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嘴角抽抽着低头认了错,朱母也没多言,今个儿的生意极好,她哪怕没帮着做活,可也得算钱数钱收钱,一样累得不轻。三言两语处理完老大两口子的矛盾后,她就进堂屋歇着去了。
殊不知,温氏又气红了眼,拉过大郎到角落里,带着哭腔数落道:“你看看她,后娘就是后娘,好端端的骂你做什么?怎么就不见她骂四郎五郎六郎去?”
朱大郎:……
我娘为啥骂我你不知道??
还为啥不骂四郎五郎六郎……
全家所有人掐一块儿挨的骂都没有六郎一个人多!!
被自个儿媳妇气到说不出话来的朱大郎索性甩手走人了,他也是闲的,这么多活儿不去做,偏听媳妇满嘴瞎扯淡。才这么想着,大郎就听到堂屋里传出他娘的咆哮声。
“让你把昨个儿你五哥办席的开销都记上算清楚,你算了吗?还有,咱们家眼下人多事儿杂,我不是跟你说了置办年货的账也要一并记上吗?你记哪儿去了?啥?挑粪肥去了?好好的账你不算,你挑粪肥干嘛?……老四你给我过来!!挑粪肥不是你的活儿吗?你干不完找别人不成吗?非要逮着六郎不放?你存心想气死我是吧?”
王香芹屁不疼的从檐下路过,就跟里头挨骂的不是她男人似的。
她还顺便回忆了一波,犹记得上辈子她奶奶和父母都还在世的时候,每回她奶发脾气骂她爸,她和她妈都恨不得搬把板凳排排坐好听着。还真别说,她奶骂人的声儿听着嘎嘣脆,独有韵味不说,还特下饭。
朱母也不差,骂起人来抑扬顿挫的,格外得有节奏感。
一直等到朱母骂痛快了,当儿媳妇的才陆续进了堂屋,端盘子的拿碗筷的,很快就摆齐了今个儿的晚饭。等朱父动了筷子,一大家子人就开始大快朵颐,没多大工夫,就只剩下了残羹剩饭。
冬日里,因着天气愈发冷了,感觉饿得更快了。又因为老朱家的特殊情况,早饭倒都是吃得饱饱的,午饭却多半都是糊弄着来的,毕竟厨艺好的跑了,余下的媳妇中,温氏算是不错的。可她又没心情仔细弄饭食,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吃亏,就提议轮着来做午饭。这下可好,温氏的菜泡饭、田氏的糊涂粥,还有王香芹的“猪食”,组成了老朱家的午饭日常。
幸好,晚饭还是很丰盛的,且隔一日就吃顿带油水的,加上平常王香芹还会蒸个蛋羹之类的,所谓的糊弄饭也比村里多半人家更好。要知道,好些人家在农闲时分,本来就是只吃早晚两顿饭的,早上那顿吃饱是为了好好干活,晚上那顿则是为了能顺利入眠,中午自然就是能省则省了。
老朱家再寒碜也不会到这份上的,便是当初六郎还在进学、家里也没支小食摊儿时,也能做到让家里人吃饱喝足。
待吃罢晚饭,男人们自去闲聊了,冬日里天时短,外头又冷,也不会往外跑,就待在家里说会儿事,差不多时候就该歇下了。女人们则四下忙活开了,温氏要去检查鸡棚是否关严实了,还有碗筷盆碟的清洗,灶屋那头的归整,看似都是琐碎的事情,要料理起来也麻烦。
搁在以前,温氏是不管这摊子事儿的,都是宁氏带着俩弟媳做的,不过今个儿,新进门的五郎媳妇牛氏不用人催,就利索的挽起袖子,将碗筷一并搁在大木盆里,也不用旁人帮衬,就搬到了灶屋前的大水缸旁,麻利的洗了起来。
朱母没管其他人如何,她就盯死了六郎算账,又唤了王香芹到近旁,让仔细盯着看,别叫六郎又算错账了。
年底各项开销本来就多,以前朱母没这个意识,可眼下想着横竖都要记账,干嘛不都一并记下来?朱母一拍脑门的事儿,可苦了六郎。倒是宁氏,如今有牛氏帮着洗碗了,她只高高兴兴的挤在另一边,也跟着一起盯着六郎算账。
堂屋里基本上就是这么情形,六郎坐在已经擦干净了的大饭桌前,苦着脸低头记账,时不时的拨弄一下算盘,算清楚后提笔写几下。他的正前方是朱母,这会儿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甭管看不看得懂,盯着看就对了。左手边是王香芹,一面看着六郎记账一面还要帮着核算。至于右手边,则被宁氏占了,一脸饶有兴致的看着六郎提笔写字。
这要是换个背景,勉强还算是坐享齐人之福。偏在老朱家,生生的变成了修罗场。
朱家五兄弟皆十分的同情六郎这个最小的弟弟,其中大郎和二郎还顺带心疼了一把儿子,总觉得六郎的今天,就是猪毛和灶台的明天。
正算着呢,宁氏忽的指着账本上的傻黑粗问道:“这个字念啥?”
