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第493章 扼腕
  广南战事紧急,为了调兵、将领、粮秣等事,范尧臣直直忙到月上中天才下了衙,回到府中。
  范姜氏趁着丈夫看起来稍有空闲,找了个当口,忙将女儿范真娘的事情同他说了,又道:“好容易有了,自上回从襄州回来,真娘的身体就不太好,眼下诊出来已经坐了两个多月,胎息尚有些不稳……”
  范尧臣忙了一日,本来身心疲惫,听得这话,却是且喜且忧,立时打起精神来,问道:“要不要紧的?不若请个好大夫帮着瞧瞧?你明日没什么大事,也去帮着打点女儿!她那一家没几个有成数的,等到过几日女婿去了广南,干脆把真娘接回来待产罢了!”
  范姜氏听得丈夫这般说,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还要女婿去广南?
  合着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范姜氏同范尧臣数十年的患难夫妻,儿女俱已成人,说起话来也是直接,连转都不转,直接便道:“义府只能去广南么?京中就没有其余的差事了?”
  她顿一顿,又道:“旁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你要选广南,那一处哪里是人去的!我原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也要来劝你们一句,怎么净是挑着自家人来折腾,一时是襄州,一时又是钦州,你也想想真娘,将将有了孕,丈夫就上了战场,你叫她怎么安得下心养胎?”
  再道:“我也不瞒你,昨夜真娘惊胎,就是听得女婿要去广南——若不是发现得早,大夫请得及时,还不晓得此时是什么样!”
  范尧臣皱起了眉头,道:“又不是领兵,只是协理转运,你莫要听风就是雨,虽是去广南,这差事却也不差,只要打得顺,过上一二年,到得回来,他要转京官就便宜了。”
  范姜氏十分不悦,道:“官官官,你只晓得转官!当日也是为着转官……我自是知道你在外辛苦劳累,背上担子山一般重,平日里头也不想叫你分心,省得说我拖累,可你在外头不容易,我在家中难道便是容易了?你打西狄那几年,我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时时梦见你有什么不好,我一人如何顶着这一门府第,好好一个胎,生下来才活了……”
  她说到这一处,自行住了嘴。
  两人登时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范姜氏才道:“他们如今也不同我们当日,实在是半点没有法子,只能拿命来挣前程——辛苦这一辈子,还不是想叫儿女们过得舒服容易些?好好歹歹,你如今在朝中也能说几句话,本来也不是女婿的事情,何苦摊到他头上,难道左近就一个拿得出手的差事都没有了?”
  再道:“我当年吃过的苦,实在不想叫真娘再吃一次……你不是女子,不晓得女子的痛……”
  范尧臣道:“我懂得你不容易……我在外头忙,家里事事都是你操持,不比我轻松半分……”
  说到这一处,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复又道:“只如今朝中形势也不太好,陛下……我与你一时也说不明白,这女婿拿出去摆着是好看,拿来用,却未必得当——当日我给他安排去襄州,千挑万选才找到的地方,给的人你也看到了,都是跟着我多年的,换一个出挑的,不说多厉害,两年下来,一个上等考功也该有了,偏他……”
  范姜氏听得不高兴了,道:“你莫要总拿自己同别人比,这如何能比得!你当日什么情况,女婿今日什么情况?依我说,这女婿已是很好,没什么可挑剔的……官做得快了,未必还是好事,你一口把一个炊饼吃进肚子去,难道就不噎着?难得他听得真娘这胎不稳,懂得心疼,哪怕知道去广南有大功立,也愿意舍了那一处,留下来陪着——只这一点,胜过多少人了?”
  又道:“昨夜真娘惊了胎,他一个做官的,什么都顾不得,亲自去的那医馆请大夫,事事亲力亲为,有这一桩好处,哪怕那你再说他不得力,我也赞他一声好!”
