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护给她送洗澡水!?”孟云芝的调子猛然拔高了三个台阶,脸色都气的不好了:“这个小妮子还要脸不要脸,竟找李护要洗澡水,祖母才说了要守侯府的规矩,她就敢去大灶房要热水?不行,我要去告她一状,让祖母好好的罚她!”
楚绫拉住她,“你这个状告的可没有道理。她到底是第一日进来,一路风尘仆仆的,要洗漱一番是常理,即便你告诉了祖母,祖母也未必会重罚,顶多是警告,最后还要让你落得一个刻薄之名,不值得的。”
孟云芝气的脸红:“我才晓得前几日是李护亲自去接的她,你瞧她那个狐媚样子,一路上定是赖着李护说了许多不知廉耻的话,如今回来了,连洗澡水都直接找李护要。”
楚绫意味深长:“你也说了这一路都是少管家照顾,她……自然要与少管家熟稔些。”
“那咱们还是一起长大的呢!”孟云芝坐不住了:“我不管,我一定要告她一状!”
……
“二小姐,这热汤是用来给您沐浴更衣的,您怎么用来做汤水了?”香莲把剩下的水倒在木盆里,端过来给她净手。
宋嬷嬷沉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二小姐做事!”
香莲赶紧跪下:“二小姐恕罪。”
孟云娴本想伸手去扶她,却被宋嬷嬷拦住:“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香莲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只觉得十分委屈又无处可说,无精打采的出去了。
孟云娴对宋嬷嬷微微一笑:“嬷嬷不必这般严苛。”
宋嬷嬷一本正经道:“二小姐,咱们都是您的奴才,与您同气连枝,若是咱们都怠慢,不将您奉为主子,又怎能让旁人信服呢。香莲的年纪还小,没做过几年贴身的丫头,许多规矩都要学。”
孟云娴无话可说,默默地点头。
剩下的水是不够痛痛快快沐浴一番了,孟云娴简单的净面洗手后,索性小睡片刻,一直等到下人前来传饭。
侯府一日只有两餐,都是在专门辟出来的饭厅用的,气派的八仙桌,按照地位辈分坐下来,孟云娴排在最次的位置。王氏与瞿氏母女终究不是侯府的血脉嫡亲,所以除了年节之外,很少会这样上桌子用饭。
孟云芝搀扶着韩氏过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侯爷因为有公务在身,尚未回府,田氏按照侯府的开饭时间准时开饭,丝毫不在意男主人还未归家,只让小厨房留了饭菜。
刚一坐下,韩氏就叹了一口气。
田氏看了她一眼:“婆母何事哀叹?”
韩氏:“我本就是个乡下妇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更不如儿媳你这样的出身,多年来只能劳你费心府中之事,我这个老婆子,也只能在小事上帮你督促督促。家规本就为了严束家风,可有些人,明知故犯,全府上下,也只有儿媳你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心上,回回什么物什都想到我。”
田氏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其他人见状,纷纷放下筷子,孟云娴扫了一眼众人,同样跟着放筷子。
“您怎么忽然这样说?”
韩氏目光投向了一脸无措的孟云娴:“不如你问问她。”
田氏顺着看过去,孟云娴感觉到两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立刻起身:“祖母……嫡母……”
“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先时我说的很明白,进了侯府,就要将侯府的规矩奉于头顶,半点都不能违背,可你是怎么做的?前脚装模作样的听了,后脚就大大方方的违背,你是觉得你刚到侯府,盯着一个不熟悉的幌子,就能随意胡来?”
孟云娴立刻跪下:“祖母息怒,我……”
韩氏已经迫不及待的数落她的罪状:“就是这个小妮子,刚刚回房,就要大灶房兴师动众的帮她烧洗澡水,大灶房按着规矩不给,她的丫头便说大灶房不懂变通,竟还比拟我这个祖母,胁迫大灶房给她烧水,一个刚刚入府的庶出女,半点教养都没有!最后还让李护这个年轻男子送了两桶水过去。”
田氏伸出手,张嬷嬷赶紧递过来帕子,只见田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说起来,有件事情我倒是忘了。今日我谴下人往各院送了一忠汤水,可都用了?”
韩氏一愣。
好好地,怎么扯到汤水上了?
不料话音未落,孟竹远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欢腾起来:“饮了饮了,味道极好!母亲,还有吗,我还想饮一些。”
孟云茵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何转了话题,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那忠汤的确有奇香,从前从未喝过,远弟平日里贪玩,喝汤水总能闹得遍地泼洒,说来,今日竟是一滴不剩的饮了。”
韩氏:……
孟云芝心中叫嚣——那样奇怪的味道,远弟竟然全都饮了?连阿茵也饮了?还觉得好味道?
