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不知所措陷入自我怀疑的白景言,骆知简飞奔回基地,第一件事情就是寻找舒迦的影子。
“舒迦啊,她刚刚说有事出去了。”妖皇压低声音,贼溜溜地打着小报告,“好像又是去找那个中国区总负责人,骆爷,你倒是也上点心啊。”
听见“周行之”这个名字,骆知简第一反应是去阻拦舒迦,但这个念头刚刚闪现出来,就被他压了回去。
骆知简自然知道舒迦找周行之所为何事。
他不是一个自负的人,相反的,还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退却。
一无所有的人,总是会小心翼翼。
他承认自己嫉妒过,无论是周行之也好,还是白景言也罢。这些天之骄子一个接一个出现在舒迦的身边,一次又一次击溃他本就豆腐渣工程的自信。
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他忽然不再去钻牛角尖了。
他和舒迦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许也不会是。那个世界有属于他们的法则,骆知简不会懂,也不需要去懂。他只需要去尊重舒迦的决定,去信任舒迦的选择,去支持舒迦迈出的脚步,这样就够了。
一无所有的人,开始拥有之后会变得小心翼翼,可当他真正懂得珍惜后,也会明白什么是放手。
舒迦是世间最好的女孩,她独立,她自信,她勇敢,虽然有一点脆弱,但她有自己的想法,从来不需要别人置喙。
而骆知简此时此刻能够做的,并没有太多。
他拍了拍萌王那丧气的小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副天下唯我是从的模样,一如从前。
——“我还没退役,Lux又怎么可能倒下?”
第六十一章
舒迦向Alex请了不长不短的假, 像是从Lux的基地人间蒸发了一般。
起初,萌王还会在骆知简耳边碎碎念,可得不到他任何回应后, 也失去了兴趣。
而骆知简呢?
他仿佛回到了刚进入职业电竞圈的那些日子,不眠不休, 日夜颠倒。
白景颜将训练赛资料透露给了多少人,他们无从而知, 唯一能做的, 就是尽可能避免让训练赛的信息成为阻碍晋级的绊脚石。
也就是说, Lux要抛弃闭关训练时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套路。
Lux当然大可不必去重新创造新的战术, 就用最常规的打法,凭借硬实力去一步步晋级。但被动防御总是赢不过筹谋满算,如果对方出其不意,那即便是再老成再稳重的战队, 也难免会马失前蹄。
他们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失误。
日常训练的时间同往常一样, 九点起床, 随缘收工。
可骆知简等不了教练组和数据分析组的结果, 每天打完训练赛和rank,就通宵去各个分段观战,无论是韩服国服还是美服,记录下每一个可能擦出火花的组合, 第二天清晨再去和虎哥探讨。
蛋蛋睡眼惺忪地下楼, 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骆知简仰头迎着初晨,口中低声喃喃的模样。
“骆爷, 你起这么早干嘛啊?”
骆知简低沉的嗓音中满是疲惫:“对身体好,建议你们学习。”
说罢,虎哥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沓草稿纸,上面都是潦草的字迹,涂抹的墨团像一个个补丁。
“这啥啊虎爷,你出去写生了?”
虎哥一拳头锤上蛋蛋的脊梁骨,一脸嫌弃:“写啥生?写你睡得多像一头猪吗?人家骆知简觉都不睡了给你们想骚东西,你们一个个睡得倒挺香。”
“这不是心理辅导师说的嘛,要劳逸——等会儿,”蛋蛋迟钝地捕捉到了重点,“骆爷你没睡觉?”
骆知简揉了揉太阳穴,原本饱满的额角仿佛因为疲惫而瘪了下来:“难不成指望你们?”
“不是,你说你自己悄悄咪咪补课算怎么回事儿啊?”蛋蛋认真的表情像极了考试没考好的学渣,还被老师拎出来跟学霸做对比的那种,“您年纪大,就别操这些心了,今天这些交给我们几个来,赶快回去补觉,赶快赶快!不到晚上不准起来!”
他们这些从十几岁就留在基地的男孩子,没有经历过纯情的校园青春,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偶尔在直播间学两句土味情话还会被送上主播搞笑合集。
所幸,他们之间也并不需要什么言语。
“年纪大”的骆知简拗不过他,也着实没有力气去拗,撑着疲累的身体回楼上。
离开训练室时,骆知简站在蛋蛋的身旁,笑着揉了揉他的鸟窝头。
刚回到房间坐下,骆知简就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准备悄悄补课。
——哪曾想蛋蛋已经踩着风火轮把整件事情告知了另外四位队友。萌王和小花轮流从门缝里伸进小脑袋,监视骆知简有没有好好休息。
骆知简无奈,只好和衣躺下,接连几天的通宵就像一张幕布,遮住双眼,让他沉沉睡去。
下午四点,骆知简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他揉着通红浮肿的眼睛下了楼。
还没有走到训练室门口,他就听见了一阵叽叽喳喳。
“虎哥都说了这版本没法玩儿没法玩儿,你让这些英雄上场有啥用啊!”
