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十七岁杀人放火就可以被原谅,甚至还要摸着脑袋说‘做得好,下次再心狠手辣一点’?”骆知简再度把一行行代码推到萌王眼前,“这当然不是什么一时兴起就能写出来的。但提前写好,放进U盘,插入电脑再复制粘贴,这需要什么时间吗?一个死亡回城的时间就能办到的事情,很难吗?你看看清楚,这就是害得Lux今天‘爆冷出局’的原因,甚至可能会是你拿不到三连冠的罪魁祸首,你能不能丢掉你沉溺在青春少年傻白甜的脑子,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
骆知简的脾气不好,谁都知道。但他不满的时候,也会少言寡语。
像今天这样长篇大论骂醒谁,还是第一次。
而且,似乎他每一次的咄咄逼人都是因为白景言,可能这就是男人诡异的第六感吧。
舒迦看着自家ADC突然威严肃穆的样子,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以后教育孩子的画面……
就在这时,刚从隔壁会议室开完教练组反思会的虎哥低头走了进来,手中的平板传出了解说几近破音的祝贺:“恭喜TR!恭喜TR成功进入决赛!从A组第四,一路打进总决赛;从赛季初的萎靡不振,甚至是误入歧途,再到今天的一往无前,这就是我们LPL一直以来追求的精神!胜不妄喜,败不惶妥!再次恭喜TR!”
这一件件事情接连发生,从南岛第一次和白景言相遇,就像是一环扣一环的剧情,让他们忽然找不到乱线的源头。
为什么?
白景言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为了一个世界赛冠军,那么他们大可以让Lux先进入世界赛为他们披荆斩棘,再将这种卑劣的手段放到重要关头。在季后赛使用这种手段,对TR有什么好处吗?
遇事不决,严刑逼供。
舒迦不是什么藏得住心事的人,脑子里一团乱麻,不如直接找本人。
此时的TR正在接受赛后采访,白景言作为小老板应该只是在后台悠闲地喝咖啡。舒迦毫不犹豫地拨出了一通电话,却在响起后第二声就被残忍挂断:“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他在逃避——舒迦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的答案。
舒迦打开微信,白玉似的拇指敲敲打打几十字,沉吟片刻后却又通篇删除,输入简简单单三个字,点下发送。
——是你吗?
白景言的回复并没有预想中的姗姗来迟,他几乎是秒回,却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话。
白景言Ayn:舒迦姐姐,你知道为什么这支战队要叫TR吗?
舒迦:?
白景言Ayn:Team for Revenge。
复仇之队。
舒迦:Lux做错了什么?
白景言Ayn:No no,not Lux. It\'s you.
……她?
舒迦心底涌上一阵不安且焦躁的念头。她不动声色地抬眸,那些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庞,如今都镌着满满当当的疲惫。
她悄悄离开训练室,拨通了“塑料姐妹花”的群语音。
“白景言?”唐思潆一边被化妆师摆弄发型,一边回忆,“圈子里姓白的的确不多,但也没听过白景言这号人物啊……难不成是白阳日化的?也不对啊,白阳日化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还没长大呢……”
连号称圈内第一名媛的唐思潆都这么说了,舒迦也只能叹气:“你们也知道我从小就不去掺和这些场合,一到正式场合谁也不认识,本来以为你们会有些线索……”
“倒也不是毫无头绪,只是一时半会儿抓不住重点。按照你的说法,这个白景言应该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但——”忽然一阵嘈杂的摩擦声,周行之那头传来了娇俏而熟悉的声音,“舒迦,这个白景言,我指不定见过。”
“小楼?”舒迦哭笑不得,“上次在南岛你就说好像见过他,长得好看的人你都见过吧?”
“哎呀不是这回事。你知道我师父吧,上次影后也请了他的。”得到舒迦肯定的回答后,楼兮风继续道,“他算是摄影圈子里的头号人物了,据说家世也挺神秘的,我以前还不相信,结果几年前我阴差阳错跟他学习之后,第二年他就带我去参加了一个豪门的宴会。我一个普通人也不知道那是谁家,只知道那个宅子比海市森林公园还大。
“我去之前,我师父就再三叮嘱我用一张新的储存卡,拍完之后直接把卡交给他,怪神秘的。去了之后吧,那家人也的确挺神秘的,看起来家大业大的,宴请的人没几个。当时我闲得没事镜头乱晃,就看到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站在二楼看着,把我吓了一跳。
“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就是小白了。”
无论是骆知书还是白景言,小楼的镜头都立了大功。舒迦和周行之这还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傻人有傻福”。
“那你还记得,那是什么宴会吗?”
