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她之前真的累过了，虽然昨晚睡了很久，但现在一躺到床上，竟然又立刻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奶奶轻轻拍醒的。
“奶，你怎么来了。”茵茵揉了揉眼睛。
“乖孩子，你受委屈了，奶给你蒸了个鸡蛋羹，快趁热吃吧。”
沈奶奶把茵茵扶着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从一旁的凳子上端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羹。
“奶，现在你们家也只有一只母鸡了，也没多少鸡蛋，还是留着给堂哥堂姐他们吃吧。”
“没事，他们都知道呢，你放心吃吧。”顾奶奶用勺子舀了一勺，喂进茵茵嘴里，“你堂姐堂哥现在后悔死了，本来你春巧姐知道你要去割稻就想过去拦着，偏生卫民怕她和你娘吵起来，硬生生拦下来了。现在他们俩都已经被你大伯给教训了一顿，你可别生他们的气。”
“不怪他们的，我也没想到自己会生病，明明我的活基本都是大哥帮我干的。”
顾奶奶继续给她喂鸡蛋羹，说道“你太小了，身子又虚，就是啥都不干，在大太阳底下晒一整天也受不住啊，别的娃捡穗子，都是只捡一早上就去玩了。”
这边祖孙俩一个喂，一个吃，正十分温馨地说着体己话，房门忽然就被打开了。
“娘叫我给你送中午饭回来——”沈卫宝一边开门，一边说道。
他本来是不想送的，但是爹娘大哥一会儿都还要接着干活，只有他下午是闲着的，这个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而且他想着还可以看看沈茵茵那惨样，还是挺好的，昨天早上出事的时候他不在，等他晚上回来，大哥又凶神恶煞地盯着他，所以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沈茵茵到底怎么样了。
谁知道他刚打开门，就看到奶奶抱着她，在给她喂东西。作为一个吃了十来年小灶的人，沈卫宝不用走近看，就能知道那碗里面一定是鸡蛋羹！
虽然他是在食堂吃饱了回来的，但是他却不能忍受沈茵茵一个丫头片子吃得比自己还好，要知道自从大家吃起了大锅饭，他就再也没吃到过鸡蛋羹。
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么热给她送饭回来，她却在家里享福，一点都没有惨兮兮的样子！
沈卫宝一下子就火了，把碗往地上一砸，瓷碗应声而裂，那碗里的饭菜瞬间就在水泥地面上散落开来，米饭的白色，菜叶的绿色，还有汤汁，光看那颜色就知道味道一定十分鲜美。
顾奶奶本来就被忽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生怕是小儿媳妇回来了，还没反应过来呢，沈卫宝就把碗给砸了。
“哎呦，真是作孽，你说你这孩子，好好的把碗摔了做什么啊，你心里有什么气，宁愿我这把老骨头给你打，让你出气。”
顾奶奶简直心疼坏了。这多好的饭菜啊，要不是全村人一块吃饭了，现在又是农忙的时候，以前自家做饭的时候，哪能吃得上这么好的饭菜？看看这米饭，看看这汤，顾奶奶觉得她宁愿孙子割她一块肉下来，都比把这碗砸了要好。
“哼，你偏心，就给沈茵茵开小灶，我要告诉我娘去！”沈卫宝根本不管奶奶的心情，转身就跑了出去。
顾奶奶赶紧把碗放下，想去把孙子追回来，可是她年纪大了，沈卫宝却正是力气多得花不完的时候，哪能追的上。
顾奶奶无奈地转回来，知道今天这事恐怕是不能善了了，就她小儿媳妇那个脾气，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如果只有她自己，直接走了也就是了，大儿子家里人多，小儿媳妇再怎么也不敢上门来闹，可是一旦她走了，只留下茵茵，还不知道这孩子要吃什么苦头呢。
罢了罢了，反正她这一把老骨头也不值几个钱，能护着就多护着小孙女一点吧。
“乖孩子，自己有力气吃不？快自己把鸡蛋羹吃了，奶奶把这扫一扫。一会儿等你娘回来了，可就吃不成了。”
茵茵点点头，其实沈卫宝来了这么一出，她担心极了，也没了吃鸡蛋羹的胃口，但是她不想让奶奶担心，很听话地自己把鸡蛋羹吃完了。
刘芳一向是风风火火的，更别提今天还是听到她最心爱的小儿子委屈地来跟自己哭诉，手里的镰刀都没放下就往家里走，那架势活像是要去杀人似的。
顾奶奶就被她这气势唬住了，往后退了三步“干什么打打杀杀的，有话好好说。”
因为还是中午，好多人都还没去地里干活，见有好戏看便一路跟了过来，不过到底是乡里乡亲的，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人给砍了，也跟着劝道“快把刀放下，不管是什么事，你说出来，大伙儿给你评评理。”
茵茵把最后一口鸡蛋羹咽下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娘看，要是她娘真的把刀往奶奶身上砍，那她就立刻冲过去护着奶奶。