六郎被她吓了一跳,赶紧瞪圆了眼睛看账本上的字,懵了一会儿才道:“这不是红纸两卷吗?哦,那个字念‘卷’。”
“哦。”宁氏恍然大悟,又继续默不作声的盯着账本看,心里却是暗暗将这个字记在心上,手指还悄悄的在桌子底下比划着。
“……那我继续算。”六郎好想哭,不过他更想回到小时候,打死那个抽到了短筷子的自己,“二嫂,你要不要去看灶台写字啊?你去看好不好?别盯着我了。”
宁氏一脸的莫名其妙的,她吃饱了撑着看灶台写字啊?又环顾四周,发现温氏不在,就道:“大嫂盯着呢,没事,你继续算。”
早先温氏对猪毛的学习还不是那么上心,可自打宁氏见天的往村学跑之后,温氏一下子就变得格外重视猪毛的学习,村学那头也时不时的跑一趟,下午放学后也会盯着点儿。托温氏的福,非但猪毛长进了许多,连带灶台都不敢闹腾了,他怕温氏跟他娘告状。
调虎离山之计未能得逞,六郎又不敢反抗亲娘和嫂子们,只得苦哈哈的继续算账。万幸的是,他今天居然没算错,哪怕等他算完后,天都快黑透了,可总算没被打回来算第二回 。
六郎深以为,他这日子过得,还不如早以前呢。这一刻,他的想法跟温氏不谋而合,可惜甭管咋盼着,日子总归在往前走,绝不往回看。
等收拾好笔墨账本后,六郎在回房前回顾四下,突然间发现自己好惨。
爹娘、哥嫂都是成双成对的,就连猪毛和灶台也能搭个伙住一道儿,就他一人……
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的往六郎脸上拍,他决定明个儿抽空找曾经的同窗杨秀才好好聊一聊,凭什么镇上的学塾每年都有考核,轮到村学就啥都没有了?对,邻村的老秀才是不爱考核,可谁规定了他们秀水村的村学非要跟邻村一模一样了?
考!必须考!
第038章
一般正规的学堂里, 每年腊月里都会进行岁考,难易程度且不论, 起码有考核逼着,可以让学生们愈发用心一些。可村学显然不在此列,尤其秀水村这边, 杨秀才开办村学连一年都不到, 自然不会想到这个。
只是没想到, 又不是做不到。
听了六郎的建议,杨秀才很快就宣布了岁末考核的通知,直言不难, 就是考校一下这几个月来学生们认识了多少字, 有无认真背诵启蒙书。简单的说,就是考两次,一为背诵二为听写。六郎觉得这实在是太简单了, 跟他在镇上学塾里遭受的磨难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可那是六郎的想法,村学里的学生崽子们听到了这一特大噩耗后, 简直被吓傻了。
考试啊,那可是考试啊!
别家且不论,反正老朱家的猪毛和灶台在这日下学后,就是哭丧着脸回的家。都不用等大人特地问, 就哭唧唧的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温氏拍手叫好:“猪毛你给娘争口气, 考他个第一名!回头娘给你煮鸡蛋吃!”
猪毛不想吃鸡蛋, 他只想当一条快乐的咸鱼。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灶台, 只是他连跟他娘诉苦都不敢,要知道,哪怕腊月里小食摊儿生意兴隆,他娘仍旧会时不时的考校他一回,弄得他一度被吓得不轻,连吃个东西都要先瞅一眼他娘的面色是不是正常的。
学生多半都怕考试,这一点王香芹深有体会。
可转念一想,这都读上书了,考试不是迟早会轮得到吗?就猪毛和灶台这水平,估计也就是她上辈子小学一年级的程度,想来考得也不难,没啥好怕的。
王香芹还特地安慰了俩侄儿,鼓励他们好好考试。考完不就可以放假了吗?放寒假最舒坦了,有吃有喝有的玩,想想未来的美好生活,眼前的考试也不算什么了。
猪毛问:“考完了就可以好好玩了?真的啊?我都好久好久没好好玩了。”
灶台比较悲观:“不上学也玩不成吧?我娘一定会问这个问那个,还会让我写字给她瞧。”
堂兄弟两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绝望,恨不得抱头痛哭。
看到这一幕,六郎略微有些心虚,结果还没等他说什么,就被温氏逮住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建议年底考校一事被温氏知道了,吓得他差点儿不打自招,幸好温氏先开了口:“六弟啊,你看猪毛他们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这个当叔叔的,不帮点儿忙?家里就数你最有文化了,你抽空多教教呗。这样好了,其他活儿你就别干了,做完账就去教猪毛他们,成不?”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什么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在嫂子们的支持下,六郎被迫重拾书本,当起了猪毛和灶台的家庭教师。
很快,就到了年底考校的那一日。村学放假是由先生安排的,杨秀才将考校的日子定在了小年的前一日。上午考校,下午出成绩,紧跟着就可以放假了,一直放到元宵节,到正月十六那一日再开学。
这么安排挺合理的,方便有孩子上学的家长打孩子,毕竟从风俗上来说,过了腊月二十三就算是真正的进入了年关里。而年关里是不能打孩子的,整个正月里也不能打孩子。所以,要打孩子得趁早,小年前一日下午并晚上,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猪毛和灶台确实不知道先生的险恶用心,知道了也无所谓,因为他们的成绩不差的。
小孩子嘛,撇开那些读书天赋惊人的,还是以贪玩居多的。而且,村里其他人家也不可能跟老朱家的温氏和宁氏一样,死盯着孩子读书的。功课简单,又有亲娘盯着,临近考校时,还有当叔叔的给开小灶。说真的,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就没有考得差的可能性。
考校成绩出来后,猪毛名列全班第一,灶台次之,将其他学生远远的甩开。
温氏高兴疯了。
小年前一日,朱母、宁氏她们是照例出摊的,所以等她们傍晚回来后,远远的就看到了温氏站在院坝上,兴高采烈的冲着她们摆手。
宁氏的第一反应是:“大嫂疯了?”
