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上元节时,她与芮午比赛捏面人,芮午非要和她比谁捏得更像云常,她无奈答应。这只面人就是她那时候捏的。
他那时候嫌面人太丑当场拿走了,她以为他已经把面人捏掉或是扔掉了呢。
面人外面涂了薄薄一层蜡质,并未干裂或是霉变,甚至颊上那两团红都鲜艳依旧。
“这么丑的面人你居然留到现在。”
“只是忘了扔而已。”
莫晓白他一眼:“那好,我替你扔了。”
芮云常笑着从她手里拿走面人,放回桌上:“我听阿午说,你搬去晓春堂前,他送了你一对面人啊。我怎么从来没在你那儿看到过?”
那对面人莫晓是收起来了,那会儿还是刚搬离芮府的时候,她看到后难免睹物思人,就收起来了。
之后他经常出入晓春堂,她不想被他看到取笑她,也就一直没有拿出来。
“那两个吹得干透后收起来了,不知有没有裂。”
芮云常道:“从这就能看出,我待你比你待我好多了。”
莫晓睨他:“只是个面人也能拿来说道我一番,看你对我也没多好。”
他低笑起来。
说了几句后她问他:“你既请辞,如今在东厂管事的人,他和你有无过节啊?”
井台打水,有人降就有人升,有人辞就有人补。邸报上写得清楚——“内官监掌印太监盛安福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即日起任。”
“我刚进宫的时候就是跟着他。后来拜他做义父……”
他说起过去的事,提及盛安福对他的提携。说到他是如何因为大病一场,没能去成内官监,而是去了尚驷监,遇见当时还是不受宠的四皇子的皇帝。
莫晓在感叹人与人之间因缘造化的同时,也舒了口气:“他是你义父就好。”
是曾照拂过他的人,两人间有这样一层渊源,盛安福总不会太为难他。
芮云常嘴角上弯的弧度里却带着明显的讽刺:“不过后来就疏远了,我升的比他还高时,他心里是不舒服的。总是能避开我就避开。”
“这也属人情常态。”莫晓蹙眉,“但是……若他不念旧情,要对你不利怎么办?”
他笑容里的讽刺意味更浓:“哪里有过什么旧情……”
本来拜义父收义子就不是出于什么情义,互相利用罢了。或许也曾有过相携相扶的时候,但也都是出于互利而已。死过一回后他就明白了。那时候盛安福于他,是上船的跳板,他于盛安福,是可牺牲的马前卒。
莫晓听他这么说,不由再次担心起来:“这回的事情是不是他背后捣鬼?他会不会对你落井下石?你已经退下来了,他也得势了,就算不念旧情,总不至于再……”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正在那儿搜肠刮肚。芮云常莞尔自嘲:“痛打落水狗么?”
莫晓瞥他眼:“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芮云常捏捏她的下颌:“告诉你不是让你瞎操心的。不是你要我把实情告诉你么?真告诉你了,你又想东想西。”
莫晓不满地道:“那是自然的,要不是我担心你,谁稀罕为你想东想西啊?”
“这话我爱听。”芮云常笑,“多说几句来听听。”
莫晓没说话,侧头看他。对视片刻,他抬手勾住她后脑,把她的头拉下去。她顺势低头亲他,一手搭在他肩头,一手扶着椅背。
这是个温情脉脉的吻,只是嘴唇的互相交叠,含着轻抿浅吮。
他含着她嘴唇说话:“还是这样好。”
莫晓把头抬起些许,盯着他:“别想再糊弄过去,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就不走了!”
芮云常露出一个正合我意的笑容。
“……”莫晓推了他一把,“我说的是彻夜长谈!”
他笑意更深:“几夜都可以。”
莫晓:“……”
臭狐狸还能这样说笑,应该不会太严重吧?
她坐直身子,正色道:“说正经的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芮云常淡笑道:“静观其变。”
莫晓沉默了会儿后道:“谋划对策你肯定比我想得深,我也不给你瞎出主意,但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就和我说。我想帮你。”
他微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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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话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莫晓虽然还想和他多谈谈,但魏氏留她在府中用饭,总不能让她多等。
两人出了书房,并肩往前头走。
饭菜已经准备好,魏氏添了两道莫晓爱吃的菜,还特意嘱咐厨娘加番椒做,一道红烧鱼,一道辣炒鸡丁。她见他们过来,便让人进去传话,喊芮午出来用饭。
晚饭时气氛不错,聊起近况,魏氏问莫晓最近医馆经营如何,香露是不是卖得不错。莫晓一一答来,又说了些趣闻轶事。逗得魏氏与芮午笑个不停。
饭后,魏氏让下人把桌子收拾干净,摆上茶水果盘。
芮云常轻咳一声。众人都朝他看过去。他把他已经不再提督东厂的事说了。
魏氏不由吃惊:“为什么啊?云常,你不是说你的病是假的吗?”
