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夫妻好几日了,彼此里外都已研磨的熟悉,还这般害羞……他嘴角勾起笑意,似自言自语:“这秦砚昭倒是个难缠的人物。”
……甚么?田姜呼息一摒,睁开双目,不假思索地问:“他怎样难缠了?”
沈二爷眼底掠过一抹诧异,却不动声色,继续道:“李尚书今同我抱怨,秦砚昭沦为徐炳永党羽后,常随他吃酒听戏,应酬官员,三五日不回府,便是打道回去,也只睡个沾枕觉而已,更闻他与徐炳永共享教坊司的乐妓王美儿,且屡宿在她处。”
田姜蓦然忆起乘马车路过“嬉春楼”,见到秦砚昭揽着个美人,千娇百媚,原来是教坊司的乐妓……还要与徐炳永共享,听着都觉得恶心。
微蹙起眉,想不通秦砚昭那样禀性清高倨傲的人,怎会将自己谦卑俯低至尘泥里,他明明可以不这样的。
沈二爷见她怔忡的出神,会错了意,倏得眸瞳清冷下来,将棉巾随意丢在香几上,一把掀开锦褥,大手一捞,将她摁进炙热的怀里。
田姜被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不知自己有多魁梧么!
沈二爷穿的荼白帛裤腰间松垮,而她甚么都没穿,腿儿被强硬的掰开,能感觉他那里龙威虎振、剑弩拔张抵着她。
“二爷,今才说好,你也答应的……不能食言。”田姜真的有些慌了,婚不过三日,她还尚娇,承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
很好!就是要看她害怕的样子。
沈二爷俯身亲吻她一痕雪脯,待她浑身禁不住打颤,这才抬起面庞,首先发问:“甚么时候想起秦砚昭的?还是一直就不曾忘记过?”
“听不懂二爷说甚么……”田姜心底一惊,不知他怎会问这个。
“听不懂么?!”沈二爷淡淡地笑了:“田九儿你忘记我刑讯的手段了罢,但凡我想知道的,真还不曾失手过。”
他直起腰杆,开始动手去解勒裤的系带:“今你若掩掩藏藏的,我们就度一整晚春宵,或许还能怀个子嗣,我有的是体力。”
田姜小脸刷得通红,冯舜钰册里记载,她精四书通五经,满腹锦绣华章,得府试院首、乡试解元,在大理寺历事屡破奇案,聪明的不要不要的。
怎现在眼巴巴的竟甚么办法都没有,胯下之辱啊胯下之辱……
已能瞄见他腹下森森浩瀚……田姜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小着声承认:“一直不曾忘记过。”
“怎不曾跟我提起?”沈二爷手停住,皱起眉宇,面色依旧平静。
“谁知你想不想知道,你又没问。”田姜去抓褥子想挡胸前春光,这副样子坦露在他眼底,实在不自在。
沈二爷握住她纤白手指,目光沉沉看她会儿,突然道:“你怎记住他,却能把我忘记?该罚!”
半侧她身,朝圆翘的臀股有力拍上一记。
田姜觉得那里定是被他拍红了,火辣辣地,咬着牙说:“我也想把你记得牢牢的,可就是没记住,怎么办……你告诉我一个能记住你的法子?”又生气又委屈,眼眶止不住的发红。
这句话却莫名将沈二爷取悦,语气渐缓和些:“可在心底欢喜他?”
“不曾欢喜了。”田姜摇头。
不曾欢喜了,显见以前欢喜过……沈二爷稍默,方道:“他去李尚书府纳吉那日,你们在园子里,我皆收眼底。”
顿了顿:“不管你们曾经有甚么……田九儿,你可听好,你现在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不允你明里暗里再掂念他,他如今跟徐炳永沆瀣一气,他日我必不能留他,到那时也不允你为他伤心难过,可晓得了。”
说此话时,他颜骨端肃,眉眼深邃,浑身气势不怒而威。
田姜想起那一架蔷薇,她被秦砚昭掐着颈,推进花叶蔓藤间,他为她手上初次染了血,她泪眼朦胧地看他,辄身走进晴空艳阳的萧萧背影……可一切再也回不去,从那后他们相形见远,终走成了陌路。
“哭甚么?”指腹抹去她眼角一串泪珠,又落下一串。
沈二爷一阵心烦意乱,从田姜身上翻下,再替她搭好锦褥。
默少顷,忽然趿鞋下榻站起,随手取过直裰穿上,头也不回地朝帘外而去。
书房门外卷棚内,沈桓揉着眼睛,打个呵欠正欲回房歇息,却见沈二爷面无表情的缱风而来。
他还未待说话,听得二爷冷冷道:“去取坛子酒来。”
第肆肆玖章 偶问学
田姜醒来时,窗外已透进清光,能听得丫头洒扫院子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儿。
昨晚沈二爷走后,她等的睡着了,瞟眼鸳枕很平整,他应是没回来。
翠梅捧了衣裳来伺候她晨起,田姜想想问:“二爷可是上常朝去了?”见她答是,不由蹙眉:“怎不叫醒我?”
