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缅怀和疼爱不是什么牵绊,她会在冥冥之中一直陪着你,就像你当初守着她一样。等到你真正释然的那一日,她也会有自己的机缘。”
……
夜深,孟光朝抱着睡着的田氏轻轻放到床榻上,心中五味杂陈。
田氏是家中独女,上面皆是亲兄长,从小到大都是掌上明珠百般呵护,所以她从没有什么生男生女的困扰,她爱的只是自己孕育的孩子。
她一直记着云嫦,为她不能健康长大而痛心。供着的牌位,更像紧紧拽着的一个执念。即便是他,也不敢轻易地触碰着一块,轻易地去说什么,更遑论两个孩子。
不想云娴这个丫头,一句话竟然让她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俨然有要放手的模样,他如何能不吃惊?
胡言乱语将嫡母惹哭了还敢跑,臭丫头,他得修理她。
……
孟云娴提到要考流辉苑的事情,田氏曾疾言厉色的说了一通话,当时她还不是很懂,但很快就有人来给她解答疑难了。
宋嬷嬷自从上次事情之后,就被打发到外院做事,轻易不得近身。
不想最近一段日子,宋嬷嬷十分的卖力,在最近半月的评优中还拔得了个头筹,按照府里的规矩,每一次的评优后,每一次成绩都最好的嬷嬷丫头们,就有机会提拔到主子们的内院做事,眼下做出了成绩,宋嬷嬷就有了底气,趁着绿琪那个跟屁虫机灵鬼不在,找了个机会跟二小姐说话。
话题的开头自然是将上次的事情先陪个罪,见孟云娴根本不在意这个,才又拐了别的话题。
“小姐可还记得,老奴曾告诉过小姐选一位名师的重要性?”
孟云娴点头:“记得。”
“那小姐可一定要记住,府里给小姐安排进了流辉苑后,小姐须得想方设法的拜得名师,老奴这里给您列了一些名字,有些是沾个名头,学不到什么也无妨,关键的那几个,最好是能敬酒磕头正经拜个师父的……”
“你等一等。”孟云娴打住她的话头:“宋嬷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眼下我还得费力先考一考流辉苑,若是考不上,你做这些也是白搭啊。”
宋嬷嬷一脸的诧异:“小姐在胡说什么,您怎么会进不去流辉苑呢?”
孟云娴小脸严肃的把主母的意思复述出来,宋嬷嬷听完竟有些愤慨。
“这、这分明是苛待您!”
孟云娴好奇:“这话怎么说?”
宋嬷嬷又气又急:“老奴都打听好了,远的不说,就说府里的那位挂了名头的三小姐,不过是因为父亲与侯爷沾着血缘,得了一份天上掉下来的尊贵,说起来根本没有资格上流辉苑。可府里还是安排了,一开始也说是考试,但那位三小姐着实不是什么人才,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连磕了七日的书都没考过!”
孟云娴嘴巴张的能塞鸡蛋——云芝那样娇滴滴的,也有这般魄力?一连磕这么多日的书都考不过,这流辉苑也太难考了!
宋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听闻是侯爷怜悯她,出面求了流辉苑一位名师,那夫人是慈悲心肠,又以一手好字闻名,就收了三小姐做弟子,学学写字练心性,根据流辉苑的规矩,只要是园中有圣上册封的名师弟子,可免试入学。他们怎能让你自己考呢……怎么能自己考呢!”
孟云娴了然……原来三妹妹是走了关系啊。
所以主母的意思是,不要因为三妹妹走了关系,她就可以走关系?
恰好绿琪回来,一看到老婆子围着小姐,脸色就沉了。她总觉得这老婆子鬼鬼祟祟,可疑的很。
宋嬷嬷跟绿琪明显不对付,赶紧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记用眼神鼓励孟云娴——您可得加把劲儿让侯爷给您开后门啊!
绿琪死亡凝视着宋嬷嬷离去,然后才苦口婆心的道:“小姐,那婆子是不是说什么了?”
孟云娴:“她就是跟我说了说流辉苑的事情。”继而咧嘴一笑:“绿琪,我要考流辉苑喔!”
绿琪也笑了,二小姐生的美,越是相处的久越是觉得可爱惹人疼,她握起拳头给她鼓劲:“小姐聪明伶俐,一定没问题的。”
孟云娴笑容渐渐消失,愁苦摇头:“才不呢,方才我从宋嬷嬷那里得知,考流辉苑实在是太难了……”
绿琪皱眉,死婆子,果然来胡咧咧了!
