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问你怎么进来的!”
丁酉眼底浮上阴霾,这个王枝自从那天后,三天两头的制造偶遇,不管自己如何冷脸拒绝,她总是能找到借口贴上来,明明之前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交集,如果不是她在阳光下还有影子,他都要怀疑她是被恶鬼附体了。
王枝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顾左右而言他,“我还给你拿了两个白面馍馍,你等下记得热下再吃,我先回去了。”
说完,王枝眼圈微红面上委屈之色明显,绕过丁酉朝外走去。
“等等。”
背对着丁酉放慢脚步的王枝眼底浮上得意,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会心软的。
丁酉不再纠结她是如何进来的,捞出锅里煮着的肉丸子,连带着馒头用破篮子装起,提起篮子放到王枝脚下,“和你的东西一起滚出去!最后警告你一次,离我远点!”
王枝不可置信的视线在篮子和丁酉间来回游移,这还是前世那个为了她甘愿孤独终身的丁酉?
她本来只是感动于丁酉前世对她的付出,这辈子就想先和他勾搭着,等碰到更好的再和他分手的。可是看着此时因油盐不进而散发着禁欲气息的的丁酉,她心里反而涌上了一股强烈要征服他的欲望。
不着痕迹的瞄了眼丁酉的身子,王枝提起篮子低着头跨出门,语气失落,“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下次给你带别的。”
看着这样矫揉造作的王枝,丁酉生理性的厌恶,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枝,你家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肉丸子白面馒头不是你能拿的出来的东西,我不信一个人能在短短的几天内从胆小怯懦变得大方得体。”他直视着王枝,眼里风云涌动,“我更不相信有人的长相,也能一夜之间从扔进人堆里找不到变得貌美如花。”
“不管你是人是鬼,都不要再来招惹我,不然的话,那后果不是你想看到的,我想抓典型的一定会非常乐意见到你。”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身后像镀了一层神圣的光,明明是在笑,可那笑邪气的让人在暑气熏蒸的天里骨头缝里发凉。
丁酉“嘭”的一声甩上了摇摇欲坠的门,从门后稻草堆里找出睡得四脚朝天的白雪,揉搓醒它,嘴里骂道:“真是白养你了,看家都不会,什么垃圾都放进来。”
白雪完全听不懂主人在说什么,闭着眼睛哼唧着往丁酉臂弯里钻要接着睡。
王枝苍白着脸哆嗦着唇,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编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就能瞒过所有人,可丁酉的警告打破了她的自欺欺人。
浑身抖成筛子,如坠冰窑,这个男人刚刚说的是真的!自己若再不信邪的去招惹他,他真的会这么做!
逃!她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的远远的!绝对不让让人发现她的秘密!
听到门外趔趄沉重的脚步声光速离开,丁酉准备吃过菜团子就去找老队长批个条子,趁黑砍点树做个新门,明天再从供销社买个锁头回来。
去舀黑面做团子时,手下停顿了片刻,这黑面还是她给他的,哪怕他再舍不得吃,此时也只剩个面底了。
他总是在被动的受着她对他的好,如这黑面,如枕头下的八块五毛票。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和她有牵扯,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自从在商店里见过秦猫,他总是忍不住的想再去看她,哪怕说不上话,只要能远远的看上她一眼他就满足了。
为了能多见她几面,他这几日见缝插针的有空就去捉知了猴,三天也才能弄到了一斤壳,先不说看不看她的事,照这样算,过完夏季也只能攒到十五块钱,最粗的粮食也换不回来五十斤,这离年底分公分的日子还久着呢。
心里嘲讽自己,肚子都填不饱,就开始学别人想女人。
想着知青们说过的“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大产。”丁酉下颌线绷紧,踌躇片刻下定了决心,从炕洞里扒出锈迹斑驳的饼干盒子打开,拿出里面仅有的十块钱,怀揣着两个死面黑窝窝头出了门。
趁着月色摸到了李家村,在一户坍塌的的只剩一间茅草屋的屋前停下,沉声,“有人吗?”
“是狗子哥的声音!”
“对!快出去!”
屋里响起簇簇抖动声,随后激动的跑出来两个少年,少年们一高一矮,瘦骨嶙峋,看着不过11,2岁,其实都已经15了,身上套着破破烂烂的短袖短裤,屁股手肘处补着歪歪扭扭,各色的补丁。
矮的叫瘦猴,头大身子小,瘦的脸颊深深凹起,愈发衬得眼睛大了,此时眼珠咕噜噜的转着,一副机灵劲儿,也更像猴子了。
高的叫洪大牛,同样瘦的皮包骨,只是他骨架大看着没瘦猴那么吓人,浓眉小眼厚嘴唇,整个人透着股憨气。
“狗子哥,你咋来了?”洪大牛一开口,粗声粗气慢吞吞,显得更憨了。
瘦猴的声音清脆多了,语气也快多了,“对呀,哥,这么晚了是有啥急事吗?”
