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今天诈尸了吗——迦陵频伽儿
时间:2019-06-10 08:04:50

  三年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终于可以纵容自己,放肆大哭。皇兄走的第一年,母后几乎是终日躺在延庆宫的床上,生了一场大病,起起伏伏始终不见好转。直到六皇兄大婚之日,林清入了宫,母后的病才渐渐有了起色。从那以后,六皇兄就不许自己在母后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越发思念起来。皇兄那样的人,有谁会不喜欢呢。直至今日,她还是无法相信,那个无所不能的人会被一场大火吞噬了生命。
  那晚最后的记忆,是七公主躺在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里,睡得香甜。有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有声音不停地哄着哭泣的她,在她耳边,低低的,很舒服。
  荀佑看着怀中哭累了睡着的人,极轻的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晚风徐徐的吹来,水面上泛起了层层的皱褶,些微的凉意也融化在醉人的温柔里了。
  
 
  第13章
 
  这日,从闵合宫里传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陈才人死了。在她被册封德妃的宫殿里吞金自杀。
  林清听到这个消息时,笔下的木芙蓉才画了一半,花瓣欲开未开之际,一滴墨渍重重的滴下来,染在了花梗之处,莫名突兀。林清笔下不停,换了更重的颜色遮住了这一笔瑕疵。
  皇上心痛不已,追封了陈才人德妃之位,葬于西山皇陵。不管生前如何,小小县丞之女死后能入皇陵确实是无上的荣耀了,更何况德妃之前可是犯下了谋害皇嗣的大罪。  
  琪妃只道是大快人心,德妃终于为她死去的孩子偿了命。林清看着琪妃洋洋得意的样子摇了摇头,这到真是个傻的,也不知道怎么会爬到如今的高位的。害死她孩子的绝不是德妃,现在德妃死了,这桩案子才是真正的陷入了一个不解之局。知道真相的怕是只有一人。林清抬头望了望坐于主位的皇上,他单手支着额头,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当初琪妃小产之案谜团甚多,皇上却大事化小的匆匆做下决定,只贬了德妃一人。林清追问之下更是发现了端倪,皇上肯定是知道了什么,真正谋害皇嗣的另有其人,德妃不过是个替罪羊。看来在皇上心中这个真正害死皇嗣的人比他的孩子更加重要,是以林清就算知道真凶另有其人也没有多问,因为这是皇上自己做下的决定。
  可是如今,德妃居然自杀了。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而是一条人命。看着皇上微妙的神情林清就知道,他是后悔了。在他的包庇之下,一条人命就这样消失了,这个人还是曾经和他同床共枕过的妃子。追封德妃葬入皇陵不是皇上对德妃的补偿,而是对自己良心的交代罢了。林清嗤笑一声,什么时候,秦驰也变成这样的人了。
  众人静了一静,在皇上明显心情不好之时开口笑出声的,整个后宫也就只有贵妃一人了。皇上听到声音后也放下了手,顺着视线望了过去。林清脸上显而易见的嘲讽几乎让他绷不住属于帝王的尊严。他想告诉她,他不是这样的人。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林清看着秦驰的脸色几经变化深感无趣,正想离席,一个声音就阻止了她。
  “贵妃娘娘且慢,臣妾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是禁足之后许久没见的许昭仪。
  “你有不明白的事却要来问本宫?本宫可不是教书先生。”林清却没什么心情给许昭仪答疑解惑,抬步就要走人。
  许昭仪见林清不按常理留下,咬了咬牙连忙跪下,正好在林清的身旁,挡住她的去路。开口却是朝着上首之人。“皇上!臣妾近日在贵妃娘娘的露华宫外发现了可疑之人。”
  “哦?是何可疑之人?”皇上尚未开口,曹淑妃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了。
  “臣妾昨日散步至露华宫附近时,发现一个小宫女拿了个包裹,神色匆匆地从露华宫跑出来,行迹十分可疑。臣妾担忧是宫女偷拿了宫里的贵重物品,就派人跟了上去,没想到那宫女跑到禁宫毓庆宫附近想要埋下包裹,臣妾派人拦下了她,打开了包裹,没想到里面.......”
