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您没事吧?”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舒迦,她起身走过去——“老头子老太婆?!”
“呸,在外面你能不能给你爹妈留点面子了啊?”饶曼将手中的鳄鱼皮包一丢,径直扑向舒迦,“我的宝贝女儿啊,你伤着哪儿了?叫你别干这么累的工作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受伤了吧?跟妈说到底伤哪儿了?我看你这也挺健壮的啊,额头冒了颗痘痘,肯定没少熬夜……”
“咳,”舒建新一眼便发现了自己女儿身后的骆知简,端起了架子,“迦迦没受伤,受伤的怕是那位先生。”
饶曼顺着舒建新的视线望去,一个容貌端正的青年半倚着床头,朝他们礼貌问好。
舒迦还没来得及介绍,舒建新已经先一步开口了:“这位,是骆知简,小骆吧。”
不是疑问句。
“是,我是骆知简。”骆知简用输液的手撑起半个身子,又坐起来了几分,“叔叔阿姨好。”
“小骆你好,你身体没事吧?伤着哪儿了吗?”
……好像有哪里没对?
骆知简怔住,尽力让自己的神态语言和未来岳母保持同样的从容:“没什么大事,就是疲劳过度了。”
舒建新闻言,有些不满地蹙眉:“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把自己的身体当什么了?迦迦也是,学习工作起来什么都忘了,这以后你俩是不是要把房买医院里?”
“老头子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怎么就——等会儿,”舒迦终于察觉到是哪里出了问题,活生生把丹凤眼瞪成了杏眼,“你们是怎么知道骆知简的?!”
舒建新和饶曼对视一眼,泛起宠溺的笑容:“你这傻孩子,真当你爹妈不会网上冲浪?就算我们不会,那几个年轻的小秘书也都告诉我们了,就连家里新来的园丁都知道。公司前台还悄悄告诉我们,你说未来驸马爷姓骆。”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舒迦回忆半年前的景象,只怕他们那时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我们宝贝女儿,可是风头人物啊。”
饶曼温柔的手掌抚摸着舒迦的脸颊,她竟有那么一丝鼻头微酸。嘴上仍然不饶人,却是自己也没发觉的撒娇:“前些日子你不是还跟我说,不准找个打游戏的回家嘛!”
停留在她脸颊上的手掌有一瞬间的颤抖,饶曼眼睑低垂,苦笑道:“恋爱和婚姻,如果都要被别人安排,那就太悲哀了。妈妈不希望你走上这种路,就像……我们一样。”
舒迦抬起手,覆上那双有些冰冷的手,想要开口,却又缄默。
沉浸于悔恨之中,饶曼突然反应过来:“咦,既然不是你受伤,那怎么有人发消息给我们,说你受伤进了医院?还有你坐上救护车的照片。”
是谁呢?
是谁会用幼稚的手段将他们引到医院?
这病房里没有什么秘密,只有舒迦和骆知简二人,想必那个人是猜到他们的关系对舒饶二人的冲击性。
只是,他没有料到他们早已知晓。
这种无计可施走投无路的手段,也只有白景言了。
舒迦终于将埋在心底的问题吐了出来:“妈妈,你认识……白景颜吗?”
饶曼的表情瞬间凝滞,不知道舒迦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
“因为某些原因,她的亲弟弟……在找她姐姐。”斟酌再三,舒迦用了这样的描述方式,“我和周行之跑了很多地方,也听了很多故事,发现……当年的事情,好像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在世人的口中,舒建新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渣男,饶曼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小三,而舒迦,并没有什么错,却是一个野种。
当年那件事发生后,白景颜这个名字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搜索引擎也只有寥寥几条。
舒迦拿着周行之给的信息,去了白家老宅,去了举办订婚宴的酒店,也去了白景颜离开的地方。
但她一无所获。
最后,她鬼使神差地站在了一条逼仄的小巷前,巷子的尽头是她三岁前的家。
那个狭窄的屋子被留了下来,如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却依稀能看出当年饶曼将它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模样。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舒迦崭新的高跟鞋踩在了一叠信封之上。信封泛黄,边角已经生了絮。
寄件人是一家影楼。
舒迦满腹狐疑地拆开,那里面只有一张相片,附着一张墨水氤氲的纸,上面写着:“您好,这张相片您迟迟未来领取。敝店经营不善,即将停业,故将相片寄给您。祝好。”
落款是十五年前,也就是饶曼离开后的第三年。
而那张相片上,一张长椅,坐着两个美得不像话的女子。
左边的女子容貌艳丽,眼中的流光和朴实廉价的衣物分毫不搭;右边的女子眉目清秀,散发着一股名门闺秀的气质。
左边是饶曼,而右边,是白景颜。
白景颜双手交叠,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饶曼一手挽她,另一手俏皮地指着白景颜的小肚子。
这样的两个人,会是当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原配与情妇吗?