翠梅说话有些吞吐:“二老爷卯时才进得房,命勿要吵夫人,自己着官袍匆匆走了。”
田姜“哦”一声,坐床沿垂首看着红绣鞋愣会神,才道:“你把我那双秋香绸面艾绿锁线鞋儿拿来。”
翠梅连忙去取,待趿好鞋洗漱毕,正吃早饭的当儿,沈荔和沈雁由丫鬟陪着,说是要去族里义塾上女学,走时特来请安。
田姜听老夫人提起过,京城内世家大族皆设有义塾,沈府自然不例外,义塾所需银两皆是沈二爷支费,并亲自请年高有德之大儒叶化成掌塾,来教化族中子弟,顺带提携天资聪颖且勤奋苦学的。
沈二爷又提议增设了女学,虽不求同男子弟那般科举做官出声名,但所习却无二样,依旧教《四书》、《五经》,吟诗作对、临摹名人庚帖等,掌塾是三夫人崔氏举荐的本家叔伯,名唤崔定亮。
田姜看她俩皆梳着双丫髻,沈雁戴几朵宫制的绢花,沈荔还是别着她送的翠蓝雕花簪子,显见喜欢的很。
遂问她们笔墨纸砚可有带齐全。沈荔抿着嘴欲要答,却被沈雁抢过话去:“嬷嬷一早就都收拾妥当哩,不会有错的。”
田姜摇摇头,温和道:“我幼年时府上也兴办女学,嬷嬷替收拾文物匣子,她们没伺候过哥儿少爷,不曾见过笔墨纸砚的真面目,倒闹出笑话来。”
她顿了顿,见她们听得津津有味,继续笑说:“进了学堂,先生让临摹字,问我拿的是甚么墨,却是画眉用的螺子黛,问我拈的是甚么笔,却是扫眉软毫笔,又问端的是甚么砚,却是一方卧躺美人砚,最后呀问写的是甚么纸,却是桃花洒金笺。先生叱责不庄重,要罚,竹木小板抽得手心红红肿肿,下次再也不敢。”
把左手给她们看:“瞧,现今还有罚过的痕迹呢。”
沈荔和沈雁偎到她身边,好奇的打量,又很同情的神色。
田姜命嬷嬷提来她们的文物匣子,掀盖察看,沈雁的一应俱全,唯沈荔的独缺支笔,邓嬷嬷神情紧张,忙陪笑道:“是老奴粗心了。”即转身要回去拿。
沈荔已经眼泪丝丝的,田姜阻过邓嬷嬷,略思忖起身,牵着沈荔走至书案前,从小屉里取出一条长细锦盒,笑着递给她:“这有支竹刻花鸟纹毛笔,你爹爹许多好文章都用它写成,现给荔姐儿拿去用罢,也能像爹爹那般的能耐。”
沈荔眨着清亮的眸子,想接过又犹豫,手指紧攥着衣摆,说话都结巴了:“可……以么?爹爹……会不会骂?”
田姜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底泛起几许疼惜。
母亲没有了,沈二爷终日忙于朝堂政务,纵是有老夫人疼爱总隔了一层,伺候的嬷嬷也不是很得力……
“荔姐儿尽管宽心,你爹爹笔多的很,少一支笔不介意的。”田姜边说,边替她将腰间有些歪扭的绦子解开,重新系个梅花结式样儿。
沈雁一脸艳羡站在旁边,突然也挤到她身边来,也要系梅花结式样儿的绦子。
沈荔看着田姜俯首,熟练地替沈雁解系,不由胸背挺得直直的,很骄傲的表情。
待系好绦子,田姜笑着问沈雁:“你们上女学大抵有几年光景?”
“两年。”沈雁回答的不假思索。
她又问:“成日里上学,都念了些甚么书?”
沈雁翻眼想想:“《训蒙骈句》才读完,先生今要讲《诗经》第一本。”
田姜有些不敢置信,便是学生再愚钝,《训蒙骈句》至多半年就能教透,岂用得着荒废两年流光。
她随念几个声律考她俩,无非就是茶对酒、赋对诗,落絮对游丝,野叟对溪童等常规对仗,见她俩皆答的磕磕碰碰,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这时有个婆子来传话,二门马车已备好,时辰不早需得赶紧走了。
她微蹙柳眉,忽儿计上心来,拉过沈雁及沈荔嘀咕耳语一阵,又互相勾过小指头,算是同盟达成。
……
崔定亮在教台前,慢吞吞吃盏里的滚茶,斜眼睃那面生的年轻女子,与一堂女学生互相拜见,旋即在沈雁及沈荔中间落座,她头戴银丝云髻儿,耳边垂亮闪闪小金环,穿荼白衫裙,外罩银红比甲,衣着妆扮显得普通。
悄问过沈雁和沈荔,此女子何许人矣,却只捂住嘴嘻嘻笑。
后听她自介是来投靠的远亲,心中认定多数不过是个破落户儿。
更况凡至他这处读书,需得交十两束脩,瞧她空空两手很不上道……把茶盏重叩在桌上,脸色就不好看。
他也无教授心思,嘴里吩咐说:“只把卫夫人的《古名姬帖》再临摹十遍,才可打道回府,我有朋自远方来,需得作陪,先去一步。”清咳一嗓子,背手就要离开。
“先生还请留步。”田姜站起身,声音沉定:“今日书未读,课业也未授,先生怎就自顾要走呢?”
