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练月去西里间替他铺床,今晚这样的日子,就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了。
她铺床时,叶湛就站在屏风前看,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明天我们之间的赌约就将分出输赢了,紧张吗?”
练月铺床的手一顿,道:“原以为自己会紧张,可刚才你那么问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也没有很紧张,真是件奇怪事儿。”顿了顿,“无论如何,明天都是我做的最后一件傻事。”
叶湛笑了:“是傻,不过很动人,爱这种东西,无论爱什么,爱到极致都是动人的。”
练月听他这么说,便转身看他:“怪不得叶荻说你会哄人开心。”
叶湛忽然上前一步,练月下意识往旁边偏了一下,他的双手似乎是松松的握了一下她的肩,像半个拥抱,也像是错觉,但没有过多停留,而是迅速离开了,然后另外一只手落在她的发间,道:“簪子松了,我帮你扶一扶。”
她垂着眸,没看他。
他的呼吸就在头顶,练月听到他说:“如果明天他不来,我都要替你恨上他了。”
练月笑了下:“早些休息吧,明天可能会很忙。”
第四十二章 (一更)
大年初一一大早, 莫盈就来了, 她说平昌府今日比较忙,忙着接待各路来拜年的城内权贵, 没人会注意她,所以她就趁机溜了出来。
莫盈把自己当娘家人,权当今日嫁姐姐, 陪着穿衣打扮, 陪着说说笑笑。
蔡婆一早也就来了,蔡婆把她当半个闺女,因为平时练月对她很好, 出手也大方,蔡婆心里念她这个情,又见她孤苦无依,自然待别人不同一些。蔡婆还教了她许多讨夫君欢喜的方法, 饶是练月是个老手了,也被她老人家臊的面红耳赤。
有那么一瞬间,练月想, 如果卫庄对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那就别再拉扯她, 她会彻彻底底的死心。
求而不得是很痛苦的,但不求的话, 那就不会痛苦了。
以前想着他,是甜蜜的苦涩,现在想着他, 就真的只有苦涩了。
练月住的院子和叶湛住的院子相隔不远,家中也都无长辈,所以就免了许多仪式。
拜堂仪式是在练月家行的,新郎到新娘家之后,背着她在两家之间走了一圈,算是迎亲了。
本来只是作戏,但真上阵了,眼见一片喜色,四周又有街坊邻居起哄,两人都起了汗。
叶湛背她走过长巷的时候,练月问他累不累,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说:“倒是不累,就是美人在身,有些分心,辨不出那位仁兄来了没。”
练月笑了:“那看来的确是不累。”
拜天地。拜父母,没有父母,就没有拜。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练月虽然想过他不要来了,可他真的没来,她那一颗心还是朝着深渊一点一点的坠了下去,礼成之后,坠入渊底。
没有那一次的失望比这次更彻底了。
镜花水月一场梦,练月想,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街坊四邻观完礼之后,就到叶湛的院子中去吃酒席了。蔡婆、叶荻和莫盈在那边招呼大家,叶湛过去喝了几杯酒,又回到练月这儿。
新娘已自行把喜帕摘了,凤冠也摘了,一头青丝垂在脑后,没有半点饰物,只在鬓边簪了一朵素色绢花,红烛幢幢,映出这本不属于边陲小城市井人家该有的好容颜。
外面还在下雪,细雪簌簌,屋内喜色脉脉,红烛高照。
叶湛进来就看到她在床边发呆。
她听到动静,抬头去看他。
他大踏步的向她走来,一身喜服更衬得人眉目周正,丰神俊朗。这俊朗经历过苦难和困顿,却依然眉目疏阔。
他一直走到她跟前,方才停下,她把目光落下来,瞧着他腰间垂下来的那块玉佩,轻声问:“你输了,是不是?”
他没说话。
她自嘲似的轻轻笑了下:“知道我为什么坚信他不会来吗?因为就算他有心,就算他还在城内,他也不会来的,他会觉得为了一个女人,有失体面和尊严。”
叶湛垂眸瞧着他:“你之前说,如果我若输了,你要怎么着?”
她停了一阵子,道:“我想,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两个就真成亲算了。”
叶湛听到她说出这样的惊人之语,却并不吃惊,好像一早知道了似的,他紧接着问:“你这算自暴自弃么?”
