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猫叹了口气,农民都羡慕城里人每月有工资,还有供应粮,可城里人过得也好不哪儿去,比如柳叶胡同,都是一大家子好几代人挤在三四间房子里,一个房间拉上个帘子就是两个坑,里面睡子辈外面睡父辈,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还和爹娘一个炕的比比皆是。
娶新媳妇了,会在院子里用石棉瓦搭一个小棚子,最多就放下一张床,所谓的床也不过是头尾放两张长条凳,上面架块木板,窄窄的木板床不会超过1米2,连翻身都难。
就这样的新房,也不是每个新婚夫妻都能拥有的,更多的还是和兄弟或者父母的炕之间,用树枝编一个树排隔断。
本来就巴掌大小的院子,堆了柴火煤球、杂物,再搭个小棚子,哪还有地方种菜?除了能种点葱蒜,剩下不管吃什么菜都得去菜站买。
不像农村人不仅有菜园子还有自留地,所以在农村里有亲戚的人家,每次收到家里人送来的蔬菜都会高兴的不得了。
在筐底还发现五个金黄色歪屁股的香瓜,散发着甜蜜的香气,秦猫用个带耳的箩筐装起来,绑着井绳吊进水井里,没有冰箱的年代,水井就是最好的天然冷冻柜。
她们家的这个井,是秦爸买这个房子的时候找人打的,秦爸舍得出钱,硬是比别人的井深了10多米,水井里的水清澈甘甜,冬暖夏凉,在胡同里的水龙管冬日里都会被冻住泵头的时候,只有她家的水打上来冒着热气。
前几年,井面总是用块厚重的青石板盖住,要用时在挪开,秦爸生怕女儿因为好奇一头栽进井里,这种事在有井的人家不少见,就算现在长大了,亲爸也不许女儿打水,出门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井边的大水缸装满水。
她也乖乖听话不去打水,只是每次爬进大水缸刷水锈有点麻烦。
既然中午要做酸菜鱼,就得把煤炉子点燃等会好炖鱼骨汤,秦猫懒的生炉子了,用煤钳夹了块新煤球敲响了隔壁孙奶奶家的门。
孙奶奶是胡同里秦猫最喜欢的一位邻居,她年轻时守寡,一个人靠糊纸盒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两个儿子也争气,是纺织厂的车间工,娶的儿媳是同厂的普工,一家人和和睦睦。
“谁呀?”随着疑问,一个满头白发,弓腰驼背的婆婆开了条门缝,伸出头问。
“孙奶奶,我来跟您换块烧着的煤球。”秦猫举着手中的煤钳,晃了晃。
“哎呦!是猫儿啊?今儿个回来的?快进来快进来。”孙奶奶赶紧拉开门,侧身站在一边,催着秦猫进屋。
“孙奶奶,我不进去了,还等着回去做饭呢,等有空我再来陪您说话。”
“大鱼儿,给你猫儿姐从咱煤炉里夹块煤球来!”孙奶奶回头冲着院内大喊,又对秦猫说,“猫儿,有空可得来陪孙奶奶来说会话,你一走那么多天,大鱼小鱼他们可想你了。”
“嗳~这两天我忙完了我就来陪您老说话。”秦猫也很是喜欢她家的大小鱼,小小年纪一副大人样,每天也不出去瞎晃,留在家里帮年老体衰的奶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猫儿姐!”两个光头小儿雀跃着跑过来。
秦猫上前一步接过烧的红通通的煤球,顺手撸了下大小鱼的光头,新长出来的青茬子,有点微微的刺手,“你俩怎么剃成光头了?”