将相片递给饶曼,饶曼的眼眶几乎是瞬间通红。她捏着那张迟到了十几年的相片,哽咽着说:“她本来也能和我一样,跟心爱的男人结婚,生下一个漂亮的孩子……”
当年舒白两家联姻,为的无非是名利。
可舒建新和白景颜二人都早已有了心上人,又不得不为了家族牺牲自己。
两家定亲当天,舒建新告诉白景颜,自己有爱人,并且也有了一个还在腹中的宝宝。原以为这样的摊牌会让白景颜悔婚,却不料她只是笑了笑:“好巧。”
白景颜的心上人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只是白家众多公司中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她愿意同舒家联姻,也只是为了解决债务危机,保住心上人的饭碗罢了。
就这样,舒建新和白景颜在婚姻的基础上,又多了一层契约关系。
舒白两家自然明白这次的联姻是出于无奈,也知道两个人的婚姻或许不会美满,于是便默许了他们解决危机后分开。
婚后,白景颜和心上人的关系被白家长辈发现,他们费尽心思拆散,却不料白景颜竟然怀上了他的孩子。
怀孕最初,白景颜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于是她悄悄跟着舒家的老管家周叔,找到了饶曼的住所。
那时的白景颜是全海市公认的第一名媛,饶曼又怎会没在报纸上见过她?
可她并不惶恐,只是笑着对白景颜说:“要进来喝杯茶吗?”
第六十三章
白景颜走进那件狭小却井井有条的房间, 看见了挂在墙上的合影,也看见了圆乎乎的小舒迦。
小舒迦看见陌生的女子,用口齿不清的奶音唤道:“阿姨好!”
白景颜原本提着的心, 在看见小舒迦的那一刻终于稳稳地落了下来。
是不是这三年一过,她也能像饶曼这样, 带着冰雪聪明的孩子,和心上人双宿双飞呢?
曾经白景颜认为自己拥有一切, 而今她却羡慕一个住在十来平米小屋里的普通女子。善变的何止是女人, 是人心呀。
日子久了, 白景颜和饶曼这一对外人看来水火不相容的仇人, 竟然成了彼此唯一能够交心的朋友。
三年之约即将结束,白景颜的腹中的孩子也逐渐长大,她满心欢喜地来找饶曼交流育儿心经,还拉着她去拍了孕肚照——这是白景颜这三年唯一一次主动与谁合影。
白景颜的腹部一天比一天大, 也必然是瞒不过白家长辈的。
白家长辈得知孩子不是舒建新的, 骂也骂不听, 打也打不得, 索性将错就错,拖着白景颜找上舒家,告诉他们她怀上了舒建新的孩子。
舒建新自然明白这不是事实,毕竟他三年来连白景颜的一根手指都未碰过, 哪怕是作秀也不过是挽挽手。他望进白景颜的眸子, 那双绝望的眼睛里写满了乞求,求他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所以, 舒建新沉默了。
他的沉默,仅仅只是对白景颜的理解,却被白家当作了答案。白家找到了白景颜的心上人,用一笔巨款轻而易举打发了他,又押着白景颜二度冲进舒家。
“你们当年答应我,这场债务危机一过就让我离婚,把曼曼和我女儿接回来!现在你们说话不算数?”
“建新,当年是当年。如今我女儿都怀了你们舒家的骨肉,你总得负责吧?”
“骨肉?我舒建新这辈子就饶曼一个女人,至于她,我三年来连碰都没碰过。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不如去问问她,骨肉究竟是谁的?”
话一出口,舒建新就后悔了——白家发现舒建新根本不上套,那么白景颜和她腹中的孩子都不会有好结果。
白景颜从舒家宅院逃走,顶着隆起的小腹跑到了饶曼家里。听说了一切的饶曼没有怪罪于她,只是恨舒建新一张收不住的嘴。
“曼曼,求求你……我现在不能回白家,求求你想办法帮我找到他,好吗?”
