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神色冷冽,动作飞快的将竹子搭建成奇怪的形状,还放上了削尖的利刃,她被母亲按着趴下,母亲犹如野兽捕食般蛰伏在草丛里,眼看着四五个满身染血的大汉挥舞着大刀在草丛里疯狂的挥砍逼近,她吓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忽的,母亲扯了个什么,随着几道破风之声,几个大汉全部中箭身亡。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一次村子能幸免于难,是因为她性子冷淡脾气不好的母亲以一人之力诛杀了数十山匪,火焚成灰。
“表妹?表妹?”田允然在她面前挥手:“怎么啦?傻了?”
沈复皱着眉头把他的手打开,不悦道:“孟妹妹感染风热身体不适,你不要逗她。”
“表妹你病了?”田允然紧张的看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学正开始敲钟,孟云娴来不及与他说太多,匆促的与他们道别,朝着教舍小跑过去。
田允然一扭头,就看到沈复意犹未尽的眼神,他眉梢一挑。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头。
孟云娴一进教舍就发现袁蓉今日竟然来了。
她的打扮十分素雅,与一座之临的顾珮儿相比,她简直不像是伯府的嫡出小姐,更像个病恹恹的丫头。
这段日子平城伯府的事情基本上都传遍族学,可是小孙氏和顾珮儿有穆阳侯府做靠山,穆阳侯府上头还有一个身怀龙嗣的吴美人,一旦吴美人生下皇子,那就是极大地荣耀,小孙氏只会更加趾高气昂。至于贾氏,她一个家道中落没有背景的妾侍,靠着多年的美誉被过世的正室扶正,与平城伯来说早已经是人老珠黄的旧人。贾氏母女二人,根本争不过小孙氏母女。
可即便如此,也不会有谁对袁蓉表示同情,又或者为她说什么话。
她本质上是庶出,不过母亲被扶正才有了一个嫡出的名义,平城伯爷无大建树,贾氏更无娘家做靠山,并不值得旁人趟这趟浑水。
孟云娴还记着那日亲眼看到袁蓉被顾珮儿拉扯的场景,她走到袁蓉面前:“你好些了吗?”
袁蓉惨白的脸蛋浮着意外,好像很惊讶于孟云娴的主动搭讪,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有、有劳孟二小姐挂心。”
孟云娴记得前几次见到袁蓉,她总是自来熟的喊着姐姐妹妹的,那时候她有些排斥,但见今日的袁蓉疏离有礼,她之前的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顾珮儿冷冷的看了孟云娴一眼。
孟云娴毫不客气的迎上她的眼神。
顾珮儿一震,不甘心的收回目光。
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到底不算是有深厚的交情,孟云娴嘘寒问暖两句,便回了自己的位置。
前排位置,昇阳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接下来的课堂上,顾珮儿作为一个新人,表现的极其认真积极,让孟云娴意外的是,她并非是只顾着卖弄,而是真的做了许多功课,有些底子的,相比之下,袁蓉就更显落寞了。
恐怕平日在平城伯府里,她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直到午间歇息,绿琪过来给她送饭,袁蓉和顾珮儿的丫头也来了。
“咦,这是我爱吃的酒酿丸子,娘果然给我准备了。”顾珮儿开心道。
“小姐,这是伯爷亲自吩咐厨房加的菜呢,小姐多吃些,这样才有力气读书呀。”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袁蓉顿时没了胃口。
“二妹妹。”一个柔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顾珮儿和袁蓉一起转过头。
顾珮儿立马热情的站起来,“长姐来了。”
袁蓉的右脚缠着纱布,不方便站起来。
来的人是袁雅,平城伯爷正室郝氏的长女,也是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袁雅长袁蓉四岁,郝氏离世之前已经为她找好了人家成了亲事,如今已经是许家长子,许侍郎之妻。
袁雅看着袁蓉,笑容温柔:“二妹妹腿脚不便,且坐在那里。”然后看了顾珮儿一眼:“顾妹妹最近可好?”
顾珮儿的笑容僵了一下。
旁人看在眼里,明了于心。袁雅是郝氏的女儿,郝氏认准了贾氏,袁雅自然也尊重贾氏,若说贾氏母女现在在府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那大概也只有郝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对她的尊敬了。
袁雅来了之后,顾珮儿明显收敛,直接跑出去了。袁蓉看着袁雅,默不作声的掉眼泪。袁雅温柔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看你,抱恙在身更要心情愉悦,你若总是不好,我与母亲该心急了。”
“长姐……”袁蓉感动的握住袁雅的手。
孟云娴看到这里,径自出了教舍,绿琪收拾吃的跟了出去。
孟云娴走到一处人少的坡上,看到监学寺后门处正忙忙碌碌的搬什么东西,正如田允然所说,监学寺定下了工学之后,如今正在准备课上需要的东西,以木料居多。她看着远处的景,想着的却是袁家的事,还有早间不期然想到的母亲。
贾氏夫人与母亲同为侍妾,贾氏夫人能贤德到让主母临死之时亲口要她做伯府续弦,嫡出子女亦对她们母女照顾有加,可是她的生母郑氏却一生都活在愤恨与怨怼里。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她变成了这样?