崔定亮抬起的足微顿,还道是谁出言不逊,皱起眉训责:“我已布置临摹字帖,你勿要胡搅蛮缠,我可是沈府掌事三夫人的叔伯,你得有眼力见,否则日后过得不痛快,莫道我未提醒你。”
田姜笑了笑道:“不瞒先生说,学生来时,有问询过义塾那边读书之表弟,晓得那边先生授业严谨,午前首带子弟读四书五经,再背熟与先生听,午后吟诗作赋制艺,再临摹名人字帖,排得十分满当。可先生您却要作陪朋友,将我等放牛吃草整日,便是说于三夫人听……定也不肯的。”
她放缓了语气:“雁姐儿可也在这里!”
崔定亮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在此已两年尔,倚仗三夫人这层关系,被众人恭敬尊崇着。
不说如鱼得水,亦是过得有滋有味。
现竟遭田姜言语奚落,再暗扫众女学生,亦被挑得露出不满之色,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第肆伍零章 展身手
崔定亮疾声厉色:“女孩儿家,岂可与男子弟相比拟,又不要应考作官,府衙写判,读甚么四书五经六艺、学甚么吟诗作赋制艺,多余!能认得些字,提笔能写些字即是好的,所谓之’女子无才便为德‘,至多读些《女四书》、《列女传》,把贤女良德言行牢记,勤练针黹女红,日后嫁于夫家,侍奉公婆、生儿育女,度此一生足矣。”
他因恼生怒便失理智,待话音落,观在座十几女孩儿面色愕然,再把所说品味,顿时暗惊失言。
田姜冷笑一声:“先生终于道出心里话,是以《训蒙骈句》荒废两年流光教成,并非学生愚钝,乃你刻意为之。”
“如常,掌塾教习,从开蒙识字起,《三》、《百》、《千》及《名贤集》、各种《五七言杂字》至多七八月精通,再教‘读写’,读《四书》、《五经》,辅以《训蒙骈句》《乐府杂诗》,临摹名人字帖,大小楷悉通。若先生严谨、学生勤勉,两年之内读书习字、吟诗作对,原该有所长进。”
她容颜清肃,顿了顿:“可如今她们,读不成读,字不成字,对不成对,韶光耗废,先生你误人子弟也。”
崔定亮被她堵得无话可说,面泛紫胀,眼睛发红,憋出一脑门汗来,粗喉大吼:“你……你……就是如此尊师重道?”
“正因重道,才对先生不敢恭维。”田姜神色平静,语气沉沉。
崔定亮将手中书卷往桌案重重一掷:“我要去寻三夫人,你这般能耐,老夫可教不了,请你们另请高明去罢!”
田姜冷眼看他甩门而去,忽觉有人扯自己的衣袖,垂首见是沈荔,满脸担心的模样:“气走了先生,爹爹要拿娘亲是问,该如何是好?”
“不怕!”田姜笑着摸摸她的头,略一思忖,走至桌案前,拿起崔定亮丢弃的书卷,翻至第一页。
说来她也是乡试解元,一路府学国子监跟随大儒做学问,教这些蒙童倒也绰绰有余。
……
待田姜回至沈府已是申时,过二门时,一乘银顶青檐黑帷的官轿停搁在那。
沈二爷已经回来,问过门人,落轿后他直朝书房方向去了。
田姜不再多话,进栖桐院,由翠香伺候盥洗手面,转身沿廊去后院小厨房,采蓉翠梅瞧到忙随上。
管厨房的林家媳妇正板凳坐着,同两三个粗使婆子边剥蒜瓣边说闲话,见得二夫人走来忙起身,手搓着围腰布,上前见礼。
翠梅先笑着问:“林嫂子,二夫人交待的事可备好了?”
林家的回话道:“听翠姑娘一说,我忙去大厨房寻范当家,她很爽利,把一大袋梅干菜全给了我,今日阳晴朗,我摊院里晒去湿气,另抓了把用热水泡着,已过两个时辰。”
田姜弯唇颌首,瞧到灶台上搁着泡梅干菜盆儿,便走过去,林家的有些直眼,府里奶奶姨娘多了,还没见谁愿往厨房里钻的,她跟在侧陪笑:“这里头油烟味儿重,二奶奶想吃甚么尽管吩咐我来做,不必亲自进来的。”
采蓉笑道:“梅干菜煎肉饼你可会?”
林家的有些气弱:“倒有煎过白菜肉饼子,水渍渍淡忽忽的,可被老太太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