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到了人生最后的关头,或许是山间茶舍的氛围让周秉珅一时间忘了此前的种种嫌隙,在接过张珩递过来的茶之后,继续说道:“这一路上,张大人乔装潜行,悄悄接近,迅速出手,果断收网,真乃奇才啊。若不是你我立场不同,我还真想交张大人这个朋友。”
“周大人扬名四方的时候,我还是乡间小儿,怎敢跟周大人相提并论、妄称朋友?”张珩说话间也给自己续了一盏茶。
“凭借张大人的学识本领,若不是囿于宦官之身,想必会是国之栋才,大可以封土封侯,不必局限于禁卫司啊。”周秉珅的眼神中竟流露出怜惜的意味来。
张珩平时忌讳别人谈及此事,但眼下周秉珅的话却并没有触怒自己。
“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罢了,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担不起周大人的夸奖。”张珩说完之后抿了一口茶。
周秉珅笑了笑:“都是朝廷中人,大家向上爬的姿态虽然有异,但内里的心思都差不多。若是重来一次,我周某依旧会走上这条路。其他人,也都一样。”张珩他苦心经营,一路拼杀,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跟自己一样?大家彼此都门儿清,谁也别跟谁装清高。
张珩也不争辩,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周秉珅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周秉珅喝完三杯茶之后,起身说道:“感谢张大人的清茶,周某今天承你的情,喝了茶再上路。”
张珩也随之起身,拱手说道:“我敬重周大人一世的才学本领,给周大人留最后的体面。”
说完之后,张珩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有人前来汇报:周秉珅已自刎身亡,其余人等束手就擒。
张珩点了点头,随后挥了挥手,来人便退下了。一代枭雄,周秉珅,从此在大周国抹去了身影。下一个,又会是谁?这场旷日持久的斩杀行动越是到最后,张珩越是感到一丝惶恐,这惶恐不是来源于外界环境的逼迫与危险,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己也无从了解。
启程回京的路上,张珩始终不发一言,并没有旗开得胜、完成任务之后的放松与高兴。
沈菱月也是心事重重,虽没有亲见禁卫司围剿对方的场面,但心里清楚,上了皇上黑名单的人,有朝一日也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一日晚间时分,张珩躺在城内客栈的榻上,手抚胃心之处,眉头紧皱,额头上冷汗连连。
沈菱月当即慌了神,没想到一向强大无比的张珩竟然也会有一天一病不起。派人叫来大夫,说是胃寒体虚。
熬过药之后,沈菱月将张珩从榻上扶了起来,一口一口地喂他喝完了药。喝过药没多久,张珩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菱月看着张珩熟睡的面庞,想起小时候自己贪吃东西,闹胃疼病的时候,便有府里的嬷嬷给自己轻柔着自己的胃心,过不了多久胃疼便会好转了。
于是,沈菱月拿着手帕,给张珩擦拭过额头上的虚汗之后,便伸出手隔着衣服轻柔着张珩的胃心之处。
夜半时分,当张珩醒过来时,感觉到有一双小手在不停地按揉着自己的胃部,没多久,许是累了,沈菱月便换了另一只手。小手柔柔软软的,极为小心地轻轻按抚在张珩的身上。
沈菱月以为张珩还在熟睡,便时不时地学着府里嬷嬷哄小孩的腔调,小声哼道:“好宝宝,快睡觉,睡醒了要喝药,喝了药,不疼了,不疼了……”
随着沈菱月的哼唱和轻抚,张珩觉得自己的胃真的不疼了,但觉得沈菱月十分幼稚,竟把自己当成了孩童。
黑暗中,张珩伸出手,轻触着沈菱月的脸庞。
“你醒了?”沈菱月连忙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张珩点点头:“好多了,可能是一路奔波,旧疾发作了。”
“你有旧疾?”沈菱月这才想起来,怪不得张珩平常用膳只吃清淡的食物,而不是想象中的山珍海味,原来他的胃不大好。
