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正想上前行礼,却突然发现那几个亲卫兵押着的居然是几个沂州城的百姓。
其中有老有少,甚至有有妇孺。他们面色惶恐,妇人紧紧抱着孩子,满脸都是惊惧。孩子看着母亲,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乐呵呵亲着母亲的脸。
他心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然后直直盯着周策,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也不敬极了,但他控制不住发颤的手与发颤的声音,他用尽力气,才一字一句地开口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周策避开了手下将领的目光。
他在心中想——
他是为了大奕,为了当今圣上,为了太后。为将者,怎能不算计,他只要赢。
“带过去。”
中郎将听见他一直尊敬的将军这么说,声音很是淡漠。
“将军——”中郎将蓦然扑了过去,却被亲卫兵伸手拦下了,他死死拽着周策的衣袖,神情悲愤至极,“您不能!您这是要寒将士的心呐!我们不就是为了守护百姓安定才战吗?!怎么能将他们推上墙头!”
周策似乎颤了一颤,过了一会,又像是度过了无数个瞬间,他缓缓说——
“将中郎将带下去。”
那位满腔忠义的中郎将,最终被亲卫兵带了下去。他看着明亮的月,心忽然灭了。
他知道,不可能会胜了。
城墙上,周策的亲兵重重,拦下了所有不可置信的目光,将二十个老少妇孺带上了城墙。
城墙外,扶苏骑在马上,握着缰绳的手蓦然收紧。
墨卿以为自己见过扶苏动怒,直到此时,她才真真切切认识到,扶苏真正动怒是什么样子的。
像是无尽雪夜的原野下,涌动的熔岩蓦然迸射了出来。又似平静海面突如其来掀起的万丈浪潮,当头击下!
扶苏一扬缰绳,缓缓上前。
墨卿一愣,然后紧随着他上前,生怕周策又来点什么阴招。
走到离城门还有小半里时,扶苏停下了,他稍稍一抬手,身后原本想跟上的秦淮军瞬间安静肃然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动。
此时只有长风骑和墨卿与她的惊羽卫跟在他身旁。
扶苏看着城墙上静立的周策,面无表情,声如寒霜:“周策,本王从不知,身为三军大将,竟能无耻至此。”
墨卿看着扶苏紧绷的侧脸,心中怒气横生。周策无非算准了扶苏是个君子,才会有了这个无耻至极的办法,实在是让人恶心至极!
“骂你狗贼都算辱没了狗。以百姓之躯拦殿下攻城,你无非算准他是个君子,心怀百姓,不对举剑对百姓,真是让人恶心透了!”
墨卿阴冷暴戾的目光刚一对上周策,他便忍不住微微一颤。
周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心跳得那样快,他缓了一缓,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对着扶苏漠然道:“退兵至上阳关,半个月后再战。”
半个月后,边境大军也该到了,盛京军也有足够时间休整。
墨卿眼角一跳,当即就要反手摸弓一箭射死这个无耻的王八。
一只冰凉的手不容置疑按住了他,扶苏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他深深盯着周策,没有犹豫:“可以。”
他竟然答应了!
周策耳边的喧嚣声瞬间散去了,他高高悬起的心蓦然回归了原位,他眼角止不住抽动,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
随后,他心中生出了自惭形秽,相较之下,他是个罪无可恕的小人无疑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二十个百姓中有一人忽然爆出怒喝——
“我就算死也不愿成全你这种狗将军!”
一人从城墙跃下——
刹那间,扶苏几乎是什么也没想的,从马上冲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墨卿只来得及借月色模糊看清了那是个男子,他刚刚那一声怒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她心中一惊,顿时出了一身大汗。她如离弦之箭一般扑了出去。
“别——”
墨卿从不知道苍山一派的轻功好到如此地步,只见扶苏轻如流光,转瞬便掠了过去——
在那一刹那,扶苏堪堪将那人接住了,那人从城墙摔下,冲得他气血止不住翻涌了一阵。正欲问他如何时,只见那人露出了一双锐利的眼,如夜中独行的狼,满是杀意。
淬毒的匕首蓦然送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一直都很想写扶苏君这样的人,温润君子,心怀天下,不以恶意揣测别人,隐忍从容,有自己的坚持和善良。
可以说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男子了!