  夫妻二人观点不同,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范姜氏又道:“外头人谁不说我有福气,可我看着,真娘比我有福气——我生了这样多儿女,几时你自己有过亲身过问?几时你知道我饮食忌讳?这一个女婿,桩桩件件都问到了,不放心管事的,便自己去寻好大夫……”
  絮絮叨叨说了半日。
  到得最后,范尧臣只得道:“我明日叫他来问一问,看他是个什么想法。”
  ***
  杨义府怎么可能没有想法,金明池里头那一大池子鲤鱼下的崽都没他想法多。
  然而当着范尧臣面,他却是做足了样子,道:“岳父,我实话与您说罢,自得知要去广南,我已是把能找到的书册、文集全数都拢在了一处,又四处打听广南气候、情形,一心只想不辜负您这一番苦心……只那日见得真娘……小婿实在……”
  自古忠孝都还难以两全,官途与陪伴妻子之间该如何做选,换得任何许多官员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杨义府这般表现,看在范尧臣眼里,既觉得他不够大气,婆婆妈妈的,可因为顾忌的是自己女儿,又不好嫌弃。
  确实,从岳父的角度来看,这般做法实在也比弃妻子不顾,一心求前程来得好。
  虽然撇却个人情感,如果站在一旁来看,这般做选,实在是不对。
  范尧臣便道:“实在怎的?你只直说罢,若是想要去广南,我叫你岳母把真娘接回府,自会帮着你照管,旁的不用担心。”
  杨义府犹豫了半日,问道:“我若是不去,岳父白使这样多力气……不晓得那空缺又当如何填补……”
  范尧臣道:“你若是要留下来,我也不勉强,后头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安排。”
  杨义府听得这话,便一副壮士扼腕的样子,道:“岳父,小婿已是想得明白了,纵然随军广南实在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运道,可若是真娘有了什么闪失,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第494章 插手
  敢说这样一番话,杨义府心中自是认真权衡过的。
  一样是推辞差事,用不同的理由,效果完全不同。
  如果当日直接说不愿去广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在挑肥拣瘦。
  可此时经过范真娘惊胎、他亲力亲为地延医问药、范姜氏主动问话等等铺垫,再来说一句不能去,他便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
  是“不能去”,而不是“不愿去”。
  两者截然不同。
  便是岳父觉得自己这行事不妥,可只要岳母与真娘在,自己又在京中,便全不是问题。
  自己是为了范家女儿才不去广南,于情于理,都得给些回报。
  范家女儿怀有身孕,为了照顾这一个,自家的下一轮差事,哪怕不在部司之中,也定当会在京城附近。
  这便足够了!
  如果不幸还要外放,凭着自家之能,再有岳父在后头运作,最多过上一年半载便能回朝。
  况且过上一年,孩子已是出生,只要拿小儿来说事,想要回京,应当也不难。
  只是碍于岳父在政事堂中,又是宰辅之职,为避亲,自家终究不能入御史台,实在也是可惜。
  ***
  杨义府这边盘来算去,总以为自己做得十分圆满,可他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活了二十余载而已,那点装相对付寻常人自是不在话下,可碰着身居高位,见多识广的范尧臣,又如何能全然混过去。
  女婿的盘算,范尧臣纵然猜不出十成十,也能看出个影子。
  这一个刚回来的时候,便委婉表达过想要留在京中的意思,如今候了这样久的缺,好容易得了结果,本该欢欢喜喜。
  然则上回听得要去广南,虽然嘴里答应得快,也一副全听安排的模样,可看人行事,不能只看说,得看做。
  惊个胎而已,这女婿的反应,着实有些太大了,无论是亲自请大夫、色色悉心相问,都有些大违常理。
  ——当真这样细致,这样担心,如今胎也已经坐了两个月,他又怎么会不知?早该把大夫请在家中候着了。
  不过这到底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全无凭证,点破也没有意思。
  范尧臣是男子,虽也疼女儿,可看重的东西,却与范姜氏不大一样。
  在他看来,范姜氏夸得上天的,其实未必有那样重要。
  男儿不能出人头地,不能封妻荫子,不能有大事业,便是再体贴,他也觉得有些不得劲。有一分给你一分,那也只是一分,可若是有十分给你三分,毕竟也是三分!
