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叩首:“奴才有罪,因是私自前往钦安殿外,时候并未向皇上禀明,请皇上治奴才的罪。”
他此言一出,绣玥的脸色变了,皇上的脸色同有异样,远处信贵人倏地面色一冷。
绣玥心里慌了些,他这个时候站出来,何苦要为自己做这样的伪证?
不知道皇上心里会作何感想!
她不由望向皇上,却见皇上淡淡的神情,瞧不出喜怒,他瞥了绣玥一眼,而后转回头去睨着刘毓轩:“你起来罢。”
“你虽有过错,但此番站出来维护如嫔清白,也算功过相抵,退到一边去。”
“是。”
信贵人的眸光渐渐现出寒意,四月初九那一晚,她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在钦安殿出现。从小到大,他从来不屑于说一句谎言——那个永寿宫的如嫔……她们之间……
“皇上,”淳嫔在下方轻声道:“既然御前的人证实了如嫔的清白,秀贵人是如嫔的姐姐,黑夜之中,若是秀贵人扮作如嫔的模样,再故意教宫人在永寿宫附近瞧见,不知有几分相像?”
“淳嫔!”秀贵人没想到她竟然插了如此狠的一刀,“你血口喷人!”
淳嫔对绣玥笑笑,而后瞧向秀贵人,但笑不语。
“皇上,您别听淳嫔的,她一向与如嫔交好,数次偏向如嫔说话,这您是知道的呀!您不能听淳嫔的一面之词!”
颙琰瞧向皇后:“皇后,你以为呢?”
皇后转头瞧了瞧秀贵人,摇摇头。
秀贵人的事,她不便开口。
“諴妃的意思呢?”
諴妃听到皇上的问话,收了团扇缓缓起身,“皇上抬举,臣妾以为,淳嫔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单凭一面之词,沈太医也是,秀贵人也是,刘佳侍卫亦然,彼此各执一词,皇上就要定秀贵人的罪,臣妾恐怕秀贵人也不会服气。”
“这归根结底,还是请皇上搜宫,查一查那沈太医供出来的药渣,启祥宫的正殿是否还留着同样的毒药。”
諴妃这句话,无异于雪上加霜。
秀贵人这时候才看清了,她想指望的人,她能指望的人,都已当她是一枚弃子。可笑自己,还在妄想着什么妃位?
“諴妃说得有理。”皇上唤来常永贵:“去查。”
查了一个多时辰,常永贵颠颠跑回来禀告,仍旧是一无所获。
绣玥一直在位子上坐着,想着那个即将离自己而去的女儿,听着常永贵的回报,她瞧了一眼諴妃,明着做好人,暗中乱指路,諴妃可算得好手腕。
“皇上,”她站起身,“不必这样麻烦了。秀贵人是嫔妾的姐姐,事到如今,请皇上恩准,容许嫔妾单独跟秀贵人说几句话。”
皇上点了点头,算是准了。“让宫女跟着你。”
宝燕自动上前,跟着二人进了内室。
秀贵人进了房内,笑着去拉绣玥的衣袖,她殷切道:“妹妹,咱们有多少日子没见了?这半年你在永寿宫禁足,姐姐的日子也不好过,你知道吗?原来骨肉亲情真的是很微妙,我以为我根本不在乎的,但原来姐妹就是姐妹,这辈子都逃脱不掉的羁绊,你过得不好,我也总是吃不下、睡不香。”
绣玥忍不住笑,甩开她的手。
“绣玥,你知道吗,你禁足在永寿宫的时候,阿玛在宫外费尽心思给你搜罗了许多补身的珍品,他也很记挂他的外孙女呀,我也是,我真的发觉自己错得很离谱,经过这件事以后,我这个做姨母的,要加倍的补偿她,我以后要跟你一起好好的疼她。”
“从前的不愉快,我们统统都抹去,好不好?”
“所以你、你能不能帮帮姐姐,度过这个难关啊?看在咱们阿玛的份上,看在钮祜禄氏的份上,你出去跟皇上说,我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推在沈太医的头上,都是他一人所为,好不好?”
提到公主的时候,绣玥的脸色已无比难看,她怒极反笑:“秀贵人,我知道,启祥宫中搜不出什么,你早已将痕迹都毁去了,不是么。”
“但是善府,二十年前富察氏用药毒害我额娘,害她含冤受屈,被逐出善府,二十年后将这药又给了你,妄图用同样的手段,欲置我和孩子于死地。她这样痴迷于害人,我想,只要我求皇上去善府查,总会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她瞧着秀贵人在笑:“不是么。”
“你?”