瘦瘦的小身子撑着一个大大的光头,说不出的喜感可爱。
大鱼挠了挠头皮,扭着小身子支支吾吾道:“染上……虫子……了。”
“猫儿姐,我们头上有虱子!”小鱼大声回答,他比大鱼小一岁,正是除了吃什么不懂的年纪。
大鱼脸涨得通红,捂住弟弟的嘴,生怕猫儿姐嫌弃他们,“现在没有了!奶奶给我们弄干净了。”
“这俩小的前几天跟李大山家的小子一块玩,头上就被传染了虱子,怕捉不干净,我就给他俩剃了个光头。”孙奶奶摸了摸两个闪亮的光头慈爱的说。
“大小鱼长得好,剃了光头也好看,天热,光头还凉快呢。”这光头撸起来的手感不要太好,秦猫又撸了两把,想起还要做饭赶紧告别,“孙奶奶,我先回去做饭了,有空我再来。”
“那快家去!咱娘俩什么时候唠都行。”
对大小鱼眨了眨眼睛,秦猫夹着煤球回家。
大鱼放下了心,猫儿姐没有嫌弃他脏,虽然猫儿姐从来没说过她不喜欢不讲卫生的小孩,可他就是知道,没看猫儿姐从来不和李小山他们玩吗?
刚刚猫儿姐跟他们眨眼了,那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每次猫儿姐要给他们好吃的都会对着他们眨眼。
不止大鱼懂,小鱼也懂,笑嘻嘻的和哥哥追赶着在院子里玩。
回家换上煤球,大灶架上柴煮了米饭,进了卧室再出来,秦猫手上拎着条十多斤重的黑鱼和一大块五花肉。
黑鱼放过血剖开刮掉腹中黑膜洗净,将鱼去头剔骨,鱼头从中间片开再一分为二,锅里倒油,油热六成时,倒入鱼头鱼骨煎成金黄色,加水中火烧开,撇去浮沫后盛到砂锅里放到煤炉上炖。
取下两面净鱼肉,顺着鱼尾方向斜刀片成连刀的蝴蝶片状,用大碗装起鱼肉,加入调料和少许蛋清抓匀至微微粘手,放到一旁入味。
趁这会时间,从墙角阴凉处的咸菜坛子里用筷子夹出两颗酸菜,一碗酸黄瓜。
酸菜泡水,酸黄瓜洗净切成斜长片,五花肉顺着纹路切成薄片腌制一会儿,葱丝姜丝蒜片切出半碗备用。
小锅烧热倒一点点油,六成热时倒入五花肉,热锅碰上冷肉,瞬间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肉香味顺着白烟袅袅升起,粉白的五花肉经过高温的加工也收缩成两面金黄微微蜷缩的肉片。
盛出肉片,用锅里的煸出的油爆香葱姜蒜,再加入一小捧辣椒,倒入半熟的五花肉和酸黄瓜大火翻炒,倒了勺料酒酱油再翻炒均匀,出锅时加点盐盛出装盘,色泽金黄的五花肉和碧绿色的酸黄瓜彼此缠绕,夹着的红色辣椒更是锦上添花。
这时,鱼肉也已腌制入味,可以开始做酸菜鱼了。
小锅刷净烧热,加少许油,把花椒辣椒姜葱蒜泡椒爆香,酸菜切片加进去,加入调料煸炒,厨房里飘起一股呛鼻的酸辣味,秦猫跑出厨房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才没那么痒。
用抹布垫着砂锅的耳朵,把煤炉上熬煮得变得洁白如牛奶的鱼汤倒入铁锅,煮了两分钟汤面上就鼓起奶白色的大汤泡,从灶膛里抽出根木柴用水扑灭,等火变成中火才下入鱼片,用大铜勺颠底儿,以免黏锅。
见鱼片由粉红变白,迅速盛出鱼到大搪瓷盆里。
锅洗净擦干底部的水,抓一把干红辣椒进去干炸至酥脆,切成段撒在酸菜鱼上,再烧碗冒着青烟的热油,倒在酸菜鱼表面上。
滚油和鱼汤的混合,犹如火山喷发,“滋滋”声过后,酸辣麻香之味瞬间袭满整个厨房,光闻着这味就让人口齿生津。
还好她家在巷子里,离的最近的是孙奶奶家,要不然光她家的伙食就得被眼红之人举报。
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估摸着她爸也快回来了,秦猫快手炒了个青菜,所有的菜秦猫都分出来一碗端去孙奶奶家。