你们莫不是舌头被猪油蒙了吧。
韩氏自来不会拂儿媳妇的面,方才还感激她事事想到自己这个婆婆一份,眼下更是要客气几句。
“汤我饮了,虽从未饮过,但正如远哥儿说的那样,饮下十分舒畅。可是儿媳,我眼下说的是这小妮子……”
田氏垂眸一笑:“云娴这孩子刚刚回府,对府里的事情不熟悉,纵然她知道要守规矩,可并不晓得规矩到底是些什么,今日她送来这味道特别的汤水,招呼都不打扭头就走,实在不懂规矩,我正想借着此刻的机会与她细说府里的规矩,顺道问问那汤水是什么配料做的,不想让婆母抢了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诧然不已。
田氏……田氏这是在帮她说话?
韩氏愣了一下:“那、那汤是她……”
田氏收起笑容,平静的看着孟云娴:“你讨热水难道不是用来做汤?怎么又变成讨洗澡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孟云娴对着田氏和韩氏磕了一个头,温声道:“回祖母,嫡母,那道汤羹,是云娴十分喜爱的一道冬日菜。叫做汤冻子,用热水化开做好的汤冻子,撒些调料便可饮用。冬日里喝,能……健脾消食,暖身化痰。云娴出身卑微,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得体的礼,本是想找灶房取些热水化汤冻子送给各院,大抵是第一日入府,灶房不认生面孔,便未给热水,后李护少管家闻得此事才帮了忙。因一路劳烦少管家许多,衣食住行皆是麻烦事,他误以为是要用来沐浴更衣,便送水过来了。”
她诚恳道:“云娴出身乡野,山林草木泉水繁盛,从前想要热水,随手几把柴火一锅热水便有了,初入侯府,自以为要些热水不是什么大事,殊不知是自己无知。坏了规矩是云娴之过,云娴愿意受罚。”
孟云茵瞧着这个温顺的庶姐,白日里那道羹汤仿佛还齿颊留香,忽然起身对着母亲与祖母一拜:“母亲,祖母,平日里我与远弟习课归来尚且都要沐浴更衣方才舒适,娴姐姐刚刚归家,风尘仆仆,想要沐浴更衣无可厚非。即便是犯了家规,也如母亲所说,娴姐姐并不晓得家规到底是什么,请母亲与祖母饶了娴姐姐这一回吧。”
孟云芝张大嘴巴看着孟云茵,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帮孟云娴求情!
孟竹远向来是个亲姐派,姐姐做什么,他即便不懂也要依样画葫芦,这一次也不例外。
“请母亲和祖母不要生气了,娴姐姐送的羹汤真的很好喝!”
孟云芝硬着头皮站起来:“是啊祖母,若真要罚……就罚娴姐姐今早学会家规,等到再犯之时,重罚也不迟。”心中已然叫嚣:为何要帮她,为何不重罚,最好这一次就重重的罚!
韩氏听了这一番番话,愣得好久都没说话。
这、这叫她怎么说?
最终,这事情不了了之,对孟云娴的处置,也不过是尽早学会所有的规矩,再犯则不轻饶。
一行人继续坐下用饭,在场之中,唯由田氏想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方才说的话,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疑色。
第6章 周恪的教导
夜幕降临,田氏在张嬷嬷的侍奉下沐浴更衣。张嬷嬷从药盒中取来药油。田氏倚在美人榻上,双目紧阖,眉头略有些紧皱。
张嬷嬷观察入微,蔼声道:“夫人,御医说过,用这药油按摩之时,一定要身子放松,心中不藏事情,否则即便是用了药油也毫无作用,奴才瞧着夫人似是在想什么,不妨跟奴才说说,让奴才帮着主子分忧。”
田氏缓缓睁开眼,神情中满布愁容。
张嬷嬷想了想,试探道:“夫人可是在想那个孩子?”