“模模糊糊记得是那家的老头子七十大寿吧,但奇怪的是我都没看到他儿子女儿,只有白景言一个后辈。”小楼的眉头皱成一团,绞尽脑汁地回忆当时地情景,“嗯……还有……”
周行之娇贵的手掌覆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抚摸着:“不要急,慢慢想。比如当时宴会上有没有什么你认识的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你预料之外的事,有没有说什么你记忆犹新的话……”
“啊!有!”小楼一惊一乍,抱着手机语无伦次地回忆起来,“有件事情当时我觉得没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怪怪的。就,那个老头子在中间说了一串话,类似于感谢CCTV这样的,说着说着就快哭了,他一直‘景言’、‘景言’地叫,还说什么‘乖女儿景言’。我当时还想着会不会是他女儿在国外回不来,现在想想觉得不对啊,白景言不是个男孩儿嘛。诶,白景言会不会是他那个女儿的孩子?也不对,那为什么会姓白呢?周行之你说对不——咦,行之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周行之没有说话。
唐思潆在电话那头低声呢喃了几声,忽然一跃而起,吓得化妆师倒吸一口冷气。
“迦迦……”唐思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他们两个和舒迦不一样,他们从一出生就是未来的金字塔顶端,从未经历过哪怕一天的苦难,毕竟,天塌下来了也有一整个家族为他们撑着。
因此,唐思潆和周行之从小为所欲为,根本不知“恐惧”为何物。
但这一刻,从地底穿破大理石的寒意沿着经络攀援而上,攫住他们的喉咙。
“那个自杀的女人……叫白景颜。”
第六十章
白景言今年十八岁。
而那个早在十八年前就自杀的女人如果还活着, 现在已是和饶曼一般年纪的美妇人了。或许和她一样,穿着华贵的衣裳,每天用着五位数的保养品却还嚷嚷着“眼角又多了一条细纹”;也或许有一个舒迦一般大的孩子, 伏在她肩上娇嗔捶背。
白景言,白景颜。姓名相差无几, 可年龄却相差两轮的两个人,不是巧合, 也不是母子。
——他们身体里流动着相同的血液, 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
十八年前, 白景颜去世, 死亡诊断证明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自杀身亡”。但在旁观者眼中,这远远不是真相——可笑,大家族之间的生死,岂能是自杀身亡这么简单?
舒白两家的丑闻在当时算不上什么机密。丈夫抛弃结发妻子在外养了情妇, 甚至生下了一个女儿, 逼死原配, 一尸两命, 又明媒正娶将情妇迎进门,给了情妇和女儿正当的名分。
在流言的发酵下,舒家不为所动,可白家这个正统大家族却逐渐销声匿迹了。
有人说, 白家是举家移民了。
有人说, 白家是破产落没了。
更有毫无底线的媒体胡编乱造,白家是集体给掌上明珠陪葬去了。
而白景言, 就是在这样遍地流言的时刻出生的。
白家老来得子,本是一件喜事,可他们却没有昭告世人,就连直系血脉也鲜有人知。
在白景言尚小的时候,他的父母也时常带他出去散心。虽说白家是个大家族,但毕竟没有明星那般知名度与曝光度,走出了宅院,也不过是寻常人家。
“哎哟,您二位可真有福气,孙子这么俊哪!”
年仅三岁的白景言一手牵着鹤发鸡皮的父亲,一手牵着满头银丝的母亲,撅着小嘴嗔道:“他们不是我爷爷奶奶,是我爸爸妈妈!”
进了学堂后,白景言发现,自己的父母似乎真的和别人家的不一样。
被误解久了,就连白景言自己也不愿再去解释了。他坐在母亲的膝头,耷拉着小脑袋问道:“妈妈,为什么你们总被当成我的爷爷奶奶?”
