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须弥普普
时间:2019-05-29 09:23:03

  说到此处,他面带怆然,道:“那时正巧滇地有事,我家中生意遇了点麻烦,我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四处奔波使力,其时寻了一个友人,在他家中说着话,欲要求他帮忙,茶才过了两盏,家中忽然来人,说三娘已是不好了,叫我回家。”
  “我当时还不觉得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因我午间回去的时候,三娘睡得正香,并不见得有什么不好,哪知回到家中,她已是没了气……”
  李程韦一面说,一面叹,一双手握成了拳头,眼角竟是隐隐蕴着泪光。
  “徐三娘其时面色如何?”顾延章又问道。
  李程韦做一副回忆的样子,道:“当时并未留意,因心中难过,只晓得哭了,好似与寻常时候并无什么不同,略有病容而已。”
  顾延章继续问道:“大夫当日怎的说?”
  李程韦道:“说是夏日风寒,那病来得又急又厉害,三娘那时其实还怀了一个孩子,只是没能保住,怀到第二个月里头就没了,她性子硬,因她娘家生意艰难,我一家也不容易,她一边急,小月子也不肯坐满,就忍不住帮着在外奔走,大夏日的顶着酷暑,回来中了暑气,又兼不知在哪一家吃坏了东西,几下混在一处,那日中午吃了药,我走之后没多久,便全吐了出来,人是呆的,口中欲要说话,却是喉咙里头卡了痰咳,一时痰咳堵了,人厥了过去,便未能再起来……”
  一一二二,说得十分清楚,并无任何隐瞒的样子。
  顾延章便道:“是以当日徐氏病发时,你并不在她身边?”
  李程韦称是。
  顾延章又问道:“当时有谁人守着?”
  “丽娘在我娘子身边守着,另有三娘惯用的几个仆妇,还有一个急急请来的大夫。”
  “如今人在何处?”
  李程韦道:“丽娘……丽娘嫁去泉州,好几年前便得病去了,三娘走后,我问了一回,为了给她积阴德,凡是想回家的,全多补了银钱,叫她们回去,想留在府上的,便拨去给丽娘,一半各自散了,一半后来跟着丽娘去了泉州,至于此时如何,我便不知了……”
  说到此处,他还十分积极地帮着出主意,道:“衙门里头若是要查,小民便找回从前花名册,看看能不能在京中再将那些人寻到,另也能遣人去泉州,看有无从前知道此事的人尚在魏家。”
  竟是当真给出了一条可行之道。
  “当日三娘临终之时,我并不在她身侧,至于为何她体内有此铁钉,实在与我并不相干!那时陪着的,自不可能是女儿行此骇人之事,那大夫是多年走动的,医德甚好,在京中颇有名气,也不可能是他,只怕是那些个伺候的仆妇……”
  李程韦又道:“我家娘子虽说性子硬,行事有些刚烈,可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哪怕管得严些,性子也厉害些,却不曾真正害过半个人,也不晓得谁人这样心思歹毒,竟要害她性命!官人,还请查个清楚,也还我一个清白之身,更要给我家娘子一个交代,莫要叫她含冤受屈,死不瞑目啊!”
  一番话说下来,竟是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连一个泥点都不剩在身上。
  官府判案一惯讲求证据,徐三娘临终时李程韦并不在她身旁,哪怕此时在其尸身之中找出了铁钉,却不能凭借区区一根铁钉,并那中了砒霜之毒的症状,便判断下毒、加害者乃是李程韦本人,或是收他指使。
  是以哪怕已经开棺,并从中发现许多问题,桩桩都指向李程韦,李程韦却依旧丝毫不惧,此时一一辩解分说,从容不迫,言辞有力。
  他在此处说着,不远处围着的邻里一阵鼓噪,有觉得“李员外”所言有些道理的,各自窃窃私语。
  “那徐三娘端的性子厉害,从前我家有人见识过她喝骂下人,话说得十分难听……”
  “何止骂,我还见过她打人,果然是马行出身,那鞭子使得实在狠!鞭花都能将人打出血来!”
  “倒是李员外性子和气些,从未见过他生气。”
  也有人道:“哪里那样多话好说,我只觉得其中必有蹊跷,那姓李未必脱得开干系。”
  众人一通议论,却听得一旁顾延章又问道:“你午间回府,约莫是什么时辰?”
  李程韦想了想,道:“约莫是午时初。”
  顾延章又问道:“你到得那友人家中,又是什么时辰?”
  李程韦道:“前一阵子衙门里头官人问及,我去寻了从前帖子,约的乃是未时二刻,我行商多年,惯来说话算数,未曾有过叫人等的,怕是只有早到,没有迟到。”
  顾延章复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徐三娘是什么时辰发的病?”