  经历的事多了,范尧臣早不像从前那般性急如火,嫉恶如仇,对晚辈也宽容了许多。
  女儿已经嫁了,只要大品无缺,有时候使点小心眼,也就随他去了。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左右自己还在一天,也能护着一天,女儿嫁得过去,只要是喜欢这日子,他也懒得再去做那恶人。
  既然不愿意南下,就暂且放着罢,只当原本费的心思白瞎了。
  ***
  数日之后,南下救援的将领、官员终于定了下来,随军转运的不是杨义府,而是另一名范党老人。
  杨义府心中其实并不羡慕,却是多多抽了时间陪在妻子身边,盯着下人悉心照料,少不得要露出些郁郁寡欢之色。
  数年夫妻,丈夫的心情,范真娘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她找了个机会,趁着回范府的时候,特意去求了父亲,快些给丈夫寻个差事。
  对着疼爱的女儿,范尧臣根本硬不起心肠,只得应了下来。
  杨义府只是二甲出身,外任过一回官,想要在京中寻个好差虽然不是不行,然而在这个当口,却是太过显眼。
  一时半会寻不到合适的差事,范尧臣想着眼下天子属意要修《广韵韵略》,这个女婿旁的不行,学问倒是做得不错,便同知制诰丁度打了声招呼,又吩咐了流内铨,给杨义府安排了个修书的差遣,打算等到有了更合适的,再做打算。
  修书惯来是攒资历的差遣,对寻常人没有什么大用,可对杨义府来说,却又不然。
  这毕竟是天子钦命的事情,只要书修好了,有个机会在圣上面前冒头,杨义府自信必定就能抓住,况且也只是过渡而已,是以他虽然有些失望,到底也老老实实走马上任了。
  修韵书十分磨性子,往往一坐就是一天,一个小小的点,就要斟酌半日。
  杨义府不耐烦做这种事情,每每分派差事,做得最少,却十分擅长同上峰打交道,极得器重,平常时候不见多勤快,一旦有露脸的,他立时就会冒得出来,也总能出彩。
  他自家交际功夫也一流,虽然因为不做事,一并修书的同僚很是有些意见,可奈何众人人微言轻,资历又浅,而有发言权的一则看在范尧臣的面上,二则确实杨义府也拿得手,倒叫他不消多久,就混得风生水起。
  ***
  且不说这一厢杨义府不愿远赴广南,只要待在离天子近的地方露脸,每日如穿花蝴蝶一般四处招摇,而另一厢的邕州城里,顾延章却是站在知州吴益的对面,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想要打人的冲动。
  吴益坐在交椅上头,一面翻着下头呈上来的文书,一面浑不在意地道:“城外的草市不过十里,当真有了什么迹象再往城内撤也来得及,况且此时交贼还未有影子,急急忙忙把人往回赶,才是惊扰百姓。”
  顾延章道:“若是往日倒是不怕,然则钦州、宾州已是半旬没有消息往回传,也不知道那一处此时是什么情况——知州曾与杨平章同朝为官,自是应当晓得他原来打交趾,遇到过什么情况,若是有了前车之鉴,如今再被交贼拿了百姓来攻城,那便说不过去了。”
  交趾除却烧杀抢掠,曾经还虏过沿途百姓用来攻城。
  把大晋百姓放在前头,自家兵士跟在后头,这般一前一后布阵攻城,不单是为了作掩护,还会打击守城一方的士气,是交贼用过不止一次的残忍手段。
  然而吴益却没有太当回事,只是摇头道:“你还是经事太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多少农家等着草市买卖来混口饭吃,若是把外城禁了,又将人给打发回家,那上千人的生计,谁又担得起?”
  再冷声道:“外头也有探子,大军出动,如何会一点动静也没有?且不说交趾会不会来,便是来了,只要有个小半日,撤回城中已是绰绰有余——如今陈节度依旧卧病,军中事务繁多,你且先去忙那一处,至于州中之事……”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文书放到一边,扫了顾延章一眼,却没有把那后半句补完,只从嘴里“呵”了一声,算是给了个交代。
  至于州中之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第495章 倒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益的话不仅没有错,还十分站得住脚。
  陈灏是广西经略,他统领广南战事,官职既高、资历亦深,又有便宜行事之权,想要插手邕州事务,只要在上头冠以战事相关的名头,自然是顺理成章。
  哪怕吴益暗地里翻上一万个白眼,至少在面子上,是不能大张旗鼓地与陈灏唱反调的,闹得不好,被弹劾一个“延误战事”上去,谁也都承受不起。
  然则陈灏眼下卧病在床,张定崖带兵驰援在外,顾延章只是一个随军转运,调用辎重、民伕等等,倒是能说几句,一旦扯上了邕州城中的具体事项,正面刚上吴益,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便再无置喙余地了。
  如果一切都硬要按照规矩来的话,只要陈灏一日不能痊愈,邕州城中,吴益便能做一日的霸王。
  当真要有交贼来袭,他想要接手城内这一干兵丁,不管是从情理上,还是名义上,都是说得通的。
  顾延章见了他的态度,实是心头火起。
  为何邕州城外草市会这般热闹,原本只是百十来人的小集市,不过寥寥数月,便发展成了十里地都装不下买卖人的大场子?
  还不是因为吴益断了邕州与广源州、交趾的榷场!
  这举动乍一看仿佛是制住了交趾,可实际上,哪里又不是伤了邕州自己?
  自交趾被击溃,两国边境重回平静,未久,广源州附近的榷场便开始设立,随着时间越久,两国的交集越深。
  这交集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