秀贵人方才在大殿上的镇定,这时候突然瓦解了,她显是慌了,冲上前被宝燕推了一把,“你胡说什么!哪有的事!别忘了,你也是钮祜禄氏!善府也是你的家!谋害皇嗣,阿玛被牵连处斩你也无所谓吗?你真的忍心,让你的额娘成为寡妇,一辈子形单影只、孤苦无依?”
绣玥听到这话,开始咯咯地笑个不停,“她从前就不是在守寡了吗?”
从前,她原本是不明白的,但当她遭受了同额娘当年一样的苦楚和陷害,徘徊在深渊的边缘,在失足跌落之前,是皇上伸手拉住了她。
她那时才知道,一念之差,万劫不复。她不敢想象,额娘当年怀着她,在善庆选择离弃她的时候,她经历了多少苦痛煎熬,现在面对生活,怎么还能做到有说有笑?
“秀贵人,既然话说到这,你也知道谋害皇嗣是重罪,我会请奏皇上,让皇上务必不要念在多年情分,从重治罪,凡涉案者,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善府里,跟你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人,会因你而落得个身首异处,那些一直以你为荣光骄傲的人,就让她们在世上忍辱偷生地活着,慢慢的,她们会后悔、会改变、会对你万般唾弃。”
“还有,我还要谢谢你,借你的手,额娘当日受到的陷害,正好能够一并沉冤得雪。待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你额娘当日种下的种种恶性,也轮到她自己尝一尝。”
“只是她在善府主母的位置上养尊处优了这些年,她还能受得了这般的灭顶之灾吗?”
“钮祜禄绣玥!”
“秀贵人,”绣玥朝她笑笑:“本宫给你半个时辰,回你的启祥宫去,将药交出来。否则,本宫就请皇上派兵去善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你......你……”
秀贵人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瞪着绣玥,站在原地许久,终于转身,向门口失魂落魄地走出去。
“小姐……”宝燕瞧见秀贵人出了去,她走到绣玥身边,“方才说那样绝情的话,可真都不像小姐了。”
绣玥怎么可能由着善庆去死,由着善府被满门抄斩。亏得秀贵人被蒙骗住,她自己歹毒,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回也算是自食恶果。
“咱们回前殿去罢。”
绣玥回到正殿,皇上瞧她,“说什么,说了这样久?”
“没什么,皇上日理万机,嫔妾只是劝姐姐将东西如实交出,不要浪费皇上的时间。”
“难怪秀贵人跟朕说她要回启祥宫取点东西。”皇上伸手拉了她一把,让她坐回去,“正好,今日六宫皆在,朕有件事情要宣布,如嫔诞育了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如今出了月子,朕打算赐她协理六宫之权。”
他拍拍绣玥的后背,“秀贵人的事儿你自己处置,这个就当作为真给你的赏赐罢。”
“皇上!”諴妃最先不忿道:“如嫔她还只是嫔位呀!”
“无妨,宫里头如今有子嗣的,就是皇后,你和如嫔三人,以后绣玥跟着你一道,助皇后打理后宫,这样正合适。”
諴妃一生恋栈权力,她这会儿也顾不得皇后递来的眼色,仍欲分辩,却见殿外匆忙跑进来小练子,“禀皇上!启祥宫出事了!”
“秀贵人……回宫途中走得太急,跌进御花园的湖边溺毙了!”
“……”
“……绣玥,你一定有办法的,只要你说什么,皇上他就一定会相信,就连你跟人私通,皇上他不是都不打算怪你了吗?看在你的面子上,皇上也一定会饶了我的,是不是?”
钮祜禄前一日在储秀宫内室跟她说过的话,一直在绣玥脑海里萦绕不去。
听她当时的语气,分明就是认定了她与人私通的事实,原本她就是求着自己,若是她指使这件事,又如何会这般说来火上浇油?
难道说……是她想错了,秀贵人根本就不是安排那个侍卫栽赃她的主谋。
“想什么呢。”颙琰沐浴更衣过后,走到她身边,带进自己怀里,“在想你那个姐姐?”
“朕已经下旨,将她的尸身送回母家安葬了。她谋害皇嗣,妃陵里容不得她。不过秀贵人到底是你的姐姐,为着你的面子,朕将她入宫的记档一并命人焚烧了,皇宫里以后不会再有这个人。也没人再说起她做得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绣玥还在自顾想着解不开的那个结。
他托起绣玥的脸,“生了孩子,怎么还是这副模样,朕都快是知天命的年岁了,你好歹也老一点,瞧着跟朕相称么。”
绣玥抓住皇上的手,“沈太医呢?皇上,嫔妾有些事想亲自问问沈太医!”