  李程韦道:“已是同衙门里头交代过,约莫是未时正发的病,后来急急将大夫请了过来,未时一刻人便没了。”
  顾延章道:“你回府之时,徐三娘正在歇息,不曾醒来,你自是未曾与她说话?”
  李程韦道:“我见娘子睡得正香,只坐在床边一会,便出去了,盏茶功夫都没有,并未将她吵醒,也不曾同她说话。”
  顾延章问道:“当时屋中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有人在,还是只有你一人?”
  李程韦咽了口口水,道:“许多年前的事情,官人问得这样细,我当真记得不是很清……好似开始丽娘同几个仆妇也在里头,后来她去端药,走开了一会,只剩得我……应当还有人在,可能有那一时半会的只有一两个人在里头,不过不太记得是谁。”
  顾延章复又同他确认道:“你午时初同徐三娘在一间屋子里头,坐了盏茶功夫,立时便出得去,其时李丽娘走开了,带走了几个仆妇,当中也许有一时只有你一人同徐三娘在,是也不是?”
  李程韦皱了皱眉,迟疑一会,答道:“当是有人陪着的,或者即便走开了,也不过是出得外间寻个东西,几句话而已……”
  顾延章问道:“你进得徐三娘屋中,有无亲信跟着?”
  李程韦摇头道:“我家娘子带病在床,衣裳不整,我身边亲信多为男子,自然不能带进屋中。”
  “那屋中留的人都是徐三娘的亲信,是也不是?”
  “怕是还有丽娘身边伺候的……”李程韦想了想,道,“实在过得有些久,我记得并不甚清楚,不妨等到将当日伺候的下人寻来,问一问才好确认……怕是此时说了,将来若是不对,我其实并无胡说的意思,倒叫人觉得这是欺瞒衙门,实在不好。”
  他答了这许多绕来绕去,并无重点的话,仿佛问题与问题之间,并没有什么大联系,好似又想诱使他承认屋中曾经只有他一个人。
  李程韦行事谨慎,句句话都在脑中想过才回答,以免同自己原先在给京都府衙的供状中所述起了矛盾,而遇得并不确认的答案,他宁可不回答,也不愿意因为错答而生出什么事来。
  一干百姓原本还认真听着顾延章问话,后来听他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什么东西来,多少有些不耐,便有人站立不住,纷纷嗡嗡低语起来,另有人则是轻声叫过一旁的衙役,问何时才能结束,天时太热,自家身体不好,已是有些撑不住。
  这一处正在闹腾,未有多久,棺椁那一处却是有人小步跑来,对着田奉、顾延章二人道:“二位官人……尸中……另又解出了一样东西!”
  那小吏话刚落音,场中的嘈杂顿时静了下去,那些个原本嚷着要快些回城的,叫着想要休息的,尽皆闭了嘴,人人望着他,等他再往下说。
 
 
第743章 欲出
  李程韦原本只以为查出了铁钉并砒霜之毒,事情已是完结,不想此时听得那小吏说话,好似还有后续,一时之间,后背已是出了一层冷汗。
  那冷汗和着热汗,涔涔地黏在布料上,叫他全身都极不舒服。
  他面色如常,那胸中却是咚咚大跳,刹那之间,已是暗把细细回忆过无数遍的当日行事复又想了一回,一面想,一面眼中死死盯着那小吏,等他继续往下说。
  “几名官人方才在那徐三娘后颈处……剖出了断针一截,约莫半寸长,深入肉中,并无半点露出……”
  随着那小吏的一番话,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田奉吃了一惊,转头望向李程韦。
  他面上带着凶煞之气,将李程韦唬得连忙跪倒在地,道:“官人,三娘死时我并不在她身旁,铁钉也好,断针也罢,我俱不知晓啊!”
  田奉知道在此处必是问不出什么来,也懒得再理会,早急急往棺椁旁行去。
  徐三娘的棺材边上,四名仵作正凑在尸体的头边,一面研究那一截断针,一面去看那尸体的头颅。众人见得田、顾二人过来,正要行礼,却是被田奉抬手拦下,急急问道:“那一处断针何在?”