芮午也显得惊讶,更有些许失望。
芮云常没有多做解释,只道:“近日你们不要外出了。”
魏氏向来惯于听从他的安排,且她本就极少外出,闻言也就点点头。但芮午却显得闷闷不乐。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莫晓便提出告辞。
芮云常与她一起离开饭厅,走到门外时,他忽然对她道:“你搬回来吧。”
第122章 晋江独家
【分手】
莫晓听芮云常说要她搬回来, 讶然看向他:“你是说……”
“晓春堂先关一阵。”他停了停,声音转低,“我没那么多人手可用了。”
莫晓听懂了。
虽然他从未明说,她也清楚得很,不光子灵与陆修,晓春堂附近日夜都有他的人。
从香露开始热销起,偶尔会有人试图来偷香露或是其配方。
但这些毛贼没有一个能成功进入晓春堂的,统统都给捉住了捆起来,脸上写着贼字,半夜里便丢去顺天府衙门口。
三两回一来,都知道厉害, 就再没有人敢来打晓春堂的主意了。
莫晓也曾提出过另雇护院家丁,让他别老是假公济私的。
芮云常对此不屑一顾。
她转念一想, 这些人在晓春堂附近, 既是保护他的安全, 亦是传递消息的网络,这是普通护院做不到的, 也就随他了。
但如今他退下来,原先东厂的人不能再用, 即便是元嘉、子灵、陆修他们, 也得听从新厂主的调遣。
仅余的人手,要保护芮府上下已经捉襟见肘,他再分不出人去晓春堂那里了。
而若是事态进一步恶化,她与她的晓春堂都有可能被人利用来威胁他。也只有先关掉一阵了。
她轻声问道:“要多久?”
“少则一两个月, 多则一两年,也可能……更久。”
莫晓沉默了。
一两年,或更久……她就只能在芮府寄人篱下么?
芮云常将她脸上神情变化全看在眼里,忽而笑了笑:“或者用别的办法。”
闻言莫晓一喜:“还有什么办法?”
臭狐狸真是!说话总是说三分留七分,永远留一手,总不肯干干脆脆一气说完。
芮云常停步。莫晓也跟着停下了。
“你继续开着晓春堂,经营你的医馆。”他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再也别来见我。我也不会去找你。”
莫晓胸口深处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脸上笑容凝滞,淡去:“你是说……”分手?
“这段日子你也赚了些钱,雇几个武师与护院已绰绰有余。只是你自己要小心些,别给人看出是女子,可没人再替你撑腰了。”
他们立在一株茂密的冬青树下,柔和的灯光从厅堂里洒出来,映亮他的侧脸。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
莫晓却笑不出来。
他有些像是自言自语地道:“还是这法子更好。”
莫晓心怦怦直跳,紧紧盯着他:“是……假装的吧?”
“你说呢?”他低笑一声。
莫晓松了下来,方才那一瞬,她真怕他会说“是真的”。但即使是假的,她心中还是有着强烈的不安。
芮云常又道:“我只要你等我一年,如果没有转机,那就……”
莫晓接着道:“那我就关了晓春堂。”
他笑了,不置可否。
莫晓让自己只考虑现实问题,才能压下不断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
“这一年里要是我有重要的事,要怎么让你知道?”
“不见面,不通消息。我落魄了,你便与我断绝来往。”
莫晓急道:“可是我想帮你啊!”
芮云常淡然道:“你帮不上我。”
莫晓心有不甘,却知他说得没错。她唯一擅长的就是医术,对于权谋之术是一窍不通的。
“或者我还是关了晓春堂吧。”这样至少还能陪着他。
芮云常看着她,笑着摇摇头。她不是安于深宅里的女子。
他喜欢看她神采飞扬地谈论又治好了一个疑难病症,喜欢听她兴致勃勃地说又调配出一种新的香型。
若是久困在一所宅子里,她必会闷闷不乐,表面上还要装成若无其事一样安慰他。长此以往,心中难免生怨。那又何必?
莫晓心中难舍,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欲言又止。
他亦望着她,目光流连,她眉间的微愁,眸中的挣扎与不舍……
最终视线垂下,落在她嗫喏开合的唇上。
“最后再亲一回。”
他握住她的肩,朝她低下头去。
莫晓微窘,朝后躲他:“这儿……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