“虎哥还说德莱文赛场废物呢,MSI骆爷不照样用了?”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好吧,当时那是对面作弊我们气不过啊,换成对面是KW是ALG是现在的TR你敢不敢?”
……
初秋的阳光洒下来,给少年们的叽喳添了佐料,有甜有咸,有苦有辣。
是让人能够感觉到生命跳动的味道。
骆知简忽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上一届Lux刚刚拿到世界赛亚军,却因为被挖角而解散,队友纷纷握着橄榄枝签下解约。
而那是骆知简职业生涯的第四年,对大部分选手而言,已经是老马伏枥的年纪了。他和Lux距离世界冠军只差一步之遥,却在这个时候重组。骆知简有一瞬间的崩溃,于是向Alex请了散心假。
当他散心回来时,训练室里多了陌生人的气息。
“骆爷,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阿越拽着愣神的骆知简,一个个指给他看,“这是你的新上单Milky,新中单Chris,新辅助Dan,还有你的新打野Moe。这个打野可不得了,他是来Lux实现毕生梦想的。”
骆知简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来,小萌萌,跟你骆爷大声讲出来,你的梦想是什么!”
刚满十七岁的萌王还未褪去脸上的青涩稚嫩,涨红着一张水嫩嫩的脸蛋,结巴着吐出几个字:“帮……帮骆爷拿、拿三连……冠。”
而眨眼三年过去了,他们早已变得老奸巨猾,脸上也冒出了赞助商都无法拯救的青春痘,胶原蛋白一去不复返。
可他们最初的梦想,没有改变。
*****
按照积分排序,夺得春季赛头牌的Lux只需要赢一场比赛,就可以进入世界赛。
“记住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说训练资料泄露了,就算对面抱着你们屏幕啃,你们也得给我打出转播延时防窥屏的效果来。有没有什么问题?”
“您好,有的。”妖皇一本正经地举起手,“虎爷,请问您这要求人类能做到吗?”
砰——冒泡赛开赛前,妖皇惨遭工伤。
这一场他们遭遇的,是原本以为已经错身而过的老对手——ALG。
和ALG打冒泡赛,是一件既安心又有风险的事情。对Lux而言,ALG的人品是无需置疑的,否则也不会当那么多年的“隔壁战队”。但同样无需置疑的,还有ALG的实力。倘若白景言也将资料泄露给了ALG,以ALG本身的实力,加之非法手段的辅助,这无疑是局单方面的碾压。
和ALG有来有回打成一比一,第三局比赛伊始,ALG毫不犹豫地替上单锁定了塞恩——自从半决赛昙花一现后,LPL各支战队便纷纷钻研起了这个曾经的冷门英雄。
所幸,这一点Lux早已料到。
“把上中拿下来,吸血鬼和刀妹。”虎哥满是老茧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思路明确,“就按照我们之前练的,上下双核,稳定发育。中单刀妹带好节奏,绝对不能让塞恩起来。”
ALG继续拿下了野辅,奥拉夫与塔姆,紧接着双C选择了岩雀和伊泽瑞尔。
这是一个偏向前中期的阵容。ALG的思路也同样非常明确,既然Lux想要打发育,那么他们就阻止发育,保证中下两路优势,保打野,以此转移上路的压力。
泉水出生后,萌王有预感对方会帮奥拉夫抢蓝,并没有做出一级团的决定,而是保证三路平稳上线,争取占据哪怕一个补刀的优势。
三buff开场的奥拉夫是一个无敌的存在,萌王落后一级的蝎子精斯卡纳根本不敢头铁,只能在三路逡巡。上路勉强抗衡,中路被岩雀疯狂输出,萌王一边疯狂转动着小脑瓜子,一边将镜头切换到下路——
“卧槽,骆爷你嗑药了?!”
只见骆知简操纵着女警,一枪一个小朋友,丝毫不关心对面奥拉夫的踪迹,将EZ和塔姆压在塔下。
蛋蛋举着盾瑟瑟发抖,看到萌王一瞬间停滞的步伐,大喊道:“那个蝎子莱莱在干嘛!蓝buff刷新了,奥拉夫应该下来了!”
萌王一愣,连忙蹦跶上去,手起斧落——然后亲眼目睹女警拿下两个人头,并且推掉了一血塔。
“还行,虽然奥拉夫猛了点,但绝对没有我们骆爷猛。骆爷,你说是不是?”