  皇上在听闻“毓庆宫”三字时眉头剧烈的抖动起来,再看许昭仪支支吾吾的样子,立马不耐烦起来:“没想到什么?”
  许昭仪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一旁的林茹,才不疾不徐的开口:“没想到里面竟是一件男人的衣裳。”
  此话一出,顿时满座皆惊。众人纷纷看向贵妃,见她神色自然,丝毫没有被许昭仪的话所动摇。
  皇上又开了口:“宫女如何会有男人的衣裳?”
  许昭仪答:“臣妾也感到奇怪,就盘问起了那名宫女,谁知那宫女见了臣妾吓得涕泗横流,立马就说她不敢私藏这样的东西,那件衣裳是贵妃娘娘派她偷偷埋起来的。”
  贵妃还没有什么反应,皇上就愤怒地拍了桌子:“你可有证据!”
  许昭仪抬起头来:“有。臣妾昨日是与林容华一同散步的,她当时也在场,自然能证明臣妾说的句句属实。皇上若是不相信的话还可招那宫女回话,此刻她就候在殿外。”
  林容华也跪了下来:“皇上明鉴,昭仪姐姐说的都是真话。”
  皇上看着林清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有一瞬间的无可奈何:“宣那宫女回话。”
  很快,殿外就押进来一名身材瘦小的宫女,神色紧张,刚一进来就跪在了贵妃的脚边,凄楚的喊道:“贵妃娘娘救命啊,奴婢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来做的啊......”
  林清看了看脚下宫女的脸,还真是露华宫的人呢。
  铃铛气愤地开口:“彩云,娘娘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竟这样诬陷娘娘!”
  彩云转过头去,没有看铃铛的脸。
  “启禀皇上,昨夜贵妃娘娘突然喊来奴婢,递给奴婢一个包裹让奴婢去禁宫附近埋下,奴婢真的不知道包裹里面是什么,奴婢只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做事啊,求您饶了奴婢吧......”
  不多时,一个灰色的包裹递了上来,有太监呈了上去,刘未默默地打开包裹,里面一件华美的月白色衣裳露了出来,为殿中灯光所照,光彩动摇,令人炫目。乃是西梁国进贡的浮光锦,当世仅存不过五匹。袖口处有繁复细竹纹样点缀,翻过来一个“修”字赫然其上。看到这里,林清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显然不是皇上的衣物。
  许昭仪满意地注意到林清的神色,微微直起身子,说:“皇上,人证物证具在,浮光锦极为珍贵非皇室不得擅用,贵妃娘娘私藏外男衣物,还派人深夜擅闯禁宫,视宫中规矩为尘土……”
  “假的。”
  “什么?”许昭仪诧异地望向开口打断她的贵妃。
  “你这浮光锦是假的。袖口的花纹不是竹子而是一尾锦鲤,腰间缺少了一枚青色玉带,这个‘修’字更不是绣在袖口,而是在领侧下一寸之处,用金色丝线绣成。”
  许昭仪的脸色随着林清的话一变,却还是深呼一口气,说:“不知贵妃娘娘身为宫妃,为何会对外男衣物样式如此熟悉……”
  林清粲然一笑,整张脸顿时变得生动起来:“当然是因为真正的浮光锦是我亲自绣的。”语毕,向前走了一步,用修长精致的手指挑起许昭仪的下巴,“许昭仪如此聪明,可惜却算错了一点。毓庆宫对你而言是禁宫,对我可不是。别说我根本没吩咐过彩云,就算我亲自闯了毓庆宫,那也治不了我的罪。”
  林清微微弯了弯身子,在脸色泛青的许昭仪耳边轻轻开口:“除非是杀了我,否则后宫的这点腌臜手段是奈何不了我的,你的主子淑妃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
  这话比之前的那些更让许萱震惊,她的脸色由青变白,终于落败下来。双腿也渐渐瘫软下来,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原来,林清什么都知道。
  一场大戏开场时声势浩大,过程却如此乏味,贵妃三言两语解去嫌疑,最后以许昭仪偷鸡不成蚀把米为结局,平淡收场。
  彩云见大势已去,招供了许昭仪收买她陷害贵妃的事情,皇上震怒,将许昭仪打入冷宫,林容华贬为答应,罚俸一年。