  权知京都府这样的高官,亲自到得棺前便罢,还不顾身份,要看尸首,此事说得出去,实在有些不妥,可场中却是并无一人开口说话,相反,张久并一名仵作连忙让开,给田奉、顾延章二人都腾了位子出来。
  苏四指着被剖得不成形状的头颅一处裂口,道:“正在此处,那断针入肉一分半至三分之间,深埋其中,并无一丁点痕迹,如非细细剖解,绝无可能找到。”
  田奉并不嫌弃尸体污秽发臭,只取了一枚除晦的苏合丸,含在口中,探头去看。
  徐三娘整个尸已经被翻了过去,正趴在棺木里,她后脑被剖解的尖刀从上而下划开一道深痕,就在那深痕之中,藏有一根发黑的断针。
  针长半寸,看着并不像是寻常的绣花针,那形制反倒像是大夫常用的来针灸的银针。
  田奉细细端详了片刻那根针深入的地方。
  徐三娘故去已久,皮肉萎缩,腐肉贴着骨头,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光看这一个后脑勺,实在难以辨认出来针扎的具体位置。
  他背过手去,探了探自己头颈相交的地方,将大拇指放在头颈处,竖直而立,按着那一根银针扎进去的位子在自己头颅上衡量了一下。
  枕部,正中,与脊骨正一条直线的位置,发际直上一寸。
  田奉推官出身,虽说并未亲自剖解过尸身,可对人体骨骼、奇经八脉可谓熟之又熟,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道:“风府穴。”
  这是一处乃是一个散热吸湿的大穴,配着风市穴能疏风通络,治伤寒,配肺俞、太冲、丰隆三穴,可理气解郁,由此来看,那断针不是乱扎。
  顾延章并未说话,只低头看着那小半截断针。
  不知是被尸毒所浸,还是为砒霜之毒熏染,断针呈青黑色,光凭这外观,实在无法判断此物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四名仵作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田奉。
  年龄较长的那一个上前半步,先向着田奉,复又向着顾延章行了一礼,方才道:“官人,下官可否取针?”
  徐三娘全身呈现砒霜中毒之状,左胸处惊现铁钉,偏生那铁钉并不能致死,砒霜症状也并不完全,凭借目前证据,并不能判断究竟死因为何,已是到了如此复杂的境地,剖解尸体,竟然还在她那头颅之中发现断针,更是让其死因扑朔迷离。
  仵作要求取针,不为其他,乃是为了判断那针中是否淬毒,如果淬毒,淬的又是什么毒药,再有便是要看那针是什么材质,究竟是不是医者针灸之用。
  田奉见一旁的录记之人已是将相关情况一一誊写清楚,便放心令道:“取。”
  仵作正要抬手,却是忽然听得一道声音拦道:“且慢。”
  众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顾延章。
  他转向田奉道:“不妨先取一针,折为同样长度,代替此针放入,其后再将断针取出,虽有笔记,到底与针扎之状小有出入。”
  田奉并不是固执己见之人,虽然觉得此事略有些多余,可也并未拦着,点了点头,吩咐众人按其分派行事。
  仵作验尸虽不同大夫治病,可相应材具只有更多,没有更少,很快便寻到了约莫相同形制的银针出来,张久按着徐三娘头颅之中那一根断针的长短截了一段下来,先将新银针放入,无论方向、深浅俱无半点不同,复才将那原本的断针取出。
  四人围着那针忙来忙去,验看其中究竟是否淬毒,又淬了何种毒药,其余人则是焦急地在一旁等候。
  趁着此时,顾延章又转头招来了一个小吏,吩咐了几句,那小吏随即跑开去了。
  众人等了片刻,几名仵作终于验出了结果,张久行得过来,对着田、顾二人禀道:“下官们勘验之后,确认那断针乃是银针,针上也已经验过,正是砒霜之毒,按目前情况推测,怕是银针扎入风府穴之后,不知何故竟是断在其中,天长日久,为尸体之中尸毒、砒霜之毒侵染。”
  田奉听得“银针”二字,已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银针遇得民间常见的毒药会变黑,正常情况下,无人会用银针下毒,再一说,哪怕将一根银针埋在砒霜水之中数年,且不说此时砒霜纯度多半不高,即便是纯度极高,足量吃进腹中,少说也要盏茶功夫才会毒性渐发,更何况只是沾了砒霜的银针扎进寻常人身体之中。
  况且人中了砒霜之毒,会腹中绞痛难忍,呼天抢地,难以自控,绝不可能半点动静也无。徐三娘房中有女儿陪着,又有不少丫头在旁伺候,俱是她的亲信,如若她腹中绞痛,哭喊出声,定会叫人听见。
  如此一来,怕并不是因针扎导致的中毒身亡。
  勘验了这样久,到得最后,既不能说是毒杀,也不能说是针杀,还不能说是钉杀,依旧是一头雾水,田奉站在当地,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一桩案子着实甚是棘手,居然到了开棺也无法核验出来的地步。
  今次出城验尸,兴师动众不说,所有行事皆在百姓眼中看着,可棺木也开了,尸身也验了,到得最后,竟是连死因都无法当场查明,衙门的颜面何存?
  他心中虽急,却并未失了条理,招来一人道:“陪葬清出来不曾?”
  那吏员忙道:“官人稍待,只要片刻就好。”
  果然,不过盏茶功夫,几名差役便将从墓中清理出来的陪葬之物抬过来,又在地面上铺开一方素布,一人念名,一人取物,照着徐良给的清单一一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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