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看周夫人出去了,回头对周媛道:“若在下告知周小姐,小姐可否为在下守密?”
周媛点头,轻声道:“莫公子放心,小女子至死不会吐露,对父母兄妹都不会说的。”
莫晓的座位坐西朝东,背对门口的周夫人,见周媛答应守密,便先谢过她,用身体遮挡,手指厅外。
周媛轻抽一口冷气,骇然瞪圆了眼:“是……他?”
莫晓点一下头。
周府东花厅朝南的一面都是敞开的,除了西侧出口,其余地方都悬着紫竹细丝织成的帘子,从上直垂到地,让厅里敞亮又透气,外头的人却瞧不清楚屋里的情形。
周媛的视线顺着莫晓所指方向看去,看向站在外头的人。
原来真是这人……
茶馆里初见莫公子时,就是这人陪着他喝茶看戏。香山再次偶遇时,也是他陪着一同游玩……
午前时分,阳光正好。站在外面的人明明是看不见厅里情形的,他这时候的视线却依旧对正坐在厅里的莫公子,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周媛正在仔细看着芮云常时,他突然转过眸来,视线与她对上了。
周媛吓一跳,慌张移开眼,看到芮云常身旁的邵望舒。此时邵望舒正无聊得发慌,采了两根草叶随手编着不知什么。
周媛收回视线看向莫晓,半信半疑地小声问:“莫公子不是骗小女子的吧?”
莫晓摇头,诚恳对视:“千真万确。”
若要骗她,随便说个其他女子便成,他又何必自污名声,说自己喜欢的是个男子……
周媛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红晕倒是退去了,露出苍白的底色。
本是一片痴情,谁想芳心错付。
她忽地低头,起身逃也似地匆匆走向门口。
两名丫鬟见状,急忙过来相扶,将她送回房。
周夫人担心地跟着一同进入内院。
周媛回到自己屋里,伏在床上便大哭起来。
莫晓与周媛的对话声压得极低,周夫人站在门口听不清说话内容,但是瞧得见周媛的神情动作,见她看向东花厅外面,不由得也看了芮云常与邵望舒两眼。这会儿见女儿突然大哭,她既担心又疑惑不解:“媛儿,媛儿,莫大夫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周媛却任周夫人怎么追问都不答,只是委屈地抽噎不停。
另一边的周府东花厅,莫晓起身走到门口,向周正卿告辞。
周正卿心中疑惑莫晓最后对周媛说了什么,但显然是不愿让他们知道的,也只有稍后慢慢询问媛妹了。
莫晓看向芮云常,他并未看她,一言不发地朝外走。莫晓心里沉了一下,加快步子追上他。
邵望舒与陆修、子灵落下几步跟在后面。
周正卿作为主人,相送到门口。莫晓与邵望舒在门口与他道别。
芮云常却不做停留,直接上了车。
莫晓匆匆辞别周正卿,也跟着上了车。
邵望舒正想跟着上去,却听芮云常淡淡一声:“陆修,你送邵太医回府。”
随着话音落下,陆修便拦在了他身前,马车也随之驶动起来。
邵望舒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远,转头看向陆修:“无需麻烦陆大人相送,在下自己回去就是。”
陆修却朝前示意道:“邵太医,请。”
邵望舒无奈抬步。陆修跟在身后“护送”,那架势,是非得把他送进家门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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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莫晓坐定后安静了一小会儿,见芮云常始终不说话,亦不看她,便问道:“你生气了?”其实她是明知故问,他生气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芮云常沉默。
她又道:“我告诉周大小姐你我的事了,不这样说,她未必能死心,但她答应我守密,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芮云常眼皮抬了抬:“那日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莫晓微怔:“你是说哪天?”
他看着她:“你答应我即使周家请你出诊也不要去,真要面诊或面谈,就让他们来晓春堂见你。”
原来是为了这事生气么……
莫晓解释道:“周家小姐这状况不便出门,周公子又有车马来回,我只是去周府内说几句话,路上又不去其他地方。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吗?”
芮云常冷哼一声:“真有事就晚了。”
莫晓只觉他反应过度,就算外头有些诡异传闻,也是夸张居多,更不用连门也不出了吧?
但不管怎样他总归是出于关心,她叹口气,放柔了语调道:“若是没有要事,我当然不会外出闲逛。但周小姐实在病重,不能外出,我不能放着不管。”
“你那天答应我不外出,纯是敷衍么。”
“我只是不愿为了这样的事与你起争执罢了。”
就像现在这样……即使再想避免,也还是争起来了……
“你不如当时就明说你想去周府。”
“当时我没有想法去周府,是今日才决定的啊!”
“不能等我回来后再决定么?”
“这样的决定也要等你来了才能做么?”
