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相公——静辞
时间:2019-06-04 08:48:37

  “字。”
  琯夷尴尬笑笑,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咧嘴一笑:“哥哥说李总管治学严谨,今日不高兴,你回去乖一点。”
  “奴婢谢过二皇子。”
  真是没天理,被一个孩子安慰说要乖一点,怎么想怎么奇怪,她昨日可把那句诗背得滚瓜烂熟,这次揉碎了捏扁了化成灰也是认识的,公公今日不高兴?他明明每晚都不开心!
  披着夹袄坐在榻上用剪刀剪断棉线,满意的看着做好的靴子,公公穿着体面,她向浣棋讨了一块黑缎做鞋面,绣了浅浅的银灰卷草纹,也不知合适不合适,会不会嫌弃她做得太丑?
  房门吱啦一声被打开,琯夷快速把鞋藏在了棉被里面讨巧的迎了上去:“公公,你回来了?”
  “藏什么呢?”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公公你肯定看错了。”她伸手去解他身上的大氅被他侧身避开,手指僵在半空中讪讪收回,尾随他走到书案旁,“公公,你要不要考考我?我全部记住了。”
  他翻着一沓公文没有理会,琯夷拿着那叠微微卷皱的宣纸一张一张念给他听:“这是朱字,这个是筵字,这个是我的名字琯……”
  修长的指翻阅着手中的公文不时提笔标注几笔,她眼珠转了转:“你那日让我记得诗我也记住了,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意思就是松林里的风吹开了衣带,月光之下有个人在弹琴,对不对?”
  “别人教你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这几日连着在灵徽宫晚间当值她遇到不太懂的得空便请教浣书、浣棋,他不是告诉她要……要什么来着,对!不耻下问:“我这不是太笨了吗,总是记不住,这几日我学了好多字呢。”
  “是吗?”
  李成忱合上手中的公文,凉凉的反问,琯夷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似乎确实心情不太好,她这几日不在他面前瞎晃悠应该没有得罪他啊,那就是公事不太顺利,自己还是不要絮絮叨叨自讨苦吃了,孰不知多说多错,乖一点,乖一点。
  她含含糊糊应了几句,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公公,喝茶。”
  “宫中人严禁私相授受。”
  她瞳孔微微张大,连忙摆手:“我没有!”
  他扬了扬下巴淡淡道:“那是什么?”
  琯夷瞧着棉被中露出的一角黑靴,抿了抿嘴唇,在他阴冷的目光注视下乖巧的扒拉了出来,不好意思道:“公公每日当值时间长,冬冷地寒,每晚回来脚都是冰的,我给你做了一双棉靴,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就是做工可能不太精致,丑了点。”
  “做给我的?”
  她褪下他脚上的靴子,把新的乌靴穿在了他的脚上抬头笑着问他:“合适吗?”
  李成忱走了几步,靴子大小正合适,舒服暖和,琯夷又从软榻上翻出两双棉袜:“我还做了两双棉袜,新的比较暖和。”
  “谢谢。”
  什么?她没有听错吧!公公竟然对她说谢谢?像他这种衣食无忧只手遮天的人竟没有嫌弃她做得靴子?无措的挠了挠头:“没……没事……公公若喜欢以后我给你做一辈子……”
  脱口而出的话让她红了脸颊,张口欲解释却发现不知如何解释,她喜欢他,愿意陪他一辈子,曾经心心念念的出宫嫁人不知何时竟不知不觉淡了。
  李成忱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要熬夜做针线活了,眼睛疼。”
  “哦。”她心中窃喜,眉梢眼底皆是清浅的笑容,奴才不就是做粗活的吗?眼睛疼?姑且当做公公在关心她吧!
  蓦然脑中灵光一现,不怎么聪明的脑袋总算聪明了一回,私相授受宫中最忌讳的是荷包,莫非公公指的不是鞋子是荷包?
  “公公,禄海母亲生了重病,无银钱抓药问诊,他这两年在宫中对我颇为照顾,我给了他一点私房钱让他给母亲治病,荷包里装得是碎银子。
  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在你眼皮底下顶风作案。”
  “你能有几两银子?”他淡淡瞥了她一眼摘下发冠,把大氅丢在木架上,“父母大疾者,太监可呈报内务府总管出宫探亲。”
  “批示还未下来。”李成忱宽下外袍,琯夷连忙倒了一盆温水,待他洗脸净手之后方试探的问道,“可能快点批示?大娘病的挺严重的,怕是撑不过这几日了。”
  “内务府依照宫规办事,若徇私舞弊,随时呈报。”
  这是……公公即如此说了明日让禄海去瞧瞧,不行就死皮赖脸蹭蹭公公的光呗!