白母欲言又止,声音渐渐哽咽:“其实,你本不该来的……你本来有一个姐姐,她在可以当母亲的年纪离开了,所以才有了你。”
白景言隐约察觉到母亲的话中话,想要去摸索更多有关这个“姐姐”的故事,可除了这句话,他再也不曾从父母的口中听见有关“姐姐”的只言片语。
他用尽储存的知识量去消化这句话,最终在仅有的新闻报道和家仆的碎语中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总角之年的小男孩,还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却先明白了什么是恨。
他开始和曾经最不屑的人打交道,学会了商场上的那一套,也变得乖僻。但在父母的心中,他还是那个乖巧懂事的白景言。他们也依然将白景言当成一切,无限满足也无限纵容——就像是想要弥补什么一般,从来不去约束他。
三个月前,白景言悄悄潜入了墓园,找到了那个一直被藏着掖着的墓碑。
黑白照片上的女子还很年轻,笑容如同一朵清丽的茉莉,淡淡的甜。
白景言站在墓碑前,从晨光熹微,一直到黄昏月落。
回到家,他窝在父母的怀里,甜蜜地撒着娇:“爸妈,我想买个玩具,可能有点贵。”
白父有些诧异,眼角流露出一丝欣慰:“我们景言从来不开口要东西的,这次怎么开窍了?说吧,想买什么?”
“一支战队。”
*****
在舒迦被扑面而来的真相淹没的同时,骆知简收到了意料之中的邀约。
年轻的男孩穿一身清爽的白衬衣,像一只温顺的小狗,坐在角落的藤椅上轻轻摇晃着。
骆知简看不惯他,但却也否认不了,这是个优秀且讨喜的小孩。
他不想用过多的废话去开场,站在茶桌旁,单刀直入:“你到底什么目的?”
白景言歪着头,眨了眨大眼睛:“骆爷,不坐下来喝点什么吗?”
骆知简不发一言,只是盯着他那双让人看不透的双眼。
“你也真是的,有便宜都不占。”白景言抿了一口奶茶,慢悠悠地拉长尾音,“我在夏季赛开始前就说过了,我的目的……是你呀。”
鬼才信。
白景言从骆知简的眼神中看出了浓浓的不信任,靠在椅背上摊手:“你为什么不信我呢骆爷?我真的是你的脑残粉,从四年前我第一次知道英雄联盟、第一次看比赛起,我就崇拜你了呀!我一直觉得你是电竞圈最值得尊敬的选手,永不服输永不放弃,用尽自己的一切为Lux赢得荣耀。你也看到了,Lux今天是什么结果,我当时百般劝说你来TR,你就是不听。如果你来了,我就能亲手把你送上宝座。”
骆知简换了个站姿,依然不发一言,单方面欣赏白景言表演。
“Lux的失败,在我预料之中。”白景言甜滋滋地笑了起来,“为了让舒迦痛苦,我可是做了相当长远的计划,你想听听吗?”
白景言的最终目的,一直是舒迦。
尽管当年的报道在两家人的极力压制下,已经撤了百分之九十九,但只要还有那百分之一的存在,这就不是什么秘密。
白景言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旧刊中看见了了当时的报道,这间小报社甚至早在十年前就倒闭了,他动用了一切手段找到了当年撰写报道的记者。
舒建新。饶曼。舒迦。
这三个名字就像噩梦一样萦绕在他脑海里,日夜不息。
甚至于,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搜索和舒迦有关的信息。
美丽,优雅,有才气,从不去在意流言蜚语——他恨舒迦,却又本能地恨不起来。白景言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自己的姐姐还活着,大抵就是舒迦这样的女子吧。
可他不能让自己的姐姐白白葬身。
如果白家不能出面,那就让他这个局外人来解决这一切吧。
在这个法治社会,他自然不能为所欲为,更不能雇佣一伙混黑道的大汉对着舒迦随随便便捅上几刀。所以,他决定从舒迦最在乎的东西入手。
毁掉Lux和骆知简,再毁掉舒迦,最后让舒建新和饶曼在姐姐的墓前跪着道歉。
而这个计划,已经有了完美的开端。
“……白景言,”骆知简嘴角一阵抽搐,“你有病吧?”
“什么?”
骆知简再度换了个站姿,觉得这么绷着委实有些累,索性拉开白景言对面的椅子窝了进去,直截了当地说:“对舒迦而言,重要的不是Lux,是这个游戏给她带来的改变。”
从漫无目的的生活中逃离出来,活出崭新的模样,这才是她未曾停下脚步的原因。
“你能毁掉的无非就是一个三连冠,但你拆不掉Lux,更不可能做垮这个游戏。所以,”骆知简轻笑一声,“你所做的毫无意义。”
冷不丁被打破美好幻想,白景言开始有些气急败坏:“我……我不在乎!就算你说得没错,那又怎么样?能看到舒迦难受我就满足了,迟早有一天我会让她感受到我姐姐当年的绝望!”
“哦,那你还不如跟她说我其实是个gay。”
“……”
“你想做什么就继续做吧。”骆知简轻巧地起身,拍了拍衣摆沾上的灰尘,满不在乎,“反正,Lux又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