  许昭仪被拖走之际,似乎不能接受自己的结局,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凄厉地喊到:“皇上饶命啊,贵妃心里想着别的男人,她根本不配做您的妃子,只有臣妾,臣妾才是真的爱您啊皇上……”
  皇上看也没看一眼台下歇斯底里的女人,冷冷地吩咐了句,叫人堵住了她的嘴,带了下去。最后看了一眼正抠弄着那件月白色衣袍的贵妃,一个“修”字被她扯得支离破碎,白色的袍子也不复原先的整洁光亮。叹了口气,没再去看她,而是回了紫宸殿。许昭仪最后说的那番话,皇上可以当做没听到,众妃可都是听清楚了的,贵妃娘娘不喜欢皇上,可以擅闯先帝寝宫毓庆宫,还给其他男子做过衣裳,那一个“修”字代表了什么,就是宫里最傻的琪妃也明白。
  承乾帝秦修泽,皇上的胞兄。
  林茹看着被堵住嘴巴拖走的许昭仪吓得一动未动,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脸上的破败之色。她不明白,许昭仪那日言之凿凿找到了扳倒贵妃的法子,任何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为什么皇上却没有发怒?贵妃甚至都亲自承认了,先皇的衣服是她亲自做的,先皇的寝宫她也可以随意出入,贵妃与先皇之间的关系这样昭然若揭了,皇上却还不惩治她。
  她实在是想不通啊。直到林清走至她身边,她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听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嫡姐在她耳边轻轻开口:“冒犯我没有关系,冒犯了他才是我所不能容忍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茹终于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精致的面孔上照旧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一双眼睛冷漠得冻人,盯着她仿佛像盯着别的什么死物,就像在定国公府的那些年,尊贵的嫡小姐眼里从来没有自己这个庶妹的存在。
  如今她才知道林清喜欢的人竟然已经死了。林茹冷笑了声,贵妃又怎么样,一个空壳子而已。林清的下场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的。她会等着瞧的。
  
 
  第14章
 
  毓庆宫,先帝寝宫。日近黄昏,闷热无风。
  三年前一场大火将昔日繁华的宫殿变得满目疮痍,宫将不宫,尽是残垣。抚摸着那依稀精致的玉石纹理,冰冰凉凉,渗入人心。断碎的石柱在苍穹下笔直出一派伟岸和孤傲。盖世繁华,终成一梦。
  林清独自一人步入这座久违了的宫殿,踏过满地的萋萋荒草,走过经年斑驳的石阶小路,来到昔日的正殿德音殿,推开门,扑鼻而来一股腐朽的味道,那是大火肆虐过后的痕迹。林清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没想到还能清晰的记得每个地方的摆设,桌椅、卧榻和屏风的位置她都能记得。
  再往里面进去,是书房。书架里的书全部被烧毁,只剩下斑斑痕迹的破旧架子和一方大理石石案。从前那张石案上摆了不少碑帖原拓、古籍善本,还有一方珍贵的松花石砚是林清托定国公林震搜寻来的珍品,砚台的旁边还摆了自己亲自打的扇坠。书房里除了书香墨香再无其他,因为林清闻不得香味,甚至没有一只香炉和花瓶。石案边上置了一方小塌,林清最喜欢倚在上面看闲书。这里是自己嬉笑怒骂的青春中最后的一方静地,那些怡人得趣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修哥哥,清儿要送你一个东西。”是十三岁的林清,略显紧张的从身后拿出一枚扇坠,以山流水玉雕刻的一只白头鹎。
  面前的少年没有像林清想象中那样高兴地接过自己手里的扇坠,而是拉过她缠绕着绷带的小手,问:“手是怎么弄伤的?”