练月苦笑:“铁树开花,要等千年,千年太长太寂寞,我等不了,我只想有人陪我吃吃饭,说说话而已。”
叶湛好一会儿没说话。
练月没有抬头看他:“如果你志不在此,而在四方,就当我没说过。”
叶湛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瞧着他:“如果将来他后悔了,又来找你呢,你会不会?”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不会,他不会后悔,他即便后悔了,也不会让我知道,更不会来找我。”
叶湛道:“你别转移重点,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练月握住他搁在自己下巴的那只手,站起来,瞧着他,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是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的人,只是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叶湛细细的瞧着她的眉眼,真是个美人,这么个美人,要拱手让人,真是不甘心。
练月苦笑了一下:“你不信对不对,其实我也有点不信。”
叶湛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倒在大红绣床上,脸紧紧贴在她的颈侧,闷声道:“我一向喜欢赢,可这次却由衷的希望自己输了,但没想到还是赢了。”
练月没有反应过来。
叶湛贴得更紧了一些:“他已经来了。”
练月只觉颈中一凉,叶湛已经走了出去。
她怔了一下,意识到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之后,也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冬日里,天总是黑的早,现暮色已下,满院风雪,叶湛立在风雪中,对着堂屋的屋脊,道:“来者是客,卫兄既然已经来了,那就请出来喝杯喜酒吧。”
练月从屋中走出来,走到廊下,又走下台阶,正要朝风雪中的叶湛走去,上空蓦然翻下一片黑云,那人已稳稳的落在她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知道是谁,可全当没看见,就要绕过他,去找叶湛,他握住她的手腕,拦住了她的步子。
她面无表情道:“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不要找事。”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你真要跟他成亲?”
她已懒得同他解释了,只道:“放手。”
他却不放,不仅不放,反而攥得更紧了:“你不是希望我来么,现在我来了,难道你不开心?”
练月挣了两下,没挣动,她再一次重申自己的立场:“放手。”
他还是不放,不仅没放,还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她另外一只手腕,他握着她的两只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跟前。
他眸子有无尽的寒意,话也森寒:“你要嫁给他,你喜欢他了?”
练月疼得抽了口气,她忍不住道:“疼,真的很疼,卫庄,你放开我。”
卫庄不动如山:“你先回答我。”
练月去瞧他,细细的瞧着他,瞧着他那双冷漠的眼睛,为什么什么时候都这么冷漠,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她问:“你爱我吗?”
他手上的劲儿松了一点。
练月笑:“既然如此,我跟他如何,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卫庄固执道:“你说你爱我。”
练月冷冷一笑:“因为我说过我爱你,所以就不能爱别人了?你今天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我嫁给别人这件事让你觉得慧娘的事情重演了,你的自尊心受不了,对吗?”
卫庄的一双眼睛像冰刀似的,要把她戳个稀巴烂。
练月想,果然还是慧娘厉害,提起慧娘都会让他这么难受。
她自嘲道:“我猜中了是吗,那天晚上你来找我,也是因为这个,对吗?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自尊心,对吗?说什么我欺负你,让我以为自己冤枉你了,以为你心里是有我的,只不过因为前车之鉴,不说罢了,为此自责了一夜,觉得自己不应该逼你,应该慢慢来,所以第二天巴巴的过去,说了那么一大堆话,好叫你放心,现在想想,我真是蠢。”
练月的话越说越重,卫庄的眼睛越来森寒,等她说完这段话之后,卫庄便冷冷的甩开了她的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练月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一直没说话的叶湛忽然道:“我爱她。”
很轻很柔和的一句话,说出来落在满院风雪中,像没有似的。
卫庄的步子猛地扎在了地上。
练月呆住了。
他看着卫庄的背影,温柔又坚定:“卫兄,我爱她。”
见卫庄还是没反应,往前走了两步,离他近一些,好叫他每个字都能听清,只是声音依然轻柔:“只是我来晚了,又看不到机会,所以决定不掺和,但是卫兄,你不要让我有机可乘。你我应该都明白,男女之间若是掺进了第三个人,事情将会变得多么复杂,我想我们都不是喜欢复杂的人。”
他往外走去,路过卫庄身边时,又停了一下,偏头瞧了他一眼,轻笑道:“说两句好听的哄一下吧,等你很久了。”
练月眼睁睁的看着叶湛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吱呀一声又关上了。