  “公公你真好。”
  他把一琔二十两的银子放在几案上:“你在此的月例赏钱。”
作者有话要说:  琯夷(星星眼):这么多!第一笔巨款该怎么花呢?抱公公大腿准没错。
 
  ☆、第十八章
 
  “雪雪,总算抓住你了。”琯夷抱着初雪从低矮的梅枝下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轻轻抚摸着它雪白的皮毛,初雪惬意的眯了眯眼睛“喵。”
  “我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鱼干,你要乖乖听话,不能到处乱跑了。”
  “喵。”
  初雪在她身上蹭了蹭乖巧的趴在了她的臂弯中,琯夷笑着拂落身上的落花:“真乖。”
  未走几步,它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她怀中飞窜了出去,只听一声吃痛的声音,初雪哀嚎着落在地上,丽妃白皙的手背上出现了三道血淋淋的抓痕。
  琯夷大惊失色,小心翼翼抱起初雪护在怀中跪在地上道:“丽妃娘娘恕罪。”
  初雪窝在她怀中发出细小的呜咽声挣扎了几下还欲往丽妃的方向扑去,浅淡的茶花清香丝丝入鼻,琯夷神思恍惚,一种想抓又抓不住的感觉一闪而逝。
  “贱婢!”
  丽妃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躲闪不及身子侧倾被一个柔弱的肩膀安安稳稳的支撑住,左颊瞬间红肿,一缕鲜血从嘴唇中溢出可见下手力道之重。
  江蓠半跪在地上稳了稳手中的雕花托盘,眉心微蹙忧心忡忡瞄了琯夷一眼,低垂着头道:“奴婢参见丽妃娘娘。”
  丽妃水润风清的丹凤眼上扬,俯下身子掀开托盘上的红色锦缎,侍立在侧的蕊心忙打开里面的匣子,芊芊玉指拿起里面的金钗,江蓠错愕的看着钗头起画龙点睛之用的玛瑙玉石被她掰落了下来:“忤逆犯上!”
  “丽妃娘娘恕罪,金钗并非琯夷之过。”
  宫女恭谨的低垂着头帮她包扎伤口,她眉眼含笑勾了勾唇角:“哦?不是她就是你,你说是她还是你呢?”
  “初雪并非有意冲撞丽妃娘娘,金钗之事亦有待查证。”琯夷微微上前一步挡在江蓠身前,“奴婢更不敢忤逆犯上。”
  “贱婢,狡辩!”丽妃望向她的目光阴厉的吓人,“掌嘴。”
  “放肆!本宫身边的宫女自有本宫管教,何时需你越俎代庖了?”熹贵妃神色冷淡却又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仪,萧珞从琯夷怀中抱起初雪,心疼的低头拍了拍。
  “妾身不敢。”丽妃委身一礼,“贵妃娘娘此举未免太过偏袒奴婢,妾身可是被这贱婢怀中的猫抓伤了手。”
  “朕也曾被初雪抓伤过手,包扎一下便可,你太过小题大做了。”萧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琯夷、江蓠淡淡道,“起来吧!”
  丽妃眸中盈满泪水娇媚道:“皇上,她还刻意弄坏了贵妃娘娘送给太后娘娘的金钗,分明是……有恃无恐……皇上……”
  江蓠低垂着眉眼上前一步:“禀皇上,贵妃娘娘,此金钗金松玉梅为主体嵌以珍珠翡翠点缀,喻松柏长青,钗头一枚圆月玛瑙隐于松枝之中画龙点睛,喻福寿绵延,二者各自独立,互为整体,谓之阴晴圆缺。金钗并未损坏一分一毫。”
  “司珍坊此次独具匠心。”熹贵妃仔细看了看金钗淡笑道,“浣书,送去凤栖宫吧!”
  “是。”
  “皇上……”丽妃挽着萧赭的手臂摇了摇泪光点点楚楚可人,“妾身委屈……”
  “你先回庆华宫歇着,宣太医瞧一瞧,朕晚点过去看你。”
  萧赭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未至庆华宫,此番应允前去探看她自然喜不自胜:“妾身告退。”
  李成忱掏出白帕子轻柔的帮琯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她轻嘶一声骤然回神:“公公?”
  “用冷帕子敷一下。”
  “嗯。”
  萧赭脚步在江蓠身侧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江蓠。”
  “成忱,赏。”
  “是。”
  入殿之后萧赭对熹贵妃道:“她们又来扰你了?”
  熹贵妃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恃无恐?近来丽妃脾气可大的很,若有下次我可不会放任不理了。”
  萧赭低笑:“悉听尊便,你莫忘了自己有协理六宫之权。”
  午膳之后,琯夷脸颊上的红肿消退不少在书案旁研墨看着萧璟教萧珞习字:“这个字是不是之?”
