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破了的鞋,露出沾满泥的污脏的小脚趾,失落伤心,绝望茫然,愤怒席卷而来。
她不甘地踢翻旁边的垃圾筒,垃圾倒了一地,弄脏了干净的地板,爸爸妈妈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从此之后,她在家里四处捣乱,这样能让爸爸妈妈“看”她一眼。她讨厌弟弟,讨厌抢走爸爸妈妈的弟弟,所以放肆地捉弄他,反正爸爸妈妈不知道是谁干的。
张活柔踏入这房子时,她感觉到切肤的危险。她怕得要死,硬着头皮想办法应付。
在她回家的路上,遇见过表面假装好心的鬼,等她上当之后,他们才会露出狰狞的一面,尽情地欺负她。
她每次都会跟他们硬碰硬,没命地打架,反正死过一次了,她不怕会再死。她没想到,张活柔的剑会这么厉害,居然会让她一死再死。
再死的话,叫永不超生,她永远都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不管走一年路,两年路,十年路,都见不到了。她很难过,很难过,难过到很后悔。
如果她不跟妈妈吵架,如果她不擅自离家出走,如果她没有遇上人贩子,如果她不攻击从心,如果时间倒回两年前。
小女鬼拖着没有手臂的上身,慌张地拱进妈妈怀里,想躲过什么似的,流着泪哭。
女人本能地抱紧她,心里剧烈不安,她看向张活柔,眼神复杂地说:“是你伤害她的。”
一旁的从心替张活柔辩护:“活柔是为了救我,你看……”
她指指自己的喉咙,想拿伤势证明事实。
不过她的伤口不知几时完全愈合了,从心摸摸自己的脖子,又惊又无语。
女人直视张活柔,说:“你能伤害她,是不是也能救活她?”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要救?
能不能救?!
本来想写丈夫出轨+妻子抑郁+家暴孩子,但仔细想,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死了不是解脱吗??
有时候任性疏忽所造成的后果才是真正的悲剧。
第36章 短小君
张活柔摇头:“我没那本事。”
这个回答没有出乎女人的意料, 她冷嘲:“你说得倒随意, 想要钱是吧, 我们给,多少你说!”
女人又问丈夫:“老公, 你同意吗?”
男人点头,对张活柔说:“如果花钱能救回囡囡,我们愿意花。”
张活柔无力地笑了笑。
他们以为这是一个活人负了重伤, 用钱搞来高超医术与先进仪器就能把人命险险地吊回来?
她不想跟他们解释太多, 也无法解释, 只道:“给我10亿我也没办法。”
女人当她仇人般看, 眼里满是愤怒与悲痛。
张活柔决定走人,她朝从心扬扬下巴, 率先离开儿童房。
从心迅速尾随, 回头看了看, 前业主夫妇没有追出来,房间里传来女人与小女鬼交叠的痛哭声。
从心犹豫了下, 开声:“活……”
“你又要圣母是不是?”张活柔不快地打断她。
从心顽强地嘿嘿笑,说:“不是,我是想那个‘聚魂符’能不能帮上忙?”
“不能。”张活柔不带犹豫地回答, “你受的伤在‘聚魂符’面前, 好比皮外伤。但小女鬼是被桃木剑伤的, 三剑, 一剑直中胸口,那就好比绝症。”
从心恍然地喃喃道:“这么可怕……”
张活柔的语气不怎么好:“你不知道桃木剑是谁炼出来的吗?你见它之前对付过的恶鬼, 包括你自己也吃过它的招,你认为还能救吗?我真没那个本事。”
从心回忆当初被桃木剑所伤的感觉,除了灼热的疼痛,烧心般的难受,身体的力气被抽掉,更可怕的是那股毁人意志的威力,就像有一把声音不停地在耳边游说:投降,投降,不投降死路一条。
她怂,挨了两剑就忍受不了,举手投降了。如果她跟小女鬼一样倔强,敢再挨一剑,那恐怕她早就归西了。
从心想起都后怕,她问:“那,我们去找三殿下帮忙?剑是他炼的,应该有解决办法……”
张活柔顿住脚步,脸色沉沉地瞪向从心。
从心知道踩了地雷,立即噤声。
张活柔很严肃地说:“三老头虽然厉害,但他不是慈善家,更不是圣父,不然的话,他不会给我画个符都要分类收费。”
从心不住点头,表示受教。
张活柔又说:“况且,他们一家在你眼里很可怜,在三老头眼里却未必。”
从心愣了愣,面无表情的九军简单粗暴地对付那些小猫小狗的画面又跃然眼前。
呃,手下能这么无情,当领导的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心不再乱提主意了,活柔的心情明显不太好,估计心里也很难受。