刘芳倒真是没想着要砍人，她是气急了连手里拿着刀都不知道，看到大家都是一副以为她要杀人的样子，心里也是委屈极了，把镰刀一扔，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啊，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啊——”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难不成是顾大娘做了什么？可顾大娘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乡下最不缺的就是说闲话的女人，就算什么事都没有，她们都能自己活灵活现地编出一整套故事来，何况现在这一看就是有大事的样子。
“芳子，你快起来，我老婆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就直说，我改还不行吗。”
作为婆婆，顾奶奶真的是再好说话不过的了，不过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刘芳变得越来越嚣张，不把婆家人放在眼里。
刘芳一擦脸，也不嚎了，站起来质问道“你对我家卫宝干了什么？王丽的孩子是你孙子，我刘芳肚子里出来的，就不是你孙子了吗？这么大太阳的，让孩子委屈得跑来地里跟我诉苦，我们家卫宝多开朗的孩子啊，多少年都没哭过了，就被你这黑心的奶奶给弄哭了。”
“芳子，咱们做人可不能胡说啊，老天爷都看着呢。”顾奶奶脸上布满了皱纹，此刻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悲哀而诚恳，“我就给茵茵喂了一碗鸡蛋羹，卫宝回来见着了，什么也没说，就把手里的饭砸地上了，我这才刚收拾完呢！”
顾奶奶指了指装着碎碗和饭菜的畚斗，继续说道“我也想问问，我是怎么对不起他了，就给他妹妹喂个鸡蛋，就要把碗砸了？这鸡蛋还是你大嫂家里拿出来的，不说谢谢人家，还对不起你们了？”
听顾奶奶这么一说，人群立刻就偏向了她，都帮着说刘芳不是，事情都还没闹明白呢，就这么要死要活的啊。
“她胡说，别听她的！”一直在人群里的沈卫宝突然大声说道。
“哟，他说不是这样的，”旁边一个大婶看好戏地说道，“卫宝，那你倒是说说看，事情是怎么样的？”
“说就说！”沈卫宝高傲地抬了抬头，走到他娘身边，“妹妹生病了，我娘让我给妹妹送午饭回来，我到家的时候奶奶正在给妹妹吃鸡蛋，看到我碗里的饭就说，你大伯家的鸡蛋都给你妹妹吃了，你这碗饭要拿去大伯家里才行。我想着妹妹光吃一个鸡蛋不够，就没答应，结果奶奶就上来抢，碗就碎了。”
他这么一说，人群中一片哗然。真没想到看起来和善的顾大娘竟然是这样的人！
顾奶奶气得身子都开始发抖了，她知道偷偷给孙女吃鸡蛋被发现，刘芳要闹一场是没跑了，却没想到孙子竟然编排出这么一段话来，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
“沈卫宝，你说谎，奶奶一直在喂我吃鸡蛋，才没有去抢那碗饭。碗是你一进门就摔了的。”茵茵反驳道。
“你被她一个鸡蛋就收买了，所以才帮她说话，你不想想，他们家一个鸡蛋就换咱们家一碗好饭好菜，到底是谁家亏！”沈卫宝立刻又说道。
茵茵正想继续说话，就被顾奶奶的一声暴喝拦住了。
“好了！都别说了！”老人家仿佛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喊出来的，声音都有些破了，喊完以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仿佛整个人一下子就老了十岁。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震住了，老太太颤巍巍地往外走去，没有一个人敢拦她，看热闹的人也自动让出了一条路，也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顾奶奶走远了才慢慢开始有人议论。
“你们说顾大娘会不会出事啊。”
“说不好，看着有点渗人。”
“该不会真的是沈卫宝说谎了吧，这可是亲奶奶啊，他干嘛这么说。”
“我……”
那人正想跟人说自己的看法，就被刘芳打断了“都不用干活吗，挤在我们家门口干啥，都走吧走吧。”
她把人都推了出去，一把关上大门。
家里三个人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其实刘芳心里也有点慌，那老不死的最后那样子看着真是吓人，不过她拍了拍胸口也就平静下来了，也就是看着可怕罢了，谅她也不会真做出点什么事来。
“死丫头，你还在那站着干嘛，今天为了你把碗都打了一口，还不快点去给我把家里的衣服洗了。干什么点活都能晕，我跟你说，别以为你不下地就可以去读书了，想都别想！”
沈卫宝站在他娘身后，幸灾乐祸地偷笑，还给茵茵做鬼脸气她。茵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浑身发寒。
这个家真是太可怕了，沈卫宝连自己的亲奶奶都可以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污蔑，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们说，木然地转过身准备去洗衣服。