  林清微微一顿,向来皮厚的脸上闪过一丝异常的红晕,实在不好意思告诉眼前人这扇坠是自己跟随京城制扇大师学习了三个月制作出来的东西,手法生疏、技艺粗略。正打算随口糊弄过去时,眼前人突然低低笑起来,那声音说不出的清冽纯净,像清泉流过空谷,丝丝凉意间带着回旋往复的熨帖。他用修长的手指接过扇坠,细细看了起来。
  “很好看,我很喜欢。”
  只一句话又让林清红了脸颊,自己的小小心机不知道有没有被冰雪聪明的少年瞧出来。“礼尚往来,那修哥哥也回赠我一个东西吧,随便什么都行。”话虽这么说,眼睛却仅仅盯着秦修泽腰间的玉佩,那是秦驰最想要的。
  秦修泽却没有如林清所愿解下腰间的碧玉雕龙纹佩,而是从颈间解下了另一块玉佩递给林清,玉质凝润细腻,光泽通透,上面雕着一尾锦鲤,四周有流云环绕,形态可爱,活灵活现。跟林清送的扇坠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是林清却瘪了瘪小嘴:“秦驰说你会给他腰上的玉佩,我也想要那个。”
  “龙纹佩是生辰时父皇赐的,这块是我从小就带的,你自己选?”
  触手尚温,林清知道这是来自于他的温度,露出笑容,不由得紧紧握住了。
  往事浓淡,经年悲喜。
  第一次踏入这里,林清就记下了所有东西的位置,从那以后,小小一张案上就摆满了她带来的东西,砚台、数珠、兽镇,务必要使屋子里沾满她自己的味道。秦修泽读书写字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的塌上,或是小憩,或是看杂书,不出什么声音,却也不会叫秦修泽遗忘了她。那段日子,她曾以为是往后幸福生活的写照,没想到却成了如今赖以回忆的全部过往。
  林清第一次见到秦修泽是桓历十二年,风调雨顺,盛世太平,是她出生后的第八年。定国公林震刚刚平定西梁立下汗马功劳,返京时还救下了省亲途中遇贼的柳皇后。柳皇后就是这时见到了林震之女林清,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雪雕玉琢的小姑娘,常常招林清入宫陪伴。恰逢六皇子开蒙读书,柳皇后找来了京中大臣家年岁相近的孩子给六皇子做伴读,这其中也有林清。
  林清很有点不想去。因为听说六皇子秦驰是个骄纵顽劣的小霸王,年满六岁还未开蒙。林清讨厌比她笨比她还霸道的小孩子。事实也的确如此,第一天上课林清就打了秦驰。左老太傅吹着胡子瞪着眼睛就要来捉她,她人小脚程却快,一溜烟小跑甩开了身后的宫女太监。然后就迷了路。哥哥林深同她说过,站得高看得远,于是没有多想,她挽起袖子,用小小的身子唰唰几下就上了树。然后就傻了眼,没人教过她该怎么下来。
  宫女太监就在附近,她却卯足了劲儿不肯吱声叫人。在树上待久了她又怕又饿又困,双眼迷迷糊糊的就要闭上的时候,树下传来少年好听的笑声。“你在上面做什么?”
  她睁开眼睛往下望去,一张笑脸映入眼帘,他的颊边甚至有两个梨涡,样子看起来非常可亲。她没再犹豫,开口叫他接住她。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害怕,仿佛尘埃落定般满足的吸了口气。真的没有很痛,直到看到身下少年的手臂上流出的红色的血,她才哭了,她很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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