都是话赶话,你一言我一句的,莫晓也渐渐有气。
她一到周府他就知道了,还找过来,上次是在门口等着,这次干脆直接闯进来了。
他若是不来,她本可以独自将事情处理好的。
一次,她会感动于他的关心,两次三次就觉得被他盯得太紧,处处受限。
他一直派人跟着她,说好听点是保护,说难听点就是监视,也是种不信任。当初是他说由着她开医馆的,还说什么她能做男人就做下去,可若是连出个门都不能自己决定,那还有什么意义?他合理的建议她会采纳,但她合情合理的决定他却不能接受,根本就不是对等的关系!
她忍不住恼恨道:“我去哪儿你都能知道,做什么决定都要由你来定,打个喷嚏都在你眼皮底下!我还开什么医馆?”
芮云常眉梢一跳,嘴角跟着往下沉,不快地低哼一声,转过眼去。
莫晓也不再看他,独自生闷气。
车内气氛降到冰点,且一路保持,直到晓春堂都没人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莫晓下车后便往内走,迈进大门时听见马车驶动的声音,回头看了眼,芮云常没下车,随车走了。
莫晓吸了几口气,纾解胸中郁闷,回到晓春堂里,吩咐竹苓,午后医馆继续接待病人。
第119章 晋江独家
【百合】
整整一个下午, 莫晓都比平日心浮气躁。偏偏这天病人还比平时更多,医关死生大事,她也只有尽力定下心来诊病。
傍晚她关闭医馆,吃过晚饭后,回蒸馏工场调配出第二日要卖的香露,拿着盒子往药铺去,正遇见子灵入内,手里提着一只冬篮。
“云常来了?”这话是问的子灵,视线却往她身后找人。
子灵轻轻摇头,举了一下手中的冬篮:“督主没来,冰是督主命人送来的。”
莫晓失望地收回搜寻的目光。要搁平常, 他也不是每日会来,要不是留在东厂, 隔三差五也要回芮府去住一两天, 冰倒是每日都会送来。
冰到了, 人没到,说明今日是不会来了。
其实她心里头的气已经没了, 虽然对于他的做法她还是有不满,静下心来想想, 实在不必用那么激烈的争吵来表达。
她冲了澡, 回房里打开冬篮,今日送来的是百合绿豆薏米汤。
莫晓让厨娘把冰镇用冰块敲碎了放在煮好的乌梅汤里,分给晓春堂里的仆役,让他们都能解解暑。
她回到屋里, 坐下喝绿豆汤。绿豆汤盛在白瓷碗里,薏米软糯弹牙,豆子都炖开了花,沙沙的,甜润里带着一点百合的苦。
她舀起一勺绿豆汤,微绿的汤水里浮着两瓣雪白。
百合,百合……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这是想和好的暗示么?
他们刚发生过争执,他这么聪明的人不会注意不到这点,所以应该不是巧合。
可他人不过来又怎么和好?单单送碗百合绿豆汤来又是什么意思?投石问路么?
莫晓没心思再喝绿豆汤,放下勺子往外走。到西厢房外喊了声:“子灵。”
子灵应声而出。
莫晓问她:“你可知云常这会儿在哪里?是留在东厂还是回芮府了?”
子灵摇头:“奴不知。”
莫晓疑惑道:“你总是有办法能传消息给他吧?若是不知他在何处,怎么传?”
云常派子灵过来她这里既有保护之意又有监视之责,若有什么事总该能第一时间报告给他吧?
这其实也是她偶尔会感到好奇的地方,只不过云常每次来,他们基本都是在聊她的事,聊医馆的事,很少谈他的事,尤其是关于东厂事务或是办事手法等方面的更少。
有时候她好奇问起,他都是含糊过去,或是简单地一句带过,接着就亲她或是做些别的亲昵举动转移话题,她也知道他不愿对她多说这些。
子灵当然也不会告诉她,只道:“公子若有话要告诉督主,奴去替公子传话。”
莫晓想想又没有什么话好传的,她就是希望与他见面,好好谈谈罢了。
“算了……”
她正准备回屋,看了眼子灵又改主意了:“子灵,陪我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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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白天太阳晒着会热,一旦太阳下山,便渐渐凉快起来,习习晚风吹在身上,颇为惬意。
夕阳落下天际,暮色四合,天顶是深重浓郁的蓝,西边一抹淡金色的余晖,斜缀一颗特别明亮的星子。
从屋里搬出三张凳子,放在院子中央,中间的一张就当桌子。
莫晓回屋拿出蜜饯果干,子灵拿来炒瓜子,再端两碗冰镇乌梅汤来。
两人就坐在院里唠嗑。
问了几句年龄哪儿人后,莫晓问她:“子灵,听云常说你之前在辽东,再之前呢?在京师呆过么?”
“奴在京师好几年了……”
“你是怎么进东厂的啊?”这是莫晓一直感到好奇的事,整个东厂上下都是男人,像子灵这样的女子是独一无二,至少她只认识这唯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