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一眼看穿他的担忧,提笔蘸墨开始写信,一边写一边说道:“我自会修书送到六大门派掌门手中,若是他们想保住上阳关,便不会阻挠。若是有不通情达理之人——”
只见扶苏唇角微微一弯,带出了几分冰凉的笑,声音寒似飘雪:“那就只好动武了。”
陆一突然间有些恍然,他跟随扶苏最久,当初先帝指派他护送扶苏出京,一行侍卫三十人,只有他活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扶苏的凌厉模样了。
他险些忘了,扶苏不只是扶苏,他是大奕皇朝的三殿下,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也是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人。
君子蛰伏,如潜龙在渊,虽不显声势,自有巍峨。
如今,他终于不必再隐忍了。
陆一缓缓行了一个军礼,神情肃然沉着,他望着扶苏,一字一句道:“陆一誓死追随殿下。”
第63章
纷纷扬扬的细雪飘落, 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延绵数里。
胥蘼小憩了一会,醒来后舒展了腰肢, 发现只有自己在马车中。披上狐裘披风,她掀起车帘走了出去。
一道窈窕身影站在车帘前, 手持油纸伞,听有人出来,便转头看去——
似茫茫雪色中盛放的红枫,明艳冷清。
正是纪晚意,或许应该说是胥音。
“音音,想什么呢?”胥蘼散漫倚着马车门,纤长的手指染着血一般艳丽的丹蔻, 她看着胥音,似乎只是不经意间一问。
胥音看着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大军,眼中含着许些茫然, 低声问道:“阿姐,你喜欢战争吗?”
胥蘼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 许是在外面站得久, 摸上去一片冰凉。胥蘼微微一笑, 妖娆极了:“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我们这些隶属皇朝的杀手,哪能说喜不喜欢?在乱世中能活着就很好了, 一介女子,还能奢求什么。”
“还在想他呢?”胥蘼忽然靠近了,温热的呼吸洒在胥音耳边, 声音低的近乎呢喃。
胥音浑身一僵,她知道胥蘼说的是陆翎。
她喜欢陆翎,常常会想,若她真的只是这江湖中一门派掌门的女儿,该有多好。
胥蘼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里波光流转,她抿着红唇微微一笑,声音温柔极了:“等到了上阳关,你就能见到他了。我们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只负责刺杀。你喜欢的那位小郎君,也是刺杀目标之一呢。”
胥音的呼吸一滞,她几乎是有些艰难地转动了视线,喉间一阵干涩。看着姐姐漫不经心的模样,她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姐……”
她与胥蘼从小相依为命,流浪街头。东瀛皇朝的杀手组织看中了姐妹俩,于是两人就成了杀手。
为了能让妹妹过得更好,胥蘼不择手段往上爬,变得妩媚也变得冷血,最终成了这杀手组织的头目。
看着胥音,胥蘼微微有些心软了,她轻轻拍了拍胥音的脸庞,笑得依旧妩媚:“不逗你了。若你真是那么喜欢,便将他带回来,我用秘术将他记忆洗去,往后他就只记得你了。”
“阿姐只能帮你这么多,杀手不该动心的,你这是犯了大忌。”
胥音看着自己的姐姐,一时无言。她慢慢伸出手,用小尾指勾住了胥蘼的尾指,就像小时候一样亲昵。
要是把陆翎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她,那就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清遇公子了。
……
上阳关外,二十五万大军严阵以待。
官道上,马车缓缓而来,乌木车身,骏马四蹄如雪。马车不见奢华,唯有威严与肃穆,驾车的黑衣青年神情冷峻,稳稳将马车停在了上阳关城门前。
一人走下了马车,大军的将领们跟在了他的身后。
雪地里将领的拥护中,修长的人影逐渐走近了。深紫滚银边的华服泛着暗暗光泽,披一件如雪色灿烂的鹤氅,玉冠将一半的乌发竖起,自然而然流露出皇室中人特有的威仪。
在江湖中有些名望的门派,在上阳关皆会设有分门派,或者是直接将门派搬到上阳关中。
如今,能叫的上名字的门派掌门都到了,聚在城门前,看着逐渐走近的扶苏,心情不免都有些复杂。
即使先前有了扶苏那一番安抚,但不满的人依旧还有。
“参见霁王殿下。”
众人纷纷拱手行礼,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就不得而知了。
“诸位无需多礼,能与武林共同抵御外敌,是本王之幸。”
扶苏微微一笑,依旧是温和的,并没有太多居高临下的感觉。
魏闫上前一步,看了看黑压压的军队与跟在扶苏身后的将领们,笑着说道:“殿下与各位将军日夜兼程赶来,一路车马劳顿,还请先入城歇息。在下在庄中备了宴席,为了给殿下接风洗尘,还请殿下今夜赏脸前来。”
“自然,劳魏庄主费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魏闫侧身一让,让扶苏走在了前面,引着他与将领们走入了上阳关。
只是,还未走过城门,变故突生。
“这他娘算什么?!你们朝廷要打仗,拿上阳关开刀?谁知道你霁王怀着什么心思,说是抵御外敌,我看是想顺便将上阳关收入囊中。谁不知上阳关地势险要,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假惺惺做给谁看?”