刘芳却像是被她的态度气到了，刚才那满肚子的火气，加上被顾奶奶惊到的那一下，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猛地爆发了出来。
“啊——我打死你个死丫头，你个丧门星，看到你就没好事！”刘芳抓起一把扫帚就往茵茵身上扫去。
茵茵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想躲开，却因为身上没有力气，被沈卫宝三两步就追上了，使劲地摁住她，农村里用来扫泥土地的扫帚分外粗犷，那坚硬的扫帚柄就一下一下地落在她身上……
茵茵疼得张开嘴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了，她不停地挣扎着，泪水和脑门上的汗水都像一粒粒珍珠似的，砸在无限深情却也是最为无情的土地上。
“娘，你别打了。”沈卫宝摁着茵茵，一下子就发现了她不对劲，“这丫头她不动了，该不会是打死了吧。”
“怎么可能呢，死丫头片子命都硬。”刘芳想露出一个笑，却没成功，看上去像是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小宝，你可别吓我。”
“哎呦，我的娘，我吓你干嘛，你倒是快过来看看啊。”沈卫宝再怎么说也才十一岁，如果怀里抱一个尸体，还是会觉得害怕，不由得催促道。
刘芳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根食指，到茵茵鼻孔下面探了探鼻息“呼，吓死老娘了，你这臭小子，没死，还有气呢。”
“这，可现在怎么办呀，感觉现在没死，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断气了。”
“你先把她放床上去，我去叫你爹和你大哥回来。”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吧，真是的，这不没事找事吗，麻烦死了。”沈卫宝抱怨道，全然忘了他自己也是刘芳打人的帮手，要不是他死死摁着人，没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刘芳对小儿子一向是没脾气的，被这么抱怨也不说他什么，交代了几句就出去找人了。
沈卫宝也怕人真死了，好歹把她轻轻放到了床上，还盖了点薄被子。
刘芳走到地里，看了看，没见着沈卫家，自己丈夫倒是在，她赶紧跑过去“振动，卫家呢？”
“好像有事走开了，找他干啥？”
“能不能……去把张大夫找来。”刘芳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
“你说啥，大声点儿。”
刘芳翻了个白眼，要是以往她肯定直接不说走人了，但今天这情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耐着性子，又支支吾吾地说了一遍“你能不能去把张大夫叫咱们家来。”
“家里出什么事了？谁病了，是茵茵还没好吗？”沈振东急着问，以自己媳妇的性子，要是没有什么大问题，肯定不会说要找大夫来。
刘芳胡乱地点了点头。
“行，我这就去找张大夫，你回家看着点。”
“嗯，你快点儿。”
看着丈夫去叫大夫了，刘芳的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一点，也不急了，就慢慢地往家里走，反正从这里回家，怎么也能比丈夫先到。
走着走着，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万一大夫看出来是她把孩子打成这样的，那可怎么办。
虽然她不怕沈振东，但如果因为这事吵起来总归也是个麻烦……
“小宝，你妹怎么样了？”刘芳走进家门立刻就问道。
“还有气。”
刘芳走到床边，撩起闺女的衣服看了看她的背，发现背上因为都是刮痧后的深紫色，竟然完全看不出被打过！
她松了口气，心里窃喜，叮嘱儿子“一会儿大夫来了，你就说她是中暑又晕倒了，别的都不说，知道吗？”
“可是被打晕的，和中暑晕倒的，大夫应该会看出来吧？”沈卫宝觉得不太靠谱。
“你别管他怎么说，反正就咬死了。这张大夫也就是个赤脚医生，改行做大夫前就是个杀猪的，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那看了人也不一定能治好，还看他干啥。”
“你懂什么呀，这看了大夫，要是还是不行，那就是生死由命，可要是不看大夫，咱俩可就说不清了。”虽然刘芳现在已经觉得，就算不看大夫也没什么了，不过都已经让沈振东去叫了，那就看看吧。
没过多久，沈振东就带着张大夫来了。
路上他已经跟张大夫说了女儿是中暑，昨天已经晕倒了一次，不过后来刮了痧，当时人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又晕倒了。
“她今天吃了什么？醒着的时候还有什么症状吗？”张大夫把了脉，问道。
“昨天听我大儿子说，她好像一直觉得渴。今天早上我们去地里干活，给她留了一碗食堂的粥。”沈振东和大夫说完，又转头问刘芳，“芳子，那粥茵茵喝了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