把做好的菜全端到院子葡萄架下的石桌上,秦爱国就拉着半板车的煤球进来了,板车上还有半麻袋的副食品。
“好香!我今儿个可有口福了。”落后一步的洪自达前脚迈进门槛,后脚就耸着鼻子乐呵呵的说,这香味不枉费他死皮赖脸的来蹭吃。
自从婆娘死了后,他和儿子天天都在外面吃,虽然是细米白面,可就是没家常味,他就知道秦爱国家今儿个准有好吃的,只要秦爱国跑长途回来,小侄女就会给她爸做好吃的,这已经是惯例了。
秦猫看到洪自达也来了,赶紧又添了一副碗筷,嘴里甜甜道:“洪叔,今儿个做了酸菜鱼,快来尝尝。”
秦爱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赶着不请自来的洪自达,“你家也该吃饭了,你还不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肚子疼了一天,下辈子我要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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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喵
洪自达洗了手就坐到了石凳上,根本不搭理秦爱国就先夹了筷酸黄瓜炒肉吃,嚼了两下,眼睛一亮,冲着秦猫比个大拇指,“我猫儿小侄女做的这道菜绝了,肥肉不腻,瘦肉不柴,又香又辣还带着酒香。”
又舀了勺酸菜鱼试味,洪自达眯着眼,头微微摇着。
“洪叔,不合您胃口吗?”秦猫有点纳闷,洪叔和她爸的口味一样呀,最喜重油重味的菜了。
洪直达也不搭话,又给自己舀了一大碗酸菜鱼,一口饭一口菜,嘴下不停。
秦猫偷笑,得,也不用问了,看这样子就知道他爱吃。
秦爱国拉着张晚娘脸坐下,这是他女儿给他做的,这人来凑什么热闹?
眼见洪自达去装第二碗了,秦爱国伸手按住洪自达得手,没好气道:“你家洪小子还在等你吃饭呢,你回家吃自家的去。”
“我家小子不傻,等不到我家去,他会去国营饭店凑合一顿的。”洪自达甩开手背上的手,又去用勺子盛鱼汤。
闻言,秦爱国更生气了,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那你让洪小子给你煮去,这是我家猫儿煮给我吃的!”其中‘我’那个字咬的特别重。
洪自达端起碗声音很响亮的喝了口汤,还故意吧嗒了下嘴,“猫儿这酸菜鱼煮的好,鱼片入口爽滑,鱼肉细腻弹嫩还不见鱼刺,配上这酸菜,是肉带酸味,菜有鱼味,酸辣开胃无比下饭,要我说更妙的是这鱼汤,喝一口下去鲜、香、酸、辣、麻充满口腔,丝毫没有鱼腥味儿。”
斜了秦爱国一眼,慢悠悠的问:“猫儿,你欢不欢迎洪叔来吃饭啊?”
秦猫左边是她爸几乎要化成实质的怨妇之气,右边是洪直达期待的目光,夹在中间的秦猫表示她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恩,今天的蒜蓉青菜火候没老,清脆爽口。
秦爱国手中的筷子几乎要折断,闻言皮笑肉不笑,假惺惺道:“洪哥也到花甲之年了,老年人肠胃不适,还是少吃点刺激之物比较好,我这也是尊老。”
拽文谁不会阿?就他洪自达天天显摆自己多读了几年书,说个话还咬文嚼字。
两鬓花白,刚过完43岁生日的洪自达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扭曲着国字脸,浓眉倒竖虎目圆睁,语气激烈的反驳:“会不会说话?什么叫花甲之年,那是不惑之年!”