张活柔对付恶鬼时心肠很硬,但她是个善良的人,只要对手及时投降,她都会留生路。
像她从心,像林表姐的奶奶,像那条被毒得半死不活的小土狗,她能帮的都帮,能救的都救。
虽然口口声声说这个符贵那个符贵,但烧起来时一点都不手软。
就连小女鬼,张活柔同样满足了她最后的心愿,见爸爸妈妈一面。
不用很久,小女鬼就会在爸爸妈妈面前魂飞魄散,亲眼看着女儿死去,残忍悲痛,却无奈。
从心忽然有点后悔,她不应该劝张活柔答应小女鬼的要求。
生离死别的场面,骨肉分离,父母的痛心与无能为力,比死亡本身更无法令人接受与坦然。
张活柔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身后的儿童房里,母女的痛哭声不曾歇息,最后连男人也哭出声来。
他们的哭声悲怆,绝望,占满了整所房子,不论走到哪,哪怕门口,仍然清晰可闻。
张活柔用力闭眼,深呼口气,睁开眼后打开房门,出去。
门外赫然跳出一个人,挡在她面前,她猝不及防吃了一惊。
“呵呵小碰瓷犯,我都知道了。”顾跃双手插兜,悠然自得站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大家是不是忘了跟着来的顾跃同学了?
第37章
门外的楼道间灯光清亮, 顾跃戴着太阳眼镜, 翘起两边嘴角打量张活柔。
牛仔背带裤, 爽朗的短发,是她小碰瓷犯, 他没认错人。
从心也奇怪地打量他,说:“他是不是有眼疾?凌晨三四点还戴太阳眼镜,耍酷耍过头了吧。”
张活柔认出这号人物, 一边腹诽他神出鬼没, 一边迅速关上房门, 不让他看里面。
她不知道顾跃在门外站了多久, 但不管他站得多久,都不可能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
开光符点燃之后, 能帮她找到躲藏的鬼影, 同时也会在全屋范围内布下结界, 一般人无法闯入,看不见也听不见。
顾跃所谓的“都知道了”, 对张活柔产生不了威吓作用,她绝对信任符纸的力量。
顾跃往下说的,果然是没什么意外的话题:“这房子你新买的?听说你是新业主, 爱房心切, 三更半夜来看一眼才睡得着?”
不过张活柔仍略略皱眉, 这些话不是她跟小区保安瞎编的理由么?
小区保安见她面生, 又三更半夜的,起初不肯放人。她好说歹说, 解释自己刚刚买入新房子,兴奋得睡不着觉,想进去转两圈欣慰一番,权当安眠药。
张活柔没给顾跃好脸色,冷声问:“你向保安打听我?”
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八成是撞见她进小区了。
顾跃没回答,只笑道:“这个小区是极臣集团开发的。”
张活柔无所谓地“切”了声,利索地绕过他,自行离开。
顾跃跟着,边走边说:“都几点了,你一个女孩骑那辆小绵羊出入,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张活柔想坐电梯,见他尾随不放,调头改去走楼梯。
“你那小绵羊太单薄了,上次碰我瓷,没散架算命大。你男朋友没给你买小车吗?换作是我,就舍不得女朋友风吹雨打……”顾跃很有优越感,不紧不慢地说着。
他声音不大,但能在深夜安静无声的后楼梯里产生回响。
楼梯装了感应灯,张活柔的脚步踩到哪一层,哪一层就亮起来。
耳边还有小女鬼一家三口的痛哭声,绝望悲怆,张活柔大口吐气,胸口依然有点堵。
她烦顾跃了,他尽说些毫无营养的话,听着无聊又可笑,她一个字都不回。又恼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会惹上他?她明明说了有男朋友,他还打她什么主意?闻他身上有股浓烈的酒气,是不是酒喝多了空虚寂寞冷,随便赖上一个人发酒疯?
“小碰瓷犯,跟你说话呢,听不见么?小聋人?”顾跃依然兴致盎然,耐性十足。
张活柔:“……”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给人瞎起外号?
张活柔朝从心打个眼色,从心意会,轻飘飘荡到顾跃身边,好声好气对他说:“这位先生,现在已经夜深,麻烦你别再自言自语了,不然……”
顾跃自是看不见她听不见她,剩下两三级楼梯时,出其不意被什么绊了绊,他整个人往前倾摔。
幸好他眼明手快,及时伸手撑地,没让自己扑得太难看。也没有受伤,虚惊一场。
顾跃这跤摔得有点懵,心想是不是真喝醉了?