眼看二小姐的心情都被破坏了,绿琪赶紧说了一件她刚刚得知的消息——
李管家的儿子李护公子被罚了,罚的还挺重,连带着帮他父亲管的一些活儿都给卸下,这几日李管家正在琢磨着给李公子找媳妇儿呢。
第25章 出谋划策
说起李管家,是给侯府效忠了一辈子的,不看功劳也有苦劳,以孟光朝的性子来说,绝对不会亏待他们,李护若是要成亲,赐一个体面是很正常的,但若是要的太多,便是欲壑难填。
李良能坐稳侯府管家的位置多年,并非浪得虚名,一双眼睛也不瞎。
从前李护的目光一直都在三小姐的身上逗留。
那时候李良存着私心,是因为三小姐撑破天也只是侯爷的侄女,孟家这位二老爷也实在是不成气候,成不了贵人。若非依赖着侯府,他们一家早就被那个喜好木工的孟二老爷给败光了,又哪里有三小姐的锦衣玉食呢?
都已经靠着侯府荣耀了这些年,眼下还要依仗侯府高嫁,那就太贪心了。所以李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儿子若是能拿下那个云芝小姐也没什么要紧的。说亲看门户,他们一家是一辈子赖着侯府骗吃骗喝的蛀虫,自己一家是一辈子效忠侯府鞠躬尽瘁的忠奴,都是与侯府一荣俱荣,很般配嘛!
万万没想到,这个臭小子的眼神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刚回府的二小姐身上!
二小姐再不得宠,再无权无势,那也是侯爷的亲生女儿,嫡亲血脉,婚事是要由侯府主母亲自决定的,况且她还担着那样一个生母,情况复杂得很,与孟云芝那位小姐大不相同。
李良气的差点没把李护的三条腿都打断。
……
绿琪其实很恼火当日的事情,也一心在等着李护被罚,毕竟当日若非二小姐机敏,只怕就被那两位老太太捏住了把柄,什么前路都没有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绿琪感觉到两位老太太对二小姐的态度不大好,尤其是那位王老妇人,每次见到二小姐,眼神那叫一个毒冷,好像二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所以,当绿琪得知孟云娴要去管李护这个闲事儿的时候,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赞成。
“二小姐,您现在还敢去和李护接触吗?您就不怕再被抓个正着?您现在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哪里都别去什么事都别管,不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丁点机会。奴婢求您了,您别再自找麻烦了。”
绿琪的样子诚恳,孟云娴便与她讲道理:“可是当日,我曾说李少管家是仗义借钱,也证明了我与他没有半点暧昧关系,李护被罚,名义上是因为他坏了府里的规矩,还是因为我坏的,我不闻不问做出一副心虚的样子,不合适吧?”
绿琪犹豫了:“可是……”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吧。
孟云娴竟然没什么顾忌:“想对你嚼舌根的人,怎么样都能找到话柄,你躲躲藏藏扭扭捏捏,会让不知情的人对你更不知情,听信谣言的可能性也更大。所以不妨大方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人有眼睛自己会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真的全都能任由他人歪曲引导么。”
绿琪小声嘀咕:“若就是信了呢!”
孟云娴顺口就道:“那只能说明他们心里本就偏向那个歪曲的说法,也更愿意相信那种说法,所以你想一想——要抹黑歪曲你的人怎么都能抹黑歪曲,而愿意相信这种说法的人总会偏向他们,你已经不能强人所难了,为何还要委曲求全呢。”
绿琪张着嘴巴好久,愣是没说出话来反驳。
听闻二小姐刚回府的时候,拘谨又沉默,侯爷安置她来的时候,一来是看上了她的身手,二来是因为她的性子是一众婢女里最为出挑的,在皇宫训练多时,懂规矩也知好歹,多少能在二小姐身边做一个提点。
可绿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轻易就被二小姐说的无从反驳,几乎信了她。
这哪里拘谨又沉默了?
二小姐说不好是什么世外高人呢!
而她不知道的是,世外高人二小姐此刻正在内心默默地打腹稿——周恪哥哥教的回应她没有说漏什么吧。
考上流辉苑之前,还得把另外一件事情做好才行!
……
孟光朝今日下值得早,因为田氏昨日伤感,所以他在想要不要在回府路上捎带什么礼物回去哄一哄她。
一撩车帘子,他哑然失笑。
竟然还有人来接他,只是……大概等的久了,她歪在那里睡得人仰马翻。
孟光朝的嘴角抽了抽,进入车厢飞快地扯下帘子,以免被别人看到。
马车开始行驶,她竟然还睡着,孟光朝拢着拳头到嘴边,狠狠地咳了一声。
孟云娴惊醒,略显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顷刻间回过神来,擦着口水七手八脚的整理裙子乖巧坐好:“爹爹下值了。”
孟光朝哼笑一声:“哟,是家里的床不软了还是被子不暖了,怎么在这睡了。”
孟云娴觉得侯爷爹怪里怪气的,八成还是因为嫡母,她鼓起勇气:“爹爹看起来好像不大开心。”
孟光朝还真有点气,娇娇是他的妻子,平日里小心翼翼的护着疼着,深怕有什么情绪波动三长两短,她到好,上来就招招致命,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哼笑一声:“怎么,孟二小姐今日认得我们侯府的马车了?”