“我说秦爱国,你这是卸磨杀驴啊?这会不是去我家借板车,让我帮你拉煤的时候了?”
说完,不服气的又盛了碗鱼汤,边喝边用小眼神愤怒的盯着秦爱国,大有他再敢阻拦就跟他打一架的意思。
“恩,杀驴呢。”秦爱国也跟着盛了碗鱼汤泡饭,连夹两次酸黄瓜炒五花肉,两筷子下去盘子空了一大半。
秦猫肚子憋笑憋的肚子都疼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了厨房对着空气无声笑了好一会,才拿着瓶‘长江大桥’牌五粮液和酒盅出来。
洪自达早已反应过来了,这会正脸红脖子粗的数落着秦爱国蔫坏,根本没注意到他再说下去,桌子上估计就剩盆底了。
秦爱国埋头苦吃,任洪自达在耳边叨叨。
秦猫把酒放在桌面上,这两个人就像被按了开关,眼睛‘叮’的一下亮了起来。
洪自达一手捞过酒,眼睛笑成一条线:“还是我小侄女懂我。”
拧开瓶盖,倒了杯一仰头喝了个底朝天,咂摸着嘴道:“好酒。”
秦猫心想,当然是好酒了,这可是正宗的五粮液,要不是看她爸今儿个不用出车心情又好,她才不会拿出来呢。
秦爱国眼馋这瓶酒许久了,但是他闺女平常最多让他喝两盅,就怕他喝多了开车会出事,今天估计是沾了洪自达的光,要不然她女儿肯定不会让他喝这么多。
两个大男人都是好酒量,平均一个人3-4斤下去脚步都不带乱一下的,这一瓶也就一斤,两个人都很是珍惜的喝着,边喝边讨论些事。
秦猫见桌上的菜都已空盘,连鱼汤都被泡饭吃完了,连忙回厨房炒了个花生米和炒鸡蛋送来。
洪自达猛的拍了下秦爱国大腿,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瞧我这脑子,猫儿,我这回来是想问你我那有个国营商店营业员的名额,反正你现在也不能上课了,要不你去?我家就我爷俩,刚子以后是要接我班的用不上。”
大腿痛的面目狰狞的秦爱国听了这话陷入沉思,紧握的拳头也放下了。
秦猫也在考虑,因为现在不能考大学,来上课的学生从越来越少到没有,学生们不是嫁人了就是工作了,她们都停课半年了。
城里也只开设了一个“工人业余文化学习班”,通俗点讲,就是扫盲班。
“洪叔,不是你家亲戚也可以去吗?”
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营业员,这是现在城里人最羡慕的四种职业,其中,以“营业员”为代表的国营商店,与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密不可分,更是众人抢破了头的工作。
秦猫不知道洪叔这个名额是怎么来的,不过肯定来之不易就是了。
“怎么不成?只要你想去,叔保证你能坐稳这份工作。”洪自达眯着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猫儿就受了洪叔这份好意了。”秦猫考虑再三,决定去国营商店上班。
洪叔和她爸别看两个人经常怼来怼去,常为了点小事争的面红脖子粗,但是谁要是有点好事一定忘不了另外一个,要不然这么好的馅饼也落不到她头上。
洪自达就喜欢秦猫这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劲儿,拍了拍吃的心满意足的肚子起身,“行,那明儿早我来喊你,酒足饭饱,我也该回去咯。”
洪自达典着个肚子,拎着秦猫打包好的小咸菜乐悠悠的离去。
“猫儿,你还小,不去上班也没事,爸养的起你。”秦爱国边洗碗边和女儿说,他这会很矛盾,又想让女儿出去多接触点人,免得在家里憋坏,又怕女儿在外上班被人欺负,受了委屈。
秦猫捧着杯薄荷水,看她爸一个大男人系着她的红格子小围裙,挽起袖口刷碗,形象很滑稽,可她感受到的却是满满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