她分明是个坚贞刚烈的女子,如果进了侯府之后能好好过日子,那么时至今日是不是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绿琪:“小姐,您在想什么?”
孟云娴舒了一口气,“我在想——同位,不同命。”
绿琪不解,也不多问。
下学之前,阿茵坚持拉着她一起乘马车回去。
“二姐姐上回说要自己回去,耽误了多久,母亲就担心了多久,一直在正厅坐着等你回去,你今日万不可再说什么自己走一走的话了,下学了就该立刻回去!阿远,来帮我拉二姐姐上车!”
阿远机灵的跳下车,两人合力把她拉上去,孟云娴无奈一笑,她本来也没想自己走啊,她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孟云芝坐在一边看着,表情像是吃了一个青皮生桔子。
回府之后,四人刚刚下马车,张嬷嬷就急急地迎了出来:“小姐少爷们回来了?赶紧进来吧,夫人有话要说。”
张嬷嬷的样子有点严肃,孟云娴小声问阿茵,阿茵也不理解。
孟云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一行人进了正厅,猛然发现府里的人都出来了,连侯爷都被早早请回来了。
孟光朝同款疑惑脸,等着听到底是什么事。
田氏坐在位上,看到孩子们回来,微微一笑。
孟云芝亲热道:“婶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吗?”
孟云娴、茵、小弟:这个笑容,不简单。
果不其然,田氏在所有人到期之后,宣布了一件事情,禁火节祭祀之前,她准备顺便宴请京中德高望重的耆老前来侯府做一个见证,要正式为孟云娴做记名礼,自此之后,孟云娴便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
此话一出,全府上下无不震惊——果然,这一日还是来了,二小姐还是拿到了这个机会,现在看来,楚姑娘是真的没戏了。
瞿氏脸色复杂,楚绫则是垂眸站在那里,看不出情绪。
孟云芝像是吃了十个青皮生桔子。
相比之下,孟光朝就很淡定了。
“就为了这事儿?”这不是一早心照不宣的么?
田氏不悦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小事吗?”
孟光朝:……
夫人今日好像不大对劲。
田氏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自二小姐回府,府内上上下下总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我不管你们是如何想的,但我今日将话放在这里——二小姐记名一事,务必做的风风光光,无一错漏!届时请来的都是德高望重的贵客,容不得半点怠慢!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因为心里怠慢了谁,连带着怠慢了贵客,侯府便再养不起你们这样的奴才,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道:“是——”
别说是旁人,孟光朝都觉得格外的奇怪。夫人这是怎么了?以她的性子,即便是记名,即便要请贵客,也不会这样张扬。难道真的是要给足云娴的脸面?
小丫头竟然厉害成这样,叫夫人这般喜欢?
孟云娴: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日之后,府内上下真的都忙起来了,头等大事就是修葺院子。
孟云娴直接从原先精致的小院子被请了出来,进了从前郑氏的院子。
孟云娴现在才知道,当年母亲离府之后,做妾侍时住过的院子一直封着,并没有其他人住过。当初她回府的时候就该住进去,可是那时候已经年久失修又从无人打理,也没有专门为了她翻修的心思,所以耽误到现在。她本就是郑氏的女儿,侯府的血脉,如今将这个院子修葺一番,作为她的新院子,也是合情合理。
田氏不是随口说说,因为翻修的院子是给她住,又不想她被生母曾经的名声所影响,所以从家具到摆设,田氏不惜一掷千金给她全换了新的,且每一样都是拉着她的手让她亲自挑选的。
孟云娴在田氏措手不及的攻势之下,糊里糊涂的就给自己选满了一整个院子的装饰摆设。
也正因为这样,全府上下都得到了一个警醒——夫人是真的要将二小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了。
谁料,就在院子即将竣工之时,工匠拿着图纸来,对着田氏欲言又止。
“怎么了?”田氏问道。
工头挠挠头:“夫人之前吩咐我们,说要为二小姐在整个房间里装上连通小灶房的火墙,用于冬日取暖,可是这院子已经荒废了太多年,许多地方都积尘积灰,师父合计之后,计划将墙面与地上都重新撬开铺一遍,没……没想到……”
田氏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想到什么?”