练月忽然觉得叶湛这人真是彻底,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想,无论事成与成,她都得好好谢谢他。
她朝院门走去,路过卫庄身旁时,停下来问:“我要上门了,你走吗?”见他不说话,又道,“算了,反正你想走,多得是办法,也不在乎有没有门。”
她走过他,将院门上好,回来时,路过他,也没招呼他,而是一个人进屋了。
回到屋里,也无事可做,就一个人坐在床边发了会呆,又竖着耳朵去听,屋外除了风雪声,没一点动静。
练月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便走到外间,掀开帘子朝外看,结果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因为卫庄就坐在廊下,她又赶紧将帘子放下来,回到里屋继续坐着。
她忍不住去想,他到底要坐到什么时候?外面的风雪那么大,他不会进来么?总不至于让她出去请他,他才肯进来吧?那她也太没骨气了。不要,她不要管他,他爱怎么坐就怎么坐,反正挨冻的又不是她。
然而这个想法没坚持半个时辰,就被推翻了,她倒了杯热茶,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第四十三章 (二更)
屋里的那点灯光, 被棉布帘子遮得严严实实, 没露出半点灯光来,导致廊下黑漆漆的一片, 卫庄坐在竹椅里,听到身后有动静,没有动。
练月走到他身侧, 见他不动, 就抬手蹭了蹭他的肩膀,他这才回头瞧了她一眼。
她把杯子递给他,他却没接, 而是回过头,将手肘支在膝盖上,撑住了额头。
练月把杯子搁在地上,蹲下去, 去摸他的手:“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被风吹的头疼了?”见他不答,也没反应,就继续道, “外边这么冷,要不还是先进——”
他握住她的手, 将她整个拽到怀里去。然后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握着她的腰, 俯身亲了下去。
他身上很凉,可嘴唇却很炙热,他把她搂得很紧, 练月感到了一阵无力,只好顺从,一股暖流涌上来,她头晕目眩,浑身发软。他越来越热烈,吻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只得紧紧的抱着他。他的怀抱可真宽,像山一样,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被动摇。他贴着她的脸颊,把脸埋入她颈中,哑着声道:“我爱你。”
她滞了一下,没听清似的:“你刚才说什么?”
他又将她搂紧了一些。
她呆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于是小心翼翼的把嘴唇贴到他耳廓上,轻轻的,悄悄的,好像风和雪都不被允许听到,只有他能听到,她道:“我也爱你。”
他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我知道。
她又悄悄道:“我不会因此就欺负你的,你放心,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你别怕。”
他在黑暗中寻到她的嘴唇又亲了起来,一直亲到衣衫凌乱,方才将她抱回去。
回到屋里,才又想起今天是她成亲的好日子,屋里一片喜色,她又一身喜服,虽然已经被他扯散了。
他一边亲,一边替她除掉衣衫,她也摸索着解他的衣衫,等真的脱干脱净了,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相互搂着,听外面的风雪声。
风雪漫漫,余生漫长。
这段时间,她觉得好累,他来了,她就不累了,于是很快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有可能是最深的午夜,也可能是那段最暗的黎明之前,她醒了,却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身边人弄醒的。
她在迷迷糊糊中回应他,然后渐渐的清醒。
这夜里,欲望如春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她溺水的时候,并不想人搭救,也不想自救,只想就这么溺死,因为她抓到了他,他也在,她想同他一起溺死。
他那么有力量,还带了一点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凶狠劲儿,他在欺负她,他明知道她没有还手之力,所以故意这么欺负她。她忍不住唤了他的名字,呜咽着说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好像在求他,也好像在安抚他,可他更凶狠了。
他其实很少这么凶狠,因为很少生气,一般只有气恼的时候才会凶狠起来。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让他停下来。她又想起那次,她不小心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或许是让他想到了慧娘还是什么,他生了恨,凶狠无比。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又凶狠了起来。她想他心里是有恨的吧,只是埋得比较深,平时一点都看不出来,还以为就是一个寡淡冷漠眼中无物的剑客,可只有靠得非常非常近的时候,她才能感受到他的恨。不知道是对谁的恨,是慧娘,是她,是所有人,还是他自己?
事后,他把脸埋进她颈中喘息,他身体的一部分还在她身体里,他的嘴唇贴在她耳廓上,哑声说,这次是半路折回来的,耽误了许多功夫,等天亮了他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