我是亲妈,相信我(看我真挚的眼神)
今天双更,请不要客气的留言吧~
晚安
第76章
冰冷的刀刃映出雪一般的月色, 扶苏恍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那个,柔如月色, 雅似明月的温柔女子。
“扶苏,母妃不求你大权在握, 只望你心怀天下,做一个皎皎君子。将来在外封地为王后,寻到一个心上人,安平和乐过完一生,远离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纵使已经过去多年,他依旧记得楚贵妃那时温雅的眉眼与眼中柔软的笑,抚着他脸庞的手温软细腻。
可是母妃, 我不负天下人,天下人却负我。我不愿争那皇位,却依旧有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一点幽幽的疲倦涌了上来, 明明是瞬息之间,扶苏却觉得像穿过了无尽的月色。
“刺啦!”
刹那间, 一人已到他身后, 间不容发将他往后一拽——
鲜血飞溅!
那匕首, 最终还是划破了扶苏的肩头。
哪那个伪装成普通百姓的东瀛杀手见已经得手,顿时张狂笑了,原本普通的面容看起来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楚晏, 你也有今日!这匕首上可是——”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一道人影快如流星一般,重重被砸入了城墙中,原本就开裂的城墙瞬间落下簌簌碎石, 鲜血与碎肉混合在一起,慢慢从墙上淌下。
一瞬间,寂静极了。
扶苏云淡风轻收回了手,冷清月色映下,勾勒出那张淡漠威仪的面容。他看着周策,唇边慢慢浮现冰冷的笑,看起来竟有几分渗人。
站在城墙上的周策在触碰到那抹冰冷的笑时,微微一震。他的神情甚至还带着茫然与怒意。
周策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这普通的二十个百姓里为什么会有个东瀛杀手。
毫无疑问,是胥蘼的手笔。
这样一来,他押普通百姓上城墙就有了理由——用他们掩护刺杀扶苏的杀手,以保得手。
而他之前所说的退兵与十五日后再战,也可以理解是为了麻痹扶苏才说的。
擒贼先擒王,两军开战,派人刺杀主将是从古至今默认之事,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这次刺杀是在两军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而已,能成功也是很了不得。
那些原本对周策押百姓上城墙而愤怒的将领,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并打心底里佩服周策的胆识过人。
可周策是茫然的,明明他应该高兴挽回了威信,但接触到扶苏深幽目光时,他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拙劣的小丑,丢人极了。
“退兵。”
扶苏如此说道。
十万秦淮军整齐肃然撤退了,就如同没有来过一般。
然而扶苏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没事,墨卿将身上似锦所制的解读药丸都掏了出来,然后看着扶苏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把药丸吃了下去。
她一手握上了扶苏的手,竟然是冰凉到没有一丝热气的!
刚刚那个东瀛杀手的话没有说完,扶苏不想动摇军心,将他直接杀了。又是夜晚,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依旧骑着马,在将士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但墨卿是知道的,扶苏原本就有旧毒,一个月前又中奇毒,似锦用尽办法,也只是稍稍克制住了这两种毒,如果不解,终究会爆发的。刚刚那匕首淬了毒,墨卿一眼就可以断定。
那扶苏如今,十有八九是毒发了。
她有些恍惚,明明离得这样近,却没能拦下那个东瀛杀手。似锦说过,扶苏这毒凶多吉少,现在又中了另一种毒,究竟要怎么办?!
墨卿没有发觉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凉无比,直到扶苏反手握住她,低低唤了一声:“七七。”
墨卿蓦然回神,看着面色苍白的扶苏,连忙问道:“你……现在如何?”
扶苏微微闭了闭眼,眉目间浮上几分忍耐之色,他声音极低,有些飘然:“不太好。”
墨卿的心忽然就咯噔一声,扶苏向来报喜不报忧,这次直接告诉她不太好,应该是撑不回军营了。
她看了一眼陆九,拽过他就逼问道:“军中与上阳关驻军联络的探子何在!”
扶苏现在是在十万大军前方的正中,为了配合大军行军速度,自然是不可能走得太快太急,会惹人生疑,只能找点借口了。
不过一会,便听得军中探子冲上前禀报道:“将军!魏盟主遭杀手埋伏,受了重伤!”
魏闫这次没跟来,扶苏让他提防东瀛杀手派人来偷袭,所以留在了上阳关外军营中。
众人皆知此次开战,武林出力很大,特别是这位魏盟主,调集武林的力量前来支援,听闻也与霁王是好友。他受重伤了,扶苏自然是着急回去看看的。
此时扶苏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听到探子说的话时,他甚至还朝墨卿微微弯唇。
“长风骑听令,虽本王先行回军营!”