“那个奴才,朕还没处置他,他便受不住刑,今日一早慎刑司来人回报,说是死在慎刑司了。”
死了?
是真的熬不住酷刑,还是这样巧合?
那个侍卫在半年前,也是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慎刑司。当时她怀着身孕在永寿宫禁足,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今日看来,这样多的巧合——
那人躲在秀贵人身后,用她做挡箭牌,投石问路,轻而易举识破了她想要扯出幕后黑手的心思!
前番几次的破绽,矛头都直指向——绣玥摇摇头,可眼前所见的事实,又像是她多心了。
“你是怎么了,从储秀宫回来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皇上捏捏她的小脸,“秀贵人虽然是你姐姐,但她将咱们的女儿害成这样,她也算不得可怜。”
“皇上?”绣玥将头埋进他怀里,突然深情地唤了他一声。
“嗯。”皇上回应地继续摸摸她头顶的发髻,“朕在,你说。”
“皇上,您都快五十了。”
颙琰差点一口血从胸腔喷出来,他恼怒地挥开怀里的人,“是朕太过疼你宠着你,你就无法无天了?就是再过十年八年,朕照样可以收拾你!”
“皇上,”绣玥去拉他寝衣的袖子,“您都快五十了,嫔妾要加紧和您多生几个孩子,从明天起,皇上少食油腻罢,还有,少乘轿撵,咱们的孩子,以后都要健健康康的,不要再像嫔妾的女儿这样多灾多难,好不好?”
她说着,眼里泛了点泪光。
这个女儿,能陪在她阿玛和额娘身边的时间,就只有几个月而已。
原来她是想着这个。
说起女儿,皇上的心里也不好过,他拉过绣玥,“朕知道,朕知道了,朕会寻最好的大夫给咱们的女儿诊治,朕以后也会听你的少食油腻之物,少乘轿撵,朕还要跟你多生几个孩子,”说着亲了亲她,“以后朕不在了,你也有个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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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绣玥的第一个女儿,终究还是没有足岁。
嘉庆十年十一月,皇八女殇。
嘉庆十三年四月二十一,皇上得皇长孙,翌年是五旬万寿大庆,下令晋封妃刘佳氏为諴贵妃,晋吉嫔为庄妃,晋信贵人为信嫔。
储秀宫里,庄妃在下方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如今皇上膝下三个皇子,两个是当今皇后娘娘亲生,一个与皇后娘娘亲近,諴妃娘娘又晋封了贵妃,后宫牢牢握在娘娘的手中。那个如嫔自从没了孩子,这五年再无所出,”她瞧了瞧上位两位娘娘的脸色,“去年万岁过了五旬万寿……她再年轻……怕是也没机会了。”
“庄妃,”諴贵妃笑望着她,“也是你争气呀,你顺利晋封了妃位,那如嫔没有子嗣,如今只是嫔位,屈居于你之下,她的协理六宫之权,也是时候该交给你了。”
“没了六宫之权,没有子嗣,过几年再失了恩宠,也不过就是第二个信贵人而已。皇后娘娘说呢。”
皇后却没有她们这样轻松,脸色淡淡的,“这些年,宫里的老人陆续没了,皇上又总在永寿宫,本宫这些年也没少进言,可每一次,皇上只跟本宫说,不打算再选秀女入宫。”
諴贵妃哼了一声,“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皇上是天子,怎会看得下去如嫔那花残粉褪的样子,庄妃的位分越过了她,等新人一进宫,她得意的日子,也就算到头了。”
“得了,咱们还是也去御花园看四阿哥罢,皇上不是说一会儿就要去御花园看四阿哥,眼下皇上最疼四阿哥了,这说不定呀……”諴贵妃笑了一声,后面的话没有说。
雍正爷是排行第四,乾隆爷也是,皇上对二阿哥逐年渐渐不满,前些时候还说了‘望之不似人君’的话。
陪着皇后去御花园瞧四阿哥玩耍的时候,贵妃撇开了庄妃,靠近皇后:“前几日我在宫外找高人给四阿哥算过,四阿哥可是有帝王之相。”
“住口!”皇后打断了她,“不得胡言。”
贵妃不以为意,“本来么,二阿哥被立为储君的时候,那是看了孝淑皇后的面子,更何况当时,宫中只有那一位阿哥。现在时移世易了,皇后,你可要为自己和四阿哥打算。”
皇后离开諴贵妃几步,唤了双兰过来,“皇上呢,皇上不是说这个时候要来看望四阿哥。”
“是呀,皇后娘娘,刚刚奴婢也已经打发了两拨人去养心殿问了,奴婢再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