朱母则认为,疯了的可能性不大,更像是傻了。
等温氏将俩孩子考校分别得了全学堂第一、第二的好消息告诉了朱母宁氏她们后,这俩更震惊了。宁氏压根就没想过蠢儿子能考那么好,对于温氏在她跟前洋洋得意的样儿,更是完全没感觉,她只是震惊于……
“灶台都能得第二,为啥六郎以前在镇上的学塾老垫底呢?”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朱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再狠狠的剜了宁氏一眼后,将不善的目光投向了六郎。
六郎:……
报应啊!!早知道就不坑侄子了。
家里其他人的想法暂且不提,反正温氏是扬眉吐气了:“杨先生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猪毛啊,他就是会念书。”瞥了眼没啥表情的宁氏,温氏觉得宁氏就是在故作淡定,嗤笑一声,“就算二弟妹那么拼,我们猪毛还是全村最优秀的孩子!”
温氏本以为听到这话后,宁氏一定会气不过跟自己吵起来,结果宁氏只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很是敷衍的点了点头,就急急的奔灶屋里做晚饭去了。
没得到二弟妹的羡慕嫉妒,温氏心里很是有些不是滋味,又寻思着,一年考校一回是不是太少了,多考校几回,那她在村里各家婆娘跟前也能更有些面子啊!
“六郎啊,你以前在镇上学塾念书的时候,先生也是一年考校一回?太少了吧?”
六郎刚摆脱了朱母的死亡凝视,正心有余悸着呢,听了这话,只下意识的点头:“就是一年考一回啊,还想怎么着?那只是镇上的学塾,又不是县学、府学那种官家的学堂。”
“啥意思?”
“就是只有县学、府学才会有月考的,别的地儿都是一年考一回的,很多连这个都省了。”
温氏重重的一拍巴掌:“对呀,可以每个月考一回啊!”
正巧路过的王香芹听了这话,忍不住吐槽她:“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呢,每个月都考多可怜呢?大嫂你咋不干脆建议一旬考一回呢?”
温氏一愣,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王香芹:……
啊噢,好像坏事了。
“二嫂啊,我来帮你生火!”王香芹果断的开溜,她做饭是不行,可生火还是没问题的。大冬天的,待在外头等饭菜吃也挺冷的,还不如进灶屋帮着生火,正好可以暖和暖和。
次日便是小年,依着风俗,过了小年才是真正的年关,一应的年货就必须开始准备了,当然性急的人家早在半月前就开始置办年货了。除了年货,还要扫尘、祭灶,像老朱家长房那头还得负责祭祖,当然其他几房也要参与,只是不负责操办而已。
好在,对于这些事儿,朱母经验很是丰富,再说她手里又不缺钱,提前月余就准备起来了。因此,到了正日子是半点儿不慌,还亲手绑了四只公鸡送去了长房那头,用作祭祖。
其实,讲究一些的人家祭祖用的是黑猪白羊,甚至还要准备三牲四果。当然,秀水村这一带没这么讲究,主要是讲究不起来。因此,祭祖多半都是割一刀猪肉,再绑上两只鸡鸭的。就这样,在村里都算是丰厚的,多的是穷人家割半斤、一斤肉来祭祖的。
祭祖的事情是由老朱家长房那头全权操办的,作为子孙也要去祭拜,却同嫁进门的媳妇们没太大关系。虽说这么一来,显得轻视女眷了,可王香芹乐得轻松,尤其男丁们都跑去长房那头了,她们剩下的妯娌三人随便下一锅面条就能把午饭对付了。
要说真有不高兴的,也就是温氏了。她认为自己是长媳,其他媳妇没去,她总该有资格帮着祭祖吧?当然,这还不是重点,最让她不自在的是朱母径自绑了四只鸡送去长房一事。
鸡本来就格外容易下蛋,温氏喂得好,平均每只母鸡一年能下二三百枚鸡蛋,出雏率也不低,差不多能达到六七成。经过这一年的发展,原先的五十只小鸡仔,已经扩充到了三百多只鸡,家里人特地拆了后院的猪圈,改搭了鸡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