扶苏的命令,无人敢质疑。长风骑护送着扶苏,和墨卿与惊羽卫一起绝尘而去。
只有刚刚那个被勒令报假消息的探子,冷汗涔涔。
刚跑出两里路,墨卿便直接从马上跃起,一把拉过扶苏便如一只雁,掠远了。
一刻也不能等了。
自从墨卿功法大成后,她的轻功已化臻镜。若有人看见,只会看到两道一闪而过的黑影。
几乎是刚拉起扶苏,墨卿便发现他卸下了刚刚在大军面前所有的伪装,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眉目间萦绕着一层青黑,看起来鬼气森森,颇有些命不久矣的味道。
扶苏此时已经不是很清醒了,耳边是微凉的夜风掠过,他们仿佛凭空行走在月色中。
“七七,我大概命不久矣了。”扶苏的声音轻如流风,转瞬就从墨卿耳边飘散了。
墨卿的动作顿了那么一顿,她紧紧拉着扶苏,甚至没有看扶苏一眼,声音无情极了:“你要是死了,我立刻带着黑甲卫回落月崖,管他东瀛踏平大奕也好。回去之后再找几个贴心的美人寻欢作乐,管你坟头草几丈高。”
听了这番无情甚至恶毒的话,扶苏极轻笑了一声,声音似乎随时都会飘散——
“也好。”
墨卿手上又用力几分,她狠狠盯着扶苏,一字一句说道:“不准死!我还想睡你!”
作者有话要说: 教主,一个想睡扶苏君但是不想负责的人。
抱歉迟了些,明天粗长补上~
第77章
军营中灯火通明, 守卫森严。夜里一如既往的静谧,只有巡夜士兵走过的整齐脚步声。西边是武林中人聚集的地方, 在西边的药庐里,苦涩的药味越发浓厚。
药庐是临时搭建的, 木栏围出的小院,有几间干净的小房。
墨无涯站在院中,闭眼听着军营中的肃穆,听火把静静燃烧,听寒凉的风卷过荒芜平原,缓缓呜咽。
恍然间就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让外族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他捏着手中的虎符, 想起了扶苏留下的话。
当墨卿只身一人将扶苏送到药庐时,他让似锦支开了墨卿,将虎符交给了他。
他分明已经面白如纸, 像即将羽化而去的人,声音似要消散的风, 却一字一句, 清晰极了。
“墨将军, 此物交给你了。我已让陆一对外宣称我受了轻伤需要静养几日,军中大小事务交由你断绝,需要动笔的地方可让陆一代笔。”
他只留下了这句话。
墨无涯其实很想再问他一句。
“如果你死了呢?”
要是扶苏死了, 这仗究竟怎么打,这支秦淮军要何去何从,这天下又要何去何从?
“墨将军。”陆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在他身旁低低唤了一声。
墨无涯回神,看了一眼眼角微红满脸肃容的陆一,没有多说什么:“去主帐。”
小小院落重归寂静,唯有一间小房里燃着灯,幽幽的,无声漫出压抑。
里边只有四个人,似锦正在给扶苏施针,他神情极为凝重,每一针皆下得很是小心谨慎。鹤归在一旁,安静打下手。
墨卿站在一旁,静静伫立,灯火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恍若凝固一般。
每一刻都是漫长的煎熬,明明是倒春寒的夜晚,却生生让人出了一身的汗。
一个皇朝将来的命运,都压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压在了床榻上那个随时可能仙去的男子身上。他的面色苍白极了,眉目间不见平日的温雅从容,只剩苍白虚弱,像是随时会消散的风一般。
直到此时,墨卿才恍然发现,压在扶苏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这一整个皇朝的命运,与天下苍生,都压在了他肩上。可他看起来永远是从容的、运筹帷幄的。
墨卿觉得抬手压了压心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七七。”一旁的陆翎低低叫了她一声,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在专注施针的似锦。
墨卿朝他微微摆了摆手,然后无声出去了。
她倚在门口坐下,曲着一只腿,用手轻轻揉着眉心,看起来是累极了。
身后极轻脚步声走来,然后一人在她身旁慢慢坐下了。
墨卿抬眼一看,陆翎坐在她身旁,默默看着夜空,眉目间是化不开的郁郁之色。自从扶苏因为救他而中了东瀛奇毒后,他便一直自责不已。
“有酒吗?”墨卿望着将要散去的夜,夜幕沉沉,压得她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