也不知是谁喊的,混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响亮。
人群一阵骚动,窃窃私语逐渐响起——
“是啊,城中粮草、药材都交出去了,要是这一仗打不下来,那我们以后可怎么办?”
“怎么就挑了上阳关打,这里又不是霁王封地,要打也是去江南打,这算什么。”
“他身为皇子又混入武林,谁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思……”
细碎的声音像飘雪一般飞来,魏闫的脸色瞬间难看极了。秦淮大军进驻上阳关,本就是有部分人不同意的,上阳关是武林的城池,让朝廷军队进驻,就像脱光了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换谁也不能全然安心。
魏闫和其他五派掌门跑了整个上阳关,苦口婆心才劝得其他门派松口。如今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惹得人群纷纷骚动起来。
扶苏听着这些细碎的话,忽然冷冷一笑,眸含霜色。
“如今太后与东瀛联手,盛京大军南下上阳关,你等却在此处质疑本王的来意。”
“在此奉劝各位一句。普天之下莫非黄土,上阳关是大奕城池。太后勾结外族,本王身为皇族血脉,自然有资格站在这上阳关中,与外族誓死奋战。”
“若再多言,犹如此箭。”
扶苏拿起身后一位将领背着的长弓,然后搭箭上弦,眉目间一片凌然之色,那温和与隐忍消散,只余下那甚至是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锐利。
羽箭骤然射出!
尖锐呼啸声后,羽箭没入城墙,蛛网般的裂纹密密麻麻绽了开来,让人触目惊心。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无言。
扶苏面色冰凉,视线慢慢从众人身上滑过,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本王自诩问心无愧,若再有异议,可亲自前来,无需躲躲藏藏。”
扶苏冰凉一笑,抬腿朝城中走去。
修长冷淡的背影映在了他们眼中。
魏闫跟了上去,他没有说什么。但依旧有些心惊。
印象中的温润公子扶苏,待人谦和有礼,从未疾言厉色。忽见扶苏如此强硬的态度,魏闫也是有些吃惊的。
他看着扶苏的背影,不由微微叹道。
毕竟是霁王,不是他所熟识的那个扶苏君。
“魏兄,方才的话不过是对他们说,你莫往心中去。这些日子,有劳你了。”
走入城中,扶苏放慢了脚步,特意等到与魏闫并肩而行,对他温和笑笑,又是那个温和的扶苏君了。
魏闫微微摇头,两人相视一笑:“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扶苏君所为,魏某自然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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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上阳关地势险要, 为东南西北的关隘,是盛京去往江南的必经之地, 所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上阳关是有城主的,但也只是个摆设, 这城中一直是大派主持,如今扶苏来了,自然是将大权交给了他。
城主府书房。
“留十万大军驻守城外,调十万驻扎在外城,余下五万分守内城。军中十人一伍,伍长轮任,全伍赏罚与共。日夜在城墙巡视, 若有变故鸣钟示警。派一队蛛探去城外留意盛京大军的动向,随时禀报。”
“寻城中最好的工匠,加固城池, 速度要快。粮草分批分点存放,派精兵暗中看守。”
“调出城中所有弩箭, 主城门上每个墙跺设一架, 随时待命。在每个墙跺前备好一桶火油与火折子。”
“即日起实行宵禁, 违者杀。城中物资由七派掌门共同调度,禁止哄抬物价与抢夺百姓粮食财物,违者杀。”
“寻井匠开凿水井, 派士兵全日看护。即日起如无军令不得开城门,不得进出城门。”
扶苏的指令流水般下达,书房中的将领进进出出, 皆是满脸肃然。
翻着盛京蛛探最新送来的密信,扶苏眉心微微一皱,淡淡道:“阿一,派一队长风骑打散潜入三队大军中,若发现可疑者,格杀勿论。让余下长风骑分散到城中各处,注意有无异动。”
“顺便将清遇与六位掌门请来。”
“是。”陆一行礼领命,迅速退出了书房。
就在今日早,陆翎封苍山掌门之意前来相助,并让陆翎带了一封口信。
