虽然现在看来,只要他是先王与华太后之子,他依旧能坐稳,可困于金笼中的黑龙,好看,却不顶用,一辈子也无法腾云驾雾。
“大王放心,只要妾在长乐宫一日,就不会让任何有歪念的人侵染!”姜嬴声音不大,却十分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