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和张嬷嬷对视一眼,张嬷嬷出去查看周围有无人偷听,剩下田氏与她道:“有话就说,你是为了云娴来的?”
绿琪心一横,决绝道:“奴婢自从被夫人指派给了二小姐之后,是将二小姐看的最清楚的一个人。奴婢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插手,但若只是做二小姐的婢子,奴婢无论如何也要为二小姐喊一声冤枉。”
田氏心下了然。
绿琪是她精心挑选的,当时便觉得好,她现在向着云娴,又对她这个主母坦白,是她所希望的。
“若是为了今日的事情,你且回去告诉云娴,不要胡思乱想。”
绿琪流着眼泪:“夫人,即便有恩怨,也是过去的恩怨,这与二小姐有什么干系呢?她那么好,那么惹人爱,您是都看在眼里的呀!”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哪怕是被全府的人误会,呵斥,责罚,二小姐只想夫人您好,所以她全忍了。因为怕动了您的胎气,所以她受了委屈不说,眼睛有眼疾也不说!”
“夫人,您还不知道吧?二小姐生来就有眼疾,一到晚上无光就瞧不见东西,她想了许久才决定向您坦白,哪怕被侯府嫌弃是个有隐疾的姑娘也不想对您有所隐瞒,可没想到您在这个节骨眼有了身孕,就因为怕您操心,她宁愿住回那个小院子也不打扰您,这样的姑娘,又怎么会害您呢?!”
啪的一声,田氏手里的杯子碎了一地。
第93章 母女
张嬷嬷本是在外头驱人守门,猛然听到里面有响动,赶紧冲了进去,惊吓不已的冲上去拉扯搀扶田氏:“夫人,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啊!”
田氏正抓着绿琪的衣领,全无平日里的优雅高贵,色厉内荏的不断质问:“是不是谁让你说这些的?谁让你们拿这个来设计的?这又是在演什么戏?这又是什么阴谋!说啊——你快说啊——”
绿琪早就被吓傻了。
田氏一直是个睿智冷静的主母,在绿琪看来,哪怕二小姐作为一个庶出的姑娘回到府内后夫人对她多有试探和观察,可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夫人对她的维护也是发自真心。
今日的事情让绿琪十分的不安,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郑氏竟然给侯府留下了这样重的阴影,以至于能轻易的抹杀掉小姐所有的好。
须得趁着事态没有变的更严重之前坦白清楚,否则后面若是再发生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情,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可是她更没想到的是,夫人呆愣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竟然会突然癫狂起来,样子让人害怕。
“夫人!夫人——”还是张嬷嬷急中生智,说道:“您是要将全府上下都招来吗?是要将侯爷吓死吗?您到底怎么了?您先把手松开再说呀……”她转过头瞪绿琪:“你这个混账东西,到底说什么了!”
绿琪早就被田氏的状态吓坏了,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和张嬷嬷一起把她扶到了床上:“夫人,奴婢错了!是奴婢的错!您千万不要着急伤了身子,这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您处罚奴婢就是。”
等到田氏坐下,张嬷嬷赶紧将田氏紧抓着绿琪的手给松开,紧紧地握住:“夫人,夫人您冷静点。”
田氏在张嬷嬷的声声唤喊中慢慢的冷静下来。
她看着张嬷嬷的眼神渐渐地清明,神色也慢慢的淡下来。
“是个圈套,这一定是个圈套。一定是有人故意让她像云嫦的……”
“夫人?”张嬷嬷没听清。
田氏开始低声呢喃,她眼神涣散闪烁,像是在逃避什么:“郑氏这个毒妇,她太了解我了,这一定是个圈套!”
她望向张嬷嬷,反握住她的手轻笑起来,似颠似狂:“郑氏是在布局,她是在骗我。我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不会的。谁都可以,但不该拿云嫦跟我开玩笑。”她一边笑一边摇头,宛若一个疯妇。
“还有你!”田氏忽然看向绿琪,抽出手来指着她:“你……将孟云娴带过来!现在就带过来!”
绿琪:“夫、夫人……”
“我让你把她带过来!不对……我自己去找她,我要问清楚!”她想要站起来,结果刚一用力,腿就软的又跌坐回去。
张嬷嬷见状不对,赶紧道:“绿琪,将二小姐带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绿琪跌跌倒到的站起来,连连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张嬷嬷……”田氏像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支点一样握住张嬷嬷的手臂,她情绪紊乱,话语急促:“这是圈套,这是一个圈套,我早说了郑氏是要报复侯府,她一定是想带着云娴一起回来报复,云娴一定也知道什么。你、你现在就去叫人来,带着家法和绳子,若果她不说,即便言行逼供我也要她把实话吐出来!对,逼出来……我一定要知道是谁敢这样拿云嫦跟我开玩笑,都该死,该死!”