饶曼和舒建新想方设法找到了白景颜心上人的下落,让他们见了面。
恋人之间,没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
只是,他们原本以为白景颜赴约回来后会是喜笑颜开的模样,却不料她只是淡淡一笑,留下一句话。
“曼曼,建新,谢谢你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当他们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白景颜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在她和心上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以跳楼这种最面目狰狞的方式。
所以舒家绝口不提,因为家丑。
所以白家销声匿迹,因为有愧。
所以饶曼一直隐忍,因为她知道,这件事必然需要一个人去承担罪名。既然白景颜生前没有一个善终,那就让她和腹中的孩子在泉下有一个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身份吧。
这件事,错的本就不是白景颜,而是这个人人都想挤破头进来的“上流社会”,是贪念,是欲望,是血脉之间的冷漠。
听完整个故事,舒迦迟迟没有言语。
“其实啊,你在三岁以前是没有名字的。之所以叫‘舒迦’,是希望你永远记得,无论你生在哪里,活在何处,有你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舒家。”
所以,他们从不束缚舒迦,放任她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留学,工作,恋爱甚至婚姻。
他们知道,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看似拥有一切,但也会失去许多。
他们不希望舒迦也抱着遗憾和绝望离开。
一旁听故事的骆知简神色微动,捕捉到了病房门口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白景言?”
这个名字,瞬间攫住了另外三人的心。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白景言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双鹿眼亮晶晶地闪烁着,鼻梁和颌角都是柔和的弧度,饶曼见他第一眼,便喃喃道:“你……和景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白景言并没有闲情去寒暄问候,紧握的双拳浮起一条条青筋,他一字一顿地问道:“那张相片,能给我看一眼吗?”
饶曼微怔,将泛黄的老照片递给了他。
不沾阳春水的手指轻轻颤抖着,两颗虎牙将嘴唇咬出了血窟窿,白景言看着相片上那个笑容滟潋的女子,自言自语道:“她……长得真好看……”
“是啊,景颜是当年公认的第一名媛,漂亮,端庄,有气质。”饶曼睫毛翕动,回忆起十余年前的时光,漾起不自觉的温柔,“我和她请教了许多事情,花艺、茶艺、琴棋书画,还想着等一切都结束了,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起出街。”
白景言的眼眶无法控制地酸涩起来,低垂着头问道:“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爸妈不肯告诉我姐姐的事情?”
他为了这个姐姐,想了太多,也做了太多。
他以为只要毁掉舒迦在乎的东西就好,他以为只要让舒迦也感受到被拆散的感觉就好,他以为今天的病房会是一场大戏。
然而他没想到,这的确是一场大戏,却是为他准备的。
“因为大家都一样啊。”饶曼看着那张像极了白景颜的脸,拭去了眼尾一抹湿润,“都想让她走得安安静静,别让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去打扰她。”
就像饶曼一直以来的那句话,“死者为大。”
这四个字里,藏着一段漫长而悲哀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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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骆知简调养好身体出院后,Lux的日程也步上了正轨。
今年的世界赛在遥远的里约热内卢,早在一年半前从周行之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舒迦就无比嫌弃:“怎么是里约?我上回去里约跟项目,差点没被在荒郊野岭喂野生动物。”
但这毕竟是拳头定下的,哪怕是周行之也无法改变。
写了整整五千字的《战队须知·里约热内卢版》并且发送到每一个人的邮箱后,舒迦叹气,认命地订起了机票。
清晨五点,太早;转机三次,太累;没有头等舱,太寒酸。
回回订经济舱省钱的阿越看到舒迦这慢条斯理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舒迦,你再不决定,连机票都要没了。”
舒迦看向阿越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你急什么?没有机票就包一架飞机啊。”
这个富N代在说些什么?
俗话说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富人之上还有更富。
就在舒迦认认真真思考要不要包一架飞机的时候,一个纤瘦的身影蹦蹦跳跳进了基地,大喊着:“舒迦姐姐!你订机票了吗?订了的话快点退掉,我给Lux和TR包了架飞机!”
……?
那日病房相见后,白景言蹲在病床前哭了个昏天黑地,房门一波又一波的围观群众聚集起来,护士站也是一脸茫然:奇怪,他们也没接到骆姓病人病危的通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