“最近的事,为师略有耳闻,特派清遇与山中长老与弟子前来相助。待你凯旋,莫忘了回来与为师对弈一局。门中一切安好,勿念。”
有了苍山掌门的亲自表态,上阳关中反对扶苏的声音更微弱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陆翎与六大掌门陆陆续续到了。
私下见面,扶苏也不拘礼数,请了众人落座后,他开门见山道:“如今开战在即,我便直说了。据盛京蛛探回报,东瀛杀手组织随着盛京大军一同南下了,其中还有东瀛军队,人数未知。”
“这些杀手只负责刺杀,若真是打起来时,可谓是防不胜防。”
“所以我想让各派派出几人,组成一支私军,牵制这群东瀛杀手。”
扶苏的顾虑十分合理,即使他不说,各派掌门也会担忧,如今挑明了倒好处理。
“身为武林中人,抵御外敌义不容辞。藏月山庄定会鼎力相助。”魏闫率先响应了扶苏的提议。
越成渊向来是嫉恶如仇的,对东瀛自然是不能再厌恶,当即便沉声道:“七星门绝不会放过一个东瀛走狗,有需要的地方,扶苏君尽可开口。”
其余掌门纷纷开口表示愿意相助,倒是陆翎,一口口喝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留六位掌门细细说了作战的部署后,扶苏起身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外。
回到书房,陆翎果然还坐在那,一杯茶放在他的手边,已经凉透了。
“清遇。”扶苏不轻不重唤了他一声。
陆翎猛然回神,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六位掌门已经走了。
“……师兄。”他有些赫然,顿了顿才说道,“反正师傅点了三十个人随我一齐来,都是任师兄调遣的。”
扶苏瞥了他一眼,坐下后提笔蘸墨,开始批复军中送来的军务,一面写,一面淡淡说:“方才是在想纪晚意?”
纪晚意三字像是一柄锋利的刀,直直插进了陆翎心口。他嘴中尽是苦涩之意,张了张嘴,他才勉强微微一笑,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提她做什么?”
到最后,他知道的,也只有纪晚意这个化名,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曾知道。
从前的种种真心,都像是孤零零的笑话一般。
“清遇。”扶苏的目光从堆在桌上重重军务后露出,精准与陆翎对上,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含着一点幽幽的无情,“若真是在战场上遇见纪晚意,你当如何?”
午后的天幕依旧是沉沉的,日光穿过厚厚的云层变得暗淡,从书房打开的小窗中散漫落了进去,颇有些了无生机。
书房刹那间静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扶苏已经处理好了刚送来的那堆军务,然后才听得陆翎的声音缓缓响起,其中甚至有些苍凉。
“家国面前,唯有大义。”
陆翎想,如果真在战场上遇见了纪晚意,他会动手的。
窗外,天逐渐暗沉了,像是在酝酿一场小雪。
整个上阳关的人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战事奔波,搬运石料声,修缮城墙声,龙虎营操练声。
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落下,染白了上阳关的墙头。坐落在江南边界的落月崖,远远望去,山尖凝着一点不化的白。
朦胧的月光幽幽笼在沧海台上,照着一萧,一桌,两坛酒。
箫声似朦胧夜色下无边雪野的,染着冷清的月色。
墨卿吹得随意极了,不求格律,兴之所至。
一曲终了,她放下长萧,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酒是冷的,带着一点不散的冷冷酒香,喝着就暖了起来。
一杯接着一杯,墨卿喝得时快时慢,偶尔长眉蹙起,目光往向幽远的夜幕,不知在考虑什么。
不知何时,一道修长的影子斜斜映在她身旁。
墨卿握着银酒樽,已有些醉了。平日里眉眼间的冷清散去几分,多了几分烟雾笼罩的迷离,眼尾微微一挑,带出了几分似醉非醉。
“教主,饮酒伤身。”
十七像一道影子,逆着朦胧月色,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他向来冷清无波的声音低了几分,倒显得有些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