张嬷嬷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跪在田氏面前一叠声的安慰:“您到底是听到什么了?您要审问谁老奴去,您不要这样……老奴、老奴真的看着害怕……”
田氏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喃喃自语。
“她知道……所以才这样设计……这一定阴谋,是阴谋……”
不多时,孟云娴被带来了。
她尚未察觉绿琪没有跟着自己回院子,等绿琪回去找她三言两语说了刚才的事情,便又气又急,什么也不顾上的冲过来了。
她进来便拉着绿琪一起跪下:“嫡母,是绿琪胡说八道,如果冲撞了您,您就罚我,我再罚她。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田氏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孟云娴,直白而凌厉,像是想将她整个人看穿看透一般。明明方才连站都站不稳,此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甩开了张嬷嬷的搀扶,一步一步往孟云娴面前走。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不温柔也不体贴,不会抱着我说什么悄悄话,更不会唱腔调婉转的小曲儿……她还是一文钱一文钱的赚回来将我养大。】【侯府的书信传来,她转身便自尽了。可能是因为她终于忍不住,又觉得我多少有了栖身之所,所以解脱了吧……】【你一直喊我嫡母,在你心里只有你的生母才配你喊一声母亲,而我永远都是你嫡母,于你而言自然没有什么情分可讲。】【您对我好的地方,就该直接让我晓得,这样才能叫我懂得这份好,希望我怎么做,也该明说,这才不会让我会错意,您能这样对我,我也会这样对您的。所谓良苦用心,终归是因为掺杂太多的思虑与苦衷,方才让赤诚的心意变成苦心……】走近之时,田氏忽然一把抓住孟云娴的衣领,动作之果断,让一旁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小姐!”
“夫人……”
孟云娴的第一反应是看田氏的肚子,未免她用力过猛,她顺着田氏的力道站了起来。
“嫡母……”
田氏就这样抓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力道从重变轻,直到手颤抖起来,松开了她的衣领,以一个极其轻柔的力道轻轻地落在孟云娴的眼角。
瞬间的功夫,孟云娴几乎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冷漠只是幻觉。
田氏的眼睛充斥着血红的丝线,语气轻的仿佛怕下到了她:“眼睛不好,怎的都不说呢。”
张嬷嬷愣神道:“眼睛?”
孟云娴沉默了一下,轻声回答:“嫡母,我没有想瞒着的。您别怪绿琪,她只是担心你生出什么误会恼怒伤身,况且我这个也不打紧,并不耽误看东西,夜里早点睡也就没什……”
田氏忽然将她抱住,越抱越紧。
“嫡……”
“是,不打紧!有什么好担心的,谁能没个病痛呢?稍后我们就找个大夫来看一看,京城的大夫特别的多,别担心,好不好?”田氏极力用轻快地语气来掩盖什么,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来:“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是啊是啊。”孟云娴一叠声的应和,伸手在她的背上哄小孩似的拍:“嫡母,您别哭了,要是让父亲看到我把你惹哭,一定会生气的。”
“云娴……”田氏的力道似乎是要将她揉进身子里去似的,心中涌动着的滔天情绪令她哽咽难言:“我该早点知道的……”
孟云娴鼻子发酸,认真的安慰她:“嫡母,真的没事,您别再哭了。先坐下来歇一歇。”
田氏的情绪,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起伏极大,转眼之间,她已经收敛了情绪,缓缓松开孟云娴,转为紧紧握着她的手,哑声让张嬷嬷去请常太医。
张嬷嬷从刚才就听得懵懵懂懂,现在又是请常太医,纵然心里憋了一万个不解,此刻也只能先去将人请来。
田氏拉着孟云娴往走到榻边坐下,比方才更平复些后,对着孟云娴僵硬一笑:“女子有孕在身的时候,总会情绪激动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孟云娴回神,飞快摇头:“没有。”她悄悄地看了一眼田氏抓着自己的手,全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嫡母,我想我还是搬回我的……”
“不是让你搬到旁边的屋子吗?你现在住的院子太小了,不合适。”田氏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此话一出,从刚才就一直悬着心头大石的绿琪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论旁人怎么诋毁污蔑,夫人也该知道二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夫人没有因为府里的这些流言对二小姐产生什么误会,那就是万幸。
“我会跟下人交代下去,你就住在这个院子里,等到你的院子竣工,你再搬过去。”
孟云娴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在心中斟酌了一番,鼓起勇气道:“嫡母,你真的让我住在这里吗?”