他缓缓神,起来抬眼,彼时四周没了张活柔的身影。
他:“??”
顾跃在后楼梯呆站了一会,忽觉没意思极了,晃晃脑袋回到楼层走廊等电梯。
电梯从张活柔那房子的楼层下来,到达后顾跃进去,里面角落站了一男一女。
男的靠着梯墙,把女的搂在怀里,脸色惨败,双目死寂,有哭过的痕迹。女的埋脸在男人胸膛,看不见脸,只见抽着肩膀发出低泣声,凄凄戚戚,伤心得随时能晕过去似的。
顾跃当没看见,背过身,不看那俩人。
“顾总。”男人却主动招呼,顾跃瞥他一眼,男人抬起脸,朝他生硬地友善地展露笑容。
顾跃勉强认出这是他手下一个高级经理,给对方不冷不热地点点头当作回应,没了。
电梯里悄然冷清,女人一直哭,男人也没有精神气,气氛一点都不轻松。
顾跃拿出手机,给司机拨电话。
忽闻梯内的女人泣道:“我知道是囡囡回来了。我知道的。”
没有男人的应声,电梯抵达一层,梯门打开后,顾跃大步离开。
他迈出小区门口时,有什么东西在他跟前风似的掠过,差点撞到他。
瞪眼去看,是那辆米黄色的小绵羊。驾驶员戴着圆圆鼓鼓的同色头盔,回头朝他鄙视地笑了笑。
顾跃顿了顿。
小聋人那笑,真得瑟,五行欠打!不过居然出奇的好看,甜丝丝的,小小的脸蛋好像带两个小梨涡。
她小绵羊开得很溜,也很快转过头去,笑容看不清楚了。
顾跃莫名想一看再看,事情似乎又有点意思了。
回家歇了两天,按捺不住,找人查张活柔的住址。过后查出“刚刚中介”四个字,很耳熟,哪里听过?
顾跃稍作细想,恍然大悟。
小女鬼一事之后,张活柔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实则心里的堵意未有散去。
从心和张活刚安慰她,效果甚微,还被张活柔反过来讥笑:“你们真矫情,我又不是第一次杀鬼,别婆婆妈妈的!”
学校下课,她收拾书包回家,班长过来问她:“张活柔,周六晚请冽教授吃饭,全班凑钱,不去也要凑啊。”
张活柔:“……”
她随口应了声,转身走,眼前四周忽然陷入不一般的寂然无声,同学的喧哗全被消去,耳窝嗡嗡嗡响,只剩耳鸣。
张活柔很淡定,心里问了句:“财政使?”
一把从虚空传来的沉闷声音缓慢恭敬地回应:“张姑娘好,三殿下有请核账。”
张家欠冥界的数目,每个月都需要张活柔去财政司和阎冽核实一遍,由财政司的财政使依令通传。
张活柔嫌一月一次麻烦,像大姨妈似的,提议有新还款变动再核对,反正她三四个月才还一次,不还的时候,数目跟之前没变,有什么好一核再核的。
阎冽说:“这是规矩,有法必依。”
她反驳:“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灵活办事行不行?”
阎冽说:“不行。”
张活柔:“@&%$#/+%!”
到了冥界,张活柔直接去财政司的司长室。
坐在雕花书桌后办公的阎冽恢复白衫银发的常态。
张活柔最近在学校见惯了他西装革履加奶奶灰短发的造型,被他这古装扮相一时惊艳,暗暗多瞧了几眼。
阎冽低眼专注于书桌上的卷宗,没看她,轻唤了声:“过来。”
清冷的声线比在学校上课时要空灵不少,不过还是那副千年不变的醇厚音色。
张活柔走过去,把脑袋往卷宗上凑,看了几眼内容,确定:“数目没错。”
说罢伸手去拿一旁的毛笔,蘸蘸墨,在卷宗上画了个名。
阎冽没拦她,任由她的手臂横了过来,碍了自己的视线。
她的手肘不经意地轻擦他挺直的鼻尖,他不说话,心情愉悦。
等她写完收回手,扫了眼她画的名,眉宇轻皱:“字越来越丑。”
张活柔愣愣,回眼去看自己写的名。
丑吗?不丑吧。
这毛笔字是当年热恋期,阎冽在这里手把手教她的。
他站在她身后,扶着她细腰,握着她笨拙的右手,控制笔尖一顿一提,“张活柔”三个大字刚劲落纸,笔锋洒然。
阎冽在耳边问她:“懂了么?写一遍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