丁酉问道:“你们今儿个吃东西了没?”
回答他的是一阵肚子咕咕叫和两道声音。
“吃了!”
“没吃。”
两个少年四目相对,再次回答。
“没吃。”
“吃了。”
瘦猴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大牛,大牛缩了缩脖子。
丁酉揉着眉心,这俩笨蛋,就不知道他们的肚子早已代替他们回话了吗?
从怀里掏出窝窝头一人手上塞了一个,“先进屋吃吧,吃完有事给你们说。”
率先进了茅草屋,说是屋,也只是在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的稻草,旁边放着两个豁口的碗和树枝做成的筷子。
瘦猴和大牛都是孤儿,他们小时候就认识了,两人的日子比他惨多了,他虽然顶着个“扫帚星”的名头,但朝阳村富裕,接济他的人也多,不像李家村,村民自己都吃不饱了哪儿有心管他们。
见瘦猴吃了半个还想藏起来半个,丁酉阻止了,“吃吧,明天还有。”
他狗子哥自己都吃不饱,前几天已经送了几斤粮食来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他救济,瘦猴推辞。
“狗子哥,你别送粮来了,我和大牛能吃饱。”
大牛也从稻草下摸出半个窝窝头给丁酉看,“对呀,哥你别送来了,我给猴子留着呢。”
瘦猴拍了大牛后脑勺一巴掌,“自己吃,咱们可全靠你挣公分呢。”
“你吃。”大牛执拗的又藏起窝窝头。
“让你吃你就吃!”
“不!”
丁酉清了清嗓子,见争着的两人停了下来望过来,从口袋掏出十块钱,和两人说他的打算。
“明天你们下工后,就去各个村子里找小孩子们收知了壳,两毛钱一百个,只要完整不缺胳膊断腿的,如果没有知了壳就收知了猴,一百个知了猴五分钱。知了猴收回来你们放在家里让它们褪壳。我也不骗你们,我准备收这个去卖,城里五块钱一斤收,卖了后除去本钱我们对半分。”
洪大牛还在那边掰着手指脚趾算对半分是多少,瘦猴激烈的拒绝,“那不成!主意是哥出的,本钱也是哥出的,哥六我们四。”
洪大牛迷茫的看了这两人一眼,又重新掰脚趾算四六分他们能分到多少。
丁酉打了个手势示意瘦猴平静下来,才接着道:“咱们不可能只做这一锤子买卖,夏天吃不饱还有野菜挖,等寒冬腊月里,野菜根都挖不着,到时候怎么办?所以咱们现在得吃饱,大干一场,等入秋了再想想有没有别的法子,就算没有,这次也能存点粮食。”
“就这么说定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大牛想想。”
瘦猴看了眼还没算过来的大牛,擦了擦眼,听了劝,“那就按狗子哥说的算。”
他自小和洪大牛相依为命,洪大牛只要有一口吃的都会塞他嘴里,没有他自己早已黄土埋骨了。
“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儿个去我那开火。”不等瘦猴拒绝,丁酉就走人了。
瘦猴拍了大牛一下,“别数了,咱们去抓知了猴去。”
大牛抬头,发现丁酉不见了,问瘦猴:“狗子哥呢?咱们去抓知了猴干嘛?”