田氏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若是要我住在这里,那也让我照顾您吧。”
“什么?”田氏怔了一下。
孟云娴却是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说——我住在院子里,便可以帮忙照顾您和未出生的孩子,我一定会照顾的很好的。”
绿琪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她大概能明白孟云娴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只要夫人在侯府里头有什么闪失,所有人一定是最先怀疑二小姐,认定是二小姐做的,所以她干脆大大方方的和主母待在一起,亲自护着这个孩子顺利降生。
可是这太冒险了,根本防不胜防。
绿琪忍不住去观察田氏的表情。然而田氏今日的神情实在是难以捉摸,她方才发起疯来揪着她的领子说什么阴谋什么算计,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和二小姐有关吗?
面对孟云娴的自荐,田氏只是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半晌,她才轻笑一声,声音暗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能懂得怎么照顾孕妇么?这里有婆子奴婢,你还是好好读书为重。莫不是想借着照顾为名,偷懒为实?”
孟云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样轻易的被打消了一半,然后就听到田氏道:“不过你住得近,得了空的确是该来陪我说说话。我有孕时情绪总是不好,从前阿茵和阿远就是这样陪着我的。”
孟云娴下意识再看田氏的时候,田氏正好垂下眼眸,错开了她的目光,又紧了紧握着她手的力道。
她豁然一笑:“好啊,我每日下学就能来陪您。”
田氏喉头滚动,隐忍的轻笑一声,复又点点头。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直到常太医被请来给孟云娴看诊,田氏才在张嬷嬷的提醒下局促的松开握着孟云娴的手,不甚自然起身走到孟云娴身边。
常太医并不算是孟府的常用大夫,仅仅只是田氏一个人用的大夫,而今他被请来给一个小姑娘看诊,略有些意外。
可是给小姑娘看诊完了之后,常太医越发意外的看了田氏一眼。
孟云娴的确是患了雀蒙眼。
兴许来的路上张嬷嬷已经嘱咐过什么,所以常太医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在收到了田氏暗示他不要声张的眼神之后,了然于心,问起了孟云娴发病的年纪和病情的变化。
孟云娴不由自主的看了田氏一眼,田氏紧张的走到她身边挨着坐下,神情关切:“怎么了?”
孟云娴摇摇头:“没事。”然后才回答了常太医的问题。
常太医镇定自若的听完阐述,不紧不慢道:“小姐的发病年纪较早,听起来早些年在饮食作息上也不曾注意过,索性如今开始医治并不算晚,不过此事并非一日能就,还请小姐在这过程中勿要自暴自弃,配合大夫,谨记医嘱。”
这个问诊结果说的含含糊糊,孟云娴听不出来到底严不严重。
诊断完之后,常太医开出了一些药来,“小姐不仅有眼疾,近来的风热应当还没好全,季节交替的日子,更应当注意。”
“是。”她除了乖乖点头也做不得什么别的了。
看诊完毕,张嬷嬷带着绿琪一起去送常太医,屋里只剩下孟云娴和田氏。
“你的病从前可有看过?大夫怎么说?”
孟云娴的病还真看过,是周恪帮她请的大夫。可惜她那时候还小,大夫一样是含含糊糊说了一通她听不明白的,还是周哥哥亲自送大夫走了之后才回来告诉她,大夫说她这个没什么大害,可以养好的。
因为这事情不好隐瞒,所以孟云娴只是撇去了周恪的身份,只说是被邻家的哥哥发现她晚上一暗就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帮她请的大夫是这样说的。
眼看着田氏眼眶又红了,孟云娴赶紧打住:“嫡母,您总是动不动红了眼眶,叫旁人看见了我就是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她苦口婆心的劝道:“这个真没有妨害,我夜里本来就睡得早,实在要活动,只要点足了灯火也没关系。算我求您了,您千万别再掉眼泪了。”
田氏头一次在孟云娴面前表现的这样尴尬不自然,她低头整理情绪,立马又笑起来:“那……你生母没有带你看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