田氏伸出手来,张嬷嬷赶紧将她搀扶坐起。
“你说,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张嬷嬷顿时明白田氏在想什么。她侍奉田氏这么久,自然知道田氏的喜好,好比田氏喜欢吃香菜,小世子与四小姐也喜欢,可是侯爷和府里其他人就不喜欢。
世上就有一些人,喜欢味道特殊的调味品,这就像是有人生下来拇指带旋儿,有人便杂乱无章一样。
今日那二小姐送来的汤冻子,是烹制十分复杂,味道也格外特殊的一道补汤。制作之人,必定是十足的认真钻研,才能制出这样的佳品,自然也就不像二小姐说的那样,是因为家贫,用剩菜汤做的汤冻子。
家贫的人根本喝不起。
这汤冻子,田氏喜欢喝,小世子和四姑娘也喜欢,其他人的反响却很一般。
瞧着像是一场十分有针对性的讨好。
“夫人,您可是怀疑,二姑娘此番回来,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田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当年,郑氏与侯爷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快的我甚至没能将里头的细枝末节都想明白,而后又……所以我一直都不愿多想。如今瞧见了那孩子,陈年往事又涌上心头,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嬷嬷:“夫人何必为了这等小事操心?那孩子如今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从前在外头过得苦了些,现在能回到侯府享受尊荣,自然要抓紧珍惜。即便真的生了什么讨好的心思,多番打听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喜欢的口味也是正常,老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倒是夫人您,这药油得按时用,否则又该犯旧疾,让奴才们被侯爷责怪了。”
田氏看着张嬷嬷的紧张,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好了,先用药油吧。”
张嬷嬷赶紧给田氏用药。
“对了,明日起,就劳你每日抽些时间出来教导那孩子侯府规矩。旁人我都信不过,唯有你做事是稳妥的。”
张嬷嬷点头:“夫人放心。”
……
另一头,宋嬷嬷正在帮沐浴更衣后的孟云娴梳头,瞧着她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便寻话头来说。
“二小姐今日可真是要吓死老奴了。”
孟云娴从镜子里看她:“宋嬷嬷为何这么说?”
宋嬷嬷已经事先将香莲谴出去,坦然答道:“今日那李少管家来送水之时,老奴便觉得不妥,没想姑娘心明眼亮,早早地将这隐患给摆脱。”
孟云娴有些没转过弯来:“啊?”
宋嬷嬷只当她是故作低调早有筹谋,看似呆愣胆小,实则机智过人,便笑着不再多说:“姑娘比老奴想象的更聪明,接下来姑娘要学习侯府的规矩,想必只要姑娘用心,定能学的极好。若是小姐日后有什么吩咐,老奴也一定会为小姐鞠躬尽瘁。”
孟云娴无端端的承了这番称赞与效忠,略有些茫然的睡下了。
只是这一躺,就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回,又抹黑着坐起来,掏出装汤冻子的罐子长吁短叹。
一想到浪费这么多汤冻子,便是钻心的疼。
疼着疼着,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一言不合就分道扬镳的负心人。
算一算,他们的同村情谊已经有七年了。
初见周恪之时,她还是一个蒜苗高的小娃娃。不是她自夸,村子里独她长相最出挑,还是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艳压群芳,堪称一个萌动可人。可惜这份萌动没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处处被欺负。
因为没有同龄玩伴,所以她在村里只有一个好朋友——村东头那家考了十年都没中的老秀才。老秀才的书很多,大概是考试考得心灰意冷了,便不专注于看四书五经,杂七杂八的都有,她通读过之后,独独被那些鬼怪胡说震慑的不敢一个人过夜,还怕黑,总觉得闭上眼睛满屋子都是鬼。
偏偏娘亲一天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赚钱养家,即便不在赚钱,也必然在赚钱的路上,所以一到夜里她就格外警醒。
正巧碰上村里的几个小孩组团来吓唬她,大晚上的往她屋子里放捉来的黄鼠狼,闹出一番动静,吓得她哇哇大哭,周恪便是此刻神兵天降的。
赶跑了吓唬她的小孩,他冷着一张脸呵斥她:“闭嘴!旁人不用睡觉了是不是!”
她怔愣了片刻,然后拔高了三个调子,哇的一声继续哭。
忽的,周恪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再哭我将你丢到水井里喂水鬼你信不信!”
这可真是震慑人心的一个威吓。
她骤然收声,挂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周恪目的达到,松开她站起来,嫌弃的擦手上沾的鼻涕眼泪,“哭声跟穿云箭似的,村头哭村尾都能听见。”说完,迈步就要往回走。
这一走,没走动。
他的脸色更冷了,用力去拔自己的腿,这一次用的力气大,成功的拔动了腿,却是连着那个死死抱着他大腿的哭泣包一起给提起来了。
重新站定,少年冷漠的垂眼:“松开。”
她巴巴的看着居高临下的他:“我、我娘后日才会回来,她去山那一头采药材了,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小姑娘干瘪的身材连一丝婀娜都没有,因为抱着他大腿的缘故,整个身子都贴着他。原本冷峻的少年竟然瞬间红了脸:“你、你是眼泪进了脑子么!放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那一刻,孟云娴的悲愤到达了一个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