工头急了:“侯夫人,咱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工匠,做工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更未损毁过东家的物什,也不知道为什么撬那砖墙之时,地上竟然塌陷下去好大一个洞,黑黝黝的,足能容那一人,我们……”
“你们说什么?”田氏的惊讶不亚于他们。
几个工匠挤眉弄眼,提示工头赶紧解释清楚,千万别让人误会是他们弄得。
工头赶紧道:“我们也是措手不及,所以想来请示夫人,是不是房里还有什么密室,不小心被我们敲了……我们有多年经验的老师父也说这是挖了多年的洞,真的不是我们撬塌的……”
田氏早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去了郑氏的院子。
和工头说的一样,郑氏卧房的牙床下头,塌陷了好大一个洞,不是密室,更像是密道。
张嬷嬷慌了:“这、这什么时候有这个的!”
田氏盯着那大洞,呼吸渐渐急促,忽然就迈步下去了。
“夫人小心呀!”
田氏并没有走多远,这个地道被封死了。
“张嬷嬷,想办法查,给我查清楚这条地道到底通向哪里!”
第91章 造势
“夫人,老奴请了京中资历最深的老师父,以给二小姐打一段通府内冰窖的地道,让夏日凉爽为由请老师父做了一番勘察。”
好好地侯府忽然出现密道,若是传出去不知道要传出什么留言来,这件事情在查清楚的同时,也要想一个法子遮掩。京中本就有许多权贵人家在自己的宅邸打冰窖,更有甚者,是将自己的房间与冰窖直接打通,夜里太热夜起时,直接从房内入冰窖取冰。
田氏没说话,闭着眼睛皱着眉头。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
她与侯爷成婚一年之后,终于有了身孕,然就在她刚刚过了前三个月时,郑氏与侯爷的事情紧跟着被揭穿。
当时,王氏和韩氏都厌恶她,不要她进门。可是孟光朝不知怎么想的,还是将她收入府中。
而后郑氏入门,非但没有做小的自觉,还处处与她针锋相对,原本侯爷是要将她和王氏一起安置在一个很小的院子里,她却趁着侯爷不在,主动找上门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自己的房间与地窖连通。这样炎炎夏日时,她伺候侯爷,两人也不至于在屋内憋闷,末了,她媚笑着补了一句,兴许直接从房里到地窖行男欢女爱之事,还更有趣。
这样露骨的言语,让田氏动了胎气。
后孟光朝得知此事,二话不说将她打发到了这个最偏远的院子里来,还告诉她,这里最偏僻清幽,站在院子里喊一声都未必有人能听见应一声,即便夏日也清冷的很,就不需要什么地窖地道了。郑氏竟也没有再折腾,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来。
当时府里有人瞧不起她,只当她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个大院子胡搅蛮缠,却不知这院子规格上是大一些,却那么偏僻,侯爷会去才怪呢!
如今想来,只怕是另有内情。
张嬷嬷:“这地道的走向,不通府内任何一处要紧的屋舍地窖。且从挖掘的痕迹与土灰的境况来看,已有十多年的时间,老师傅只以为是侯府挖凿时错了向的地道。还有一件事情,老师傅说了一嘴,可是老奴听着不对劲,没敢多嘴说什么,只符合了几句……”
“说。”
“那老师傅看了一眼挖掘的痕迹,顺口就赞道当初打出这条地道时所用的法子十分高明,是用了开采山石和石脂这一类的法子,若非人为填塞,是绝不可能塌陷堵路的,若是府内还要继续打通向地窖,可从这里继续开凿,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田氏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我竟还不知道,郑氏有这样的本事。”
田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奈何汹涌的心绪像是载着什么还未想到的东西正在胸腔里头疯狂的翻腾:“就算再精妙高明的法子,地道岂是说凿就凿的?地势勘探,土层的分辨判断,凿石之难易,哪一个不是问题。从郑氏作为妾侍搬进这个院子到她被逐出府门前前后后不超过五个月,这条密道多长一寸,都要多花许多时间,若不从她做妾侍开始,从她与王氏住进侯府开始,那……那岂不是说明,这是她蓄谋已久的计划?”
田氏细思极恐,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没有告诉张嬷嬷的是,郑氏当时是陈晟的未婚妻,而陈晟与质子夫人情谊匪浅,当侯爷作为陈晟唯一知交,对外解释陈晟是因为郑氏这个未婚妻败坏了名誉,不堪受辱才自焚而亡时,她根本不信。可事实就是,质子夫人与陈晟相继身亡后,郑氏以遗孀自居伴随王氏入住侯府,由始至终陈晟没有与质子夫人有半点牵扯,世人皆以为这位才气能与侯爷齐名的新秀,是被一个舞姬毁了名誉,毁了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