张珩似乎不愿提起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道:“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沈菱月给张珩掖了掖被子之后,说道:“大夫说了,你还有一副药,要凌晨喝才行。我在这里守着,等时辰到了,我叫你起来喝药。”
“叫其他人来吧,你早点去歇息。”张珩不想沈菱月彻夜守着自己。
沈菱月笑了笑,伏在张珩榻前,说道:“其他人早都歇下了,不用惊醒他们。我白天在马车里睡了好久,一时睡不着呢。”
张珩握住沈菱月的手,笑着说道:“夫人这样辛苦,我心里不忍呢。”
沈菱月听后,一时间弄不清楚张珩话里的意思,此次行程,除了在外人面前,张珩很少这样称呼自己。想想也是,自己与他之间,关系终究是微妙且尴尬的。
天高云淡,秋风乍起,风中夹杂着一丝冷意,迎面吹来,倍觉寒凉。
一路辛苦,沈菱月与张珩终于返回了京城。当一路跋涉之后,回到皇宫没多久,张珩便差人给沈菱月送来了一瓶上好的敷脸药膏。
沈菱月还未来得及敷药,便听秋云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宫里近来的局势。
“小姐,你走后没多久,我便听人说,皇后娘娘便被皇上禁足了。”秋云一边帮沈菱月梳头一边说道。
沈菱月虽然知道皇后娘娘的处境不会好过,但没想到这一切会来的这么快。
秋云继续说道:“听说是有了身孕的瑾妃突然就小产了,有人说是皇后娘娘动的手脚,还说她妄图谋害皇嗣。然后,皇上把她禁足在了坤秀宫。”
沈菱月不清楚这其中的状况,不知是皇后真的做了这件事,还是另有真相,只是觉得皇后的家族面临着灭门的危险,皇后娘娘是否还有这份闲心去争宠、去谋害皇上的子嗣?不管怎样,这皇宫里,大家彼此斗来斗去的,最后的赢家就只有一个。
秋云一边梳头一边继续感叹道:“照这个势头看,还是张大人更靠谱一些,至少身边没那些个莺莺燕燕,跟小姐你争来争去的,今天争风,明天吃醋,后天就斗个你死我活。”秋云说话间帮沈菱月梳理好了头发,又别上了一个精致的发钗。
沈菱月一时间倒觉得秋云的话颇有几分道理,至少张珩身边还没有其他女人,如若不然,自己可是无心也无力去争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即便张珩身边没有其他女人,自从回宫以后,自己也是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只是时不时地派人送来些东西,有时是首饰,有时是笔砚,还有一些名贵的字画和瓷器。仿佛只有这些东西还能见证两人的关系,除此之外,沈菱月几乎没有他的音信。
正当沈菱月和秋云说话之际,外面有人过来传话,说是惠太妃召见。
当沈菱月来到姨母惠太妃所在之处时,发现她的病情已经比之前好转了许多。
“这就是命啊,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就得继续挨着。”惠太妃今天精神尚好,跟沈菱月闲话着家常。
沈菱月笑了笑:“姨母身体康健,将来会长命百岁的。”
“活得长,未必就是福分啊。我在这宫里头熬了大半辈子了,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尝过了,不希求什么长命百岁了。”
沈菱月知道,姨母除了一个夭折的女儿之外,膝下并无子女,当初在这寂寂深宫里也并不得宠,只是凭着淡然的性子熬过了几次宫难,现如今皇上虽非她亲生,但对她也算敬重有加。
惠太妃背靠着红色雕花座椅,细品了一口茶之后,继续说道:“等过了中秋,我准备去郊外的山上清修一段时日,已经跟皇上提起过,皇上念及我身体和精气神都不大好,便允了我去宫外。”
随后,惠太妃看了看沈菱月,继续说道:“姨母一生没儿没女,眼下宫里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到时你便同姨母一起去吧。”
沈菱月不忍拂了姨母的意思,便当即应了下来。本来在宫里就感觉压抑,若是能去宫外休息一阵子,倒也是好的,况且自己在宫里也见不到张珩的身影,他向来繁忙得很。
“月儿,姨母带你去宫外,也是希望你能借此机会想一想,究竟要不要继续走眼前的路。”惠太妃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外甥女,不希望她就此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那张珩,无论是身份还是手段,岂是能够托付一生的?
沈菱月知道姨母话中的意思,她以前就劝过自己,不要去招惹张珩,可事到如今,自己还能有回头路吗?