马屁精日常完成,萌王摇着尾巴,却半晌等不到他骆爷的一句话。萌王悄悄侧目,骆知简棱角分明的侧颜散发着寒意,屏幕上的女警也没有半个多余的动作,回城、补给、换线,一气呵成。
……奇怪,骆爷以前打比赛有这么压抑吗?
ALG在比赛中期,依靠自身阵容优势主动展开几场小规模团战,勉强将局势扳了回来。萌王和妖皇的指挥决策也下得毫不犹豫:避免正面团战,保住上下,继续发育。
终于,在Lux的迂回之下,比赛进入了他们的强势期。
Lux在大龙坑布好视野,一步步引诱敌方。吸血鬼和刀妹见时机尚好,果断开团,切断ALG阵容走位后,在女警的疯狂输出下——Aced!
带着大龙buff一路推进,骆知简用最后一颗子弹攻破了水晶。
在一片欢呼声和恭喜声中,骆知简再度站在了聚光灯的中央。
眼前有一道白光闪过,渐渐铺成片片噪点。噪点之中,骆知简看见了那张他朝思暮想,却又不敢触碰的脸。
舒迦捧着笨重的单反,就坐在他目光的尽头。像春天的新芽,像夏天的可乐,像秋天的白果,像冬天的奶茶,像一切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却比它们更动人。
骆知简紧紧地握着话筒,关节泛出的苍白一如他的面色,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或许是对屏幕前的白景言说的,或许是对台下的舒迦说的,也或许,是对这七年来每一个动摇过的自己说的。
“我说过的,Lux不会输。”
眼前的白光渐渐包裹了整个世界,一点点陷入混沌。
常青藤,终会有枯萎的时候。
第六十二章
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有些刺鼻, 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
从一片混沌中清醒过来,骆知简看着眼前熟悉的病房, 低声喃喃:“又是这里。”
“上次是普通病房,这次是VIP。”一旁的木凳上, 舒迦正优雅地挑着车厘子,贝齿轻轻咬下鲜艳欲滴的果子, 像极了插画里的画面, “拜你所赐, 我又给人当了一回家属。”
骆知简双唇微张, 目光落在舒迦手中的车厘子上。舒迦斜睨一眼,懒得理会。可骆知简就跟赖皮一样,甚至还浮夸地“啊”了两声,引得一旁换药的护士阵阵发笑。
面对这种骆氏撒娇行为, 舒迦除了满足别无他法。她面上仍然是一脸嫌弃, 可手中去梗剥核的动作却是和表情截然不同的温柔:“我警告你骆知简, 除非你告诉我你怀孕躺进医院了, 否则你每进一次我就让一家医院拉黑你一次。”
……他家女朋友的威胁还是一如既往大手笔。
咬着舒迦亲手喂食的车厘子,骆知简满不在乎:“也就是最近熬夜熬多了,身体受不住罢了。毕竟不是十几岁的人了,我服老了。”
“你那叫熬夜?”舒迦就差没把手中的车厘子往他头上盖去了, “你那叫回光返照。”
“舒迦你这样咒我是会当寡妇的。”
“你错了。如果你现在没了, 我就是普通的单身女子。等你继续这么作几年,我才会变成寡妇。”
说话丝毫不饶人, 看起来,舒迦是真的气极了。
“虽然你凶起来也很漂亮,但我还是更喜欢你邪里邪气的样子。”
舒迦听见这有些幼稚的低段位甜言蜜语,一时失笑,微微挑眉,勾起左嘴角,划向眼角那颗魅惑人心的泪痣。
骆知简笑着说:“对,就是这个表情。”
察觉到自己不自觉的表情变化,舒迦连忙伸出手,将半张脸遮住。指缝间露出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盛着一荡秋水,似懊恼,又似嗔怪。
他的女朋友,真是全世界第一好看。
骆知简突然开口:“上一次在医院,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吧。”
那时,他带着亲生父亲留下的刀疤,在这里缝合了幼年的伤痕。也是在这里,确认了一位“家属身份”。
“嗯,半年进一次,还不算太频繁。”舒迦自顾自地吃着车厘子,偶尔施舍他几颗,“怎么了吗?”
“我只是在想,上一次你在这里告白,这一次要不要求个婚?”
“……我建议你再做个脑CT。”
噗嗤——一旁默默当背景板的护士没憋住笑了出来。
骆知简这才意识到病房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轻咳一声道:“这里暂时没什么事,护士小姐你出去歇着吧。”
护士自然知道自己瓦数有多高,一边偷笑着,一边往房门走。她心里一心想着等下怎么和科室的小姐妹讲这对儿高颜值情侣的事情,却没注意到门口有人,迎面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