孟云娴一本正经的点头:“认得了。”
其实,上次孟云娴外出遇险,孟光朝第一次与她在马车上相遇时,曾经怀疑过她是在故意做什么戏,毕竟从她回府之后,他因为公务繁忙,从未管过这个女儿,若她有心计,兴许会折腾些什么。所以听到她匍匐面前说那些话,他都是当做戏文来听的,以为是她故意要引起自己这个爹爹的注意又装作初识。
后来证明那真的是一个意外,再咂摸她说的那些话,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相处下来,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丫头总给人一种主意很多很不好骗的感觉,可每次你觉得她该聪明的领会什么时,她又茫然呆笨的让你无可奈何。
这感觉……
像极了当年的娇娇——那个追在他身后谋划着让他做夫君,屡战屡败又越挫越勇的小姑娘。
机灵的可爱,又笨的实在。
这才是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生出好感的原因。
所以,孟光朝用一贯的经验来判断,孟云娴现在这个状态,八成是在谋划着什么。
气氛沉默到尴尬,孟云娴舔舔嘴唇:“父亲今日上值辛苦了。”
孟光朝若有深意的看着她,感慨道:“这样的场景,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孟云娴:“哪、哪里熟悉了?”
孟光朝笑了一下:“上回阿茵来接我,是因为她想要养一个宠物可她娘不许;还有上上回阿远来接我,是因为书院里头的师兄们笑他娘气,他想要从武做个武夫,他娘也不许。打头第一句,你们三个说的一模一样。”
孟光朝隔近了看她,这老男人的风华差点闪了孟云娴的眼睛,只听他说:“你今日,是想求个什么?”
孟云娴:……
真、真是个高手。
她的手不自然的搓了搓衣裙,干笑道:“我、我……”
“哎——”孟光朝拍拍她的肩膀:“你可知你将嫡母弄哭,为父花了半宿的时间才哄好,今日实在是困倦的很,所以才早早请旨下值。”
孟云娴:……
“为父心中十分佩服你,也敬你是个人物,拿出你之前弄哭嫡母的勇气来,要说什么就说。”
孟云娴:……
直到抵达侯府,孟云娴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垂头丧气的下了马车,在绿琪期待的眼神中,孟云娴愁苦的摇摇头——不行,父亲的气场实在是太迫人了,她一句也不敢说。
在她身后,孟光朝用大仇得报的眼神看着怏怏的孟云娴,精神抖擞的跨步进门。
绿琪看得一头雾水:“二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孟云娴不想说,她只知道李护这件事情她好像办不好了,她这辈子都不能吃上汤冻子了。
……
万没想到,孟光朝回府就找了李良,说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多年来李家鞠躬尽瘁,衷心可见,李护是生在侯府长在侯府的孩子,孟光朝十分欣赏他身上的干劲儿和能力,又恐他年纪轻轻委以重任会有什么闪失,所以想与他签一份正式的契书,派去侯府下头一个庄子上历练历练。
李良是第一个知道的,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二小姐的事情,他撤了李护所有的职务,就是不希望旁人觉得他徇私舞弊包庇自己的儿子。等李护好一些了,他就给他择个媳妇,以他多年在侯府的积蓄,弄个小店铺做做生意,又或者是买农田顾佃户做个小地主,一辈子也算吃穿不愁,只不过这样就和侯府完全没关系了,他在外头绝不可借侯府威势做什么,是好是孬都靠自己。
可现在,侯爷竟然要给李护这样好的机会!
侯府亲自派下去历练,虽然不是庄头,但也绝不会做苦力,学得都是庄头的真功夫,那是有大大的学问益处在里面的,哪里是自己小门小户摸爬滚打能比的?做的不好,最差也是打回原形走前一个路子,但若是做得好,做得出色,真的当个庄头,稳稳地坐下来,报酬与待遇自是不必说,他日手下有奴仆,背后靠侯府,就是极大地体面了。
在李良的千恩万谢中,孟光朝轻抚胡须,略有感慨。
谁能想到,当日偶然让五殿下瞧见了的一幕,反倒成为他亲近侯府的一个契机?
李良是衷心,对李护这个儿子也是真的下了狠手,但是五殿下说得对,如今无论是他还是云娴,都不适合被推到风口浪尖。为府效力多年的老人之子因为与二小姐的误会,遭到严厉的惩罚,好事之人一定会多番打听,事情牵扯到云娴,自然就联系到五殿下和他这个荣安候,然后就是之前那一长串的阴谋论,就算如今的孟光朝早已不屑于这样的声音,也并不觉得屡屡给这些人发声的机会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