第15章 喝醉酒
外面天气渐凉,从姨母惠太妃那里出来后,沈菱月在宫道上行走时,已能感觉到周围传来的阵阵寒意,御花园中已有树叶开始泛黄。
沈菱月一边裹紧身上的披风,一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待回到住处后,沈菱月便开始煮水煎茶。茶叶还是张珩派人送来的南部青茶。
将茶煮好之后,沈菱月将茶水倒入精致的青花茶桶后再密封好,随后便拎出了屋外。
一路来到禁卫司,沈菱月想将煮好的茶送到张珩面前,一来是此前曾答应过他要煮茶给他喝,二来天气渐渐寒凉,也希望他能喝着暖暖身子。
但沈菱月没能进得了禁卫司的大门,守门之人只说张大人公差繁忙,闲杂人等一律不见。
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重要任务要执行,而且,沈菱月确实觉着,在这皇宫里,自己确实属于闲杂之人。
在外面等了许久,沈菱月渐渐有些禁不住凉风不断吹过来,手中的小茶桶虽然可以保温一段时间,但在外面待久了,终究还是会慢慢冷却下来。
如果变成了凉茶,在这种天气里,喝了还不如不喝。最终,沈菱月无奈之下选择离开。
正当沈菱月抱着茶桶走到拐角处时,听见后面传来了响动。
沈菱月好奇地隔着墙角张望过去,发现禁卫司的大门已然打开,走出来的人竟是张珩。
还未等沈菱月张口喊他,里面随即又走出来一个人,而且是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
由于距离稍远,沈菱月听不清两人在低语些什么,只见那女子在张珩耳边说着话,而张珩在俯首认真地听看,偶尔还点点头,看两人的神情和举止,似乎是相识已久。
最后,沈菱月惊讶地发现,那女子竟可以将手搭在张珩的肩上。张珩平时脾气古怪得很,除了他主动的情形之外,从不让人过分靠近他。
再看向张珩,沈菱月发现他并无反感之意,反倒还笑了笑。秋风中,张珩的笑容煞是好看,一双美目此时看过去愈发显得流光溢彩。
回去的路上,抱着茶桶的沈菱月想起秋云的话,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虽然不确定那位女子与张珩的关系,但却觉得,张珩身边未必没有其他女子,可能只是自己不知情罢了。皇上也好,张珩也罢,都是站在权势顶端之人,呼风唤雨惯了,要什么有什么,其中当然也包括女子。
沈菱月已经一连多日未曾见到张珩,谁知再次见到他,竟会撞见这种场面。姨母曾经多次提醒自己这条路有多危险,但事实上,在张珩的眼中,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凉风袭来,沈菱月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空落落的。本来就是自己的选择,也知道这种选择意味着什么,可不知为何自己还会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被掏空了。
沈菱月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住处之后,秋云见她原封不动地将茶桶抱了回来,便是满眼的疑问。
“他繁忙得很,没有见到人。”沈菱月解释着,并没有提及禁卫司门口最后那一幕,哪怕是面对着从小到大无话不谈的秋云。
秋云撇撇嘴,说道:“这样也好,他忙他的,小姐你还落得个清净。”
是啊!这样也好!只要靖儿目前能平安无事,自己能不能见到张珩又怎样呢?好在过阵子就可以跟姨母惠太妃去宫外了,到那时自己可以暂时逃离这令人压抑的皇宫了。
晚间,正当沈菱月准备歇息之际,张珩派人接沈菱月去景澜院。
沈菱月感到有些惊讶,张珩很少这么晚找过自己。
待来到景澜院之后,沈菱月发现张珩的神色极为疲惫,像是劳累了许久。见到沈菱月之后,张珩似乎多了些精气神。
“我这阵子快要忙疯了。”张珩将沈菱月揽在怀中,将头埋在了她的秀发之间,像是终于放松了的样子。
沈菱月闻到张珩身上有股浓烈的酒味,难道他今天在禁卫司喝酒了?是和那位女子一起吗?自己似乎很少见他饮酒。
“那你要不要早点歇息?”沈菱月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不得闲,就该好好休息才是。
张珩点了点头,自己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看着醉意颇深、几乎站立不稳的张珩,沈菱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着他走向水盆边,随后将他的衣袖挽了起来。
先是给他洗了脸,又拿着帕子将他的一张俊脸擦拭干净,换了水之后试了试水温,随即又将他的双手按在水盆里,不停地帮他洗着手。
醉酒后的张珩十分不老实,在水盆里双手要么抓住沈菱月的手,要么不停地拨弄着水花。沈菱月费尽力气,才将他的双手洗完。
待一切洗漱完毕之后,沈菱月慢慢解开了他的束带和外袍,搀扶着他来到榻前。
看他安然地躺下之后,沈菱月只觉得自己今晚是过来当他的随身丫鬟的,要伺候他入睡前的一切事项。
将张珩安顿好之后,沈菱月刚帮他盖好被子,就被他伸手揽了过去。
这个时候,这个角度,沈菱月能清晰地看到他浓黑颀长的眼睫毛。
还未等沈菱月数清他到底有多少根眼睫毛,就只听他开口说道:“你留下来。”
看着醉眼朦胧的张珩,沈菱月只觉得他是在酒后胡言,他一向不喜欢自己侵占他的私人地盘,那时候在北宫,自己连坐在他的榻上都不行。眼下自己若是答应了,第二天一早等他清醒了准保会发脾气。
“你先休息,我把东西归置好再过来。”沈菱月不想跟一个酒鬼讲道理,反正他第二天总会清醒,先糊弄过眼前再说。
张珩点了点头,松开了揽住沈菱月的手。
沈菱月顿时感觉如释重负。待将一切收拾好之后,沈菱月悄悄地离开了景澜院。外面寒风掠过,沈菱月加紧步伐往住处走,想必还未等自己回到住处,醉酒的张珩便已经睡着了。
金秋时节,天高气爽。皇宫里迎来了一件喜事。皇帝的妹妹兰馨公主觅得了如意驸马。
作为兰馨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哥哥,皇上一向对这个妹妹疼爱有加,小时在母亲去世后,兄妹俩在宫里相依为命,大了也一路相扶持。因而,皇上不仅为妹妹在京城建了气派的公主府,还为其准备了盛大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