  萧璟抽出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宣纸:“认识几个?”
  “人、子、山、月、间、之……不太认识了。”她努力辨认了一遍勉强认识几个,“太子殿下,奴婢说得可对?”
  “你可知写得是什么?”
  “奴婢愚钝。”
  萧璟又抽出一张未满的宣纸一并放在了书案上敲了敲,萧珞抬起头认真对她道:“长林赋,李总管三岁就会背了。”
  背?三岁?他看得懂那么多字吗?萧璟不置可否:“李总管七岁写得苏奚集序足媲长林赋。”
  七岁?她七岁正在干什么来着?似乎是在地里挽着竹篮割猪草,还是在田埂上玩泥巴?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很难吧?”
  萧珞眨了眨眼睛笑着看了她一眼埋头继续写字,萧璟睨了她一眼转着手中的狼毫笔道:“你让李总管写给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太子殿下不会是……”
  “届时本王亲手给你誊抄一份,你把李总管写得给我如何?”他煽风点火道,“本王有赏。”
  不……不会吧?还让她去骗?长林赋那么那么长,看得她头皮发麻,那个什么什么苏奚集序得多长,公公怎么可能写给她?
  “喵。”初雪围在琯夷脚边蹭了蹭,她蓦然想起什么放下手中的墨锭俯身把它抱起:“太子殿下,雪雪应是饿了,奴婢带它去外殿。”
  “去吧。”
  琯夷抱着初雪行至外殿,依次走过案几上摆放的瓶瓶罐罐:“雪雪,你闻闻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起先它不过在她怀中懒懒的抬了抬眼皮,待停在几个常用供奉鲜花的瓷瓶旁边时,初雪开始不安分的往前凑,胡乱挣扎个不停“喵喵喵!”
  ……
  暴室石阶由细细打磨齐整的水磨砖砌成,原石墙壁反而做工粗糙,隔上几步便可见头顶上方挑起的羊角灯,昏黄暗沉,明灭不定,长长的甬道曲折幽深不见尽头,一股潮湿腐朽夹杂着血腥恶臭的气味铺面而来。
  越往下走空气愈发稀薄,转过一个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无数手腕粗的蜡烛映照的整个暗室恍若白昼。
  李成忱斜靠在一张鸡翅木扶手椅上,冷冷瞧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宫女:“说还是不说?”
  她凌乱的头发沾染着肮脏的泥渍,鲜血混合着污渍顺着发梢缓缓低落,眼窝深陷,嘴唇苍白干裂,宫衣皱皱巴巴撕裂了几道口子血迹斑斑,整个人宛若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干尸,恐怖幽怨,毫无生气。
  “我该说得都说了,公公饶命。”她满目泪痕,往前爬了爬堪堪够到他的衣角,“我只是个奴婢,不过奉命行事,我也没有办法,公公可怜可怜奴婢吧!”
  “不知悔改!”他一脚把她踹在地上,厌恶的盯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两个黑衣人适时端来一盘扎满银针的小软枕,她惊惧的摇头,“不……不……”
  “花……花瓶……连心蛊毒……”她哆哆嗦嗦蜷缩在地话也说得断断续续,脏污的泪珠滴在青石砖上晕开淡淡的血痕,手指形同摆饰一般垂在身侧,指甲缝中满是泥污,借着烛光方可看清每根手指指甲缝中都插着发丝一般几不可查的银针。
  “公公?”
  “剁下手指连同眼珠子一并送去庆华宫,至于她……”
  顺着他阴厉的目光看去她赫然发现暗室西北角是一方丈余深的深坑,边缘浇筑了一圈青铜纹符,撒了一圈雄黄,底部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蛇,缠绕不清,吐着信子,鳞片泛着诡异的寒光,还未靠近只觉寒毛战栗,蛇窟!
  “马上着人把灵徽阁的瓷瓶全部调换。”
  夕阳西下李成忱回到院子里时,恰好瞧见琯夷蹲在红梅树下,半搂着初雪,对着一堆碎瓷片发呆,偶尔伸手扒拉几下,初雪亦伸出爪子扒拉几下,一人一猫出奇的相像。
  “做什么呢?”
  “公公,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琯夷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在她讶异的目光中李成忱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颊:“药箱里有消肿雪肤膏。”
  “没事,不疼。”她不好意思的抿唇低头脸颊反而比刚刚还要红,“公公,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嗯。”
  “进屋说吧!”
  她扯着他的衣袖拉他入房,谨小慎微的左右看了看关上了房门,坐在他对面难得的郑重其事,李成忱斟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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