“别人能抓,咱们怎么不能抓了。”
“喔,好,等卖了钱给你买糖吃。”
“走吧。”
最近秦猫很是烦躁,自从前几天她爸宴请了洪叔和张红军父子俩后,张红军的儿子张梁有事没事就来她们收购处晃荡,还总是向张梅打听她的事,弄得现在张梅一看到张梁,就望着她吃吃的笑。
“猫儿,你看谁来了?”张梅又噙着暧昧的笑,朝门口努嘴。
秦猫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一脸青春痘,金鱼眼蒜头鼻的张梁,穿着的确良白衬衫,衬衫下摆学着她掖在裤腰里,腰上还系着条黄色的塑料皮带,配着蓝色的咔叽布裤子,显得身材更是粗短。
“张姐,我跟他没一点关系。”秦猫正色,认真的第n次和张梅解释。
张梅捂着嘴笑的像下了蛋的老母鸡,挤眉弄眼道:“我懂我懂。”
秦猫突然烦躁起来,猛的从座位上站起身,居高临下注视着张梅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最后说一遍,我和他没任何关系,以前、现在、以后都不会有。”
张梅放下了捂着嘴的手,以手当扇扇着风,谄谄:“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反应这么激烈干嘛?现在的小年轻真是爱计较。”
秦猫只觉憋了满满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秦猫,今儿下雨了,我给你送伞来了。”张梁看到小脸红扑扑的秦猫,眼前一亮,举着黑雨伞大呼小叫的挤过来。
秦猫顶着周围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板着小脸,拒绝之意十分明显的对着张梁道:“谢谢张同志,只是我爸今天说了要来接我,还有现在是上班时间,请张同志不要打扰我们的工作。”
“噢……噢,那我等你下班再说。”张梁一副好脾气的退让,向张梅她们弯腰道歉,“对不起,打扰到你们的工作了。”
看到这样装聋作哑的张梁,秦猫心中的火气更旺。
张梅刚想说不介意,想起秦猫又闭上了嘴,周阿暖翻了个白眼,嗤了声。
“同志,卖蝉蜕。”来人拎着大大的一包知了壳放到秦猫面前的桌子上,张梅瞪圆了眼睛,妒忌之色爬满了眼,来人又把小小的一布包放到张梅桌前,“张同志,这是你弟弟让我给你捎来的东西。”
张梅轻轻托了下略带湿润的布包,待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嚓嚓”声,心下满意,语气也带上了笑意,“谢谢同志,这么远辛苦您了,再托同志给我弟弟带句话,就说我很满意。”
“同志不必不客气,助人为快乐之本。”
这边秦猫已经秤重完毕,手下写着收据单嘴里报着数,“一等品,共十斤二两,单价五块,共五十一块。”
丁酉爽快的摁下手印,声线压低,“我去把他带走,你放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收了钱数都不数,脚下朝张梁走去,“张同志是吧?听秦叔提起过你,有点事想拜托下你。”
张梁一听秦叔,下意识的以为是秦爱国,想都没想的跟着丁酉去了后门。
秦猫一点都不担心丁酉会乱来,憋着一肚子气去办公室找张红军。
“张叔,我还小,暂时不想谈个人感情之事,只想好好的工作,但是张梁同志的行为明显打扰到了我的工作,给我带来巨大的困扰。”
“我希望您作为一个父亲能约束好张梁同志。”
秦猫说完,直直的看着张红军,她今天务必要从他嘴里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张红军是知道儿子的行为的,甚至是默许的,秦爱国家底丰厚,人脉关系圈子大,娶了秦猫不夸张的说等于娶了个金山,对他儿子有利无弊。
“秦猫同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感情之事我作为一个父亲也不好管啊!领导人都说了严禁包办婚姻。”张红军拉着张苦瓜脸,难为的解释着。
秦猫都气笑了,合计着这是算计自己呢?
“既然如此,我只能让洪叔去找经理反映此事了,百忙之中打扰到张组长的工作,我深表抱歉。”说完,转身就走。
张红军连忙叫住秦猫,嘴里发苦道:“侄女,这事不至于这么上纲上线!我回去就好好管教我家小子,哪怕腿给他打断,也绝对不能让他再来打扰到你的工作。”
“那谢谢张叔了,我先去工作了。”
张红军无奈的挥了挥手,看来回去就要和儿子分析利弊,告诉他此事到此为止了,要不然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就亏大了。
事情明明已解决,走出办公室的秦猫还是觉得烦躁,愤懑的回办公区。
看到张梅自从收下蝉蜕就笑成一朵花的脸,秦猫轻轻的吁了口气,丁酉他是喜欢着自己的吧!要不然也不会送蝉蜕给张梅,还不是怕张梅不爽给自己穿小鞋?
脑子里乱成一团,下班时间一到,秦猫第一次没和张梅告别,背起包就去后门找丁酉去了。
丁酉靠在门口拐角处的柱子上躲雨,半边身子都被风吹来的雨打湿,衣服紧紧贴着身子,露出隐隐约约的腹肌线。
秦猫走上前,红唇轻启,“张梁呢?”
丁酉低着头,半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我和他说秦叔有事找他,在他家里等他,他就回去了。”
“谢谢。”
两人之间沉默了半响,一时间只有瓢泼大雨落地的霹啪声。
“这么晚了你也回不去了,身上带介绍信了吗?”秦猫先开了口。
丁酉摇头,又补充一句,“等雨停了,我随便找个地方睡半宿就行。”
“那去我家吧。”秦猫说完就转身去找人借伞。
“你……你……等……等一下。”身后传来丁酉结结巴巴的颤音,秦猫回头,就见丁酉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由小麦色变成了红通通的龙虾色。
“怎么了?”秦猫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下自己,自己衣服没被打湿露出不该露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