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奴,你为何这般想?”
温平基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似乎已经在短时间内平复了自己的气恨:“孩儿不满弱冠之年, 又无封地,父皇却让孩儿道边关去,岂不是在赶孩儿走?”
男人沉重又无奈地叹息,久久回旋在这明明温暖无比,却又让温平基觉得彻骨森寒的屋内。
父亲有力的怀抱,似乎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却又让他觉得难堪以及……虚幻。
“寄奴,”温如瑾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为父是为了你好。”
他神色温柔,带着为人父者不经意之间的舔犊之情,修长温润的手指在温平基的脸颊上滑过,在那缺失的耳垂处也不曾停顿,一划而过,带着让人心安的温柔和安抚。
“父皇……”温平基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心里面乱极了。
温如瑾抱着这孩子的手收紧了一些:“寄奴,你是为父的第一个孩子,你是为父的嫡长子。初为人父的欣喜若狂,你是不会理解的,那时候的你,小小的、软软的……为父抱着你,生怕一不小心,你就难受。为父怎么会厌弃你?”
那你为何当初要那般对我!!!
无声的呐喊与质问,都消失在温平基凌乱不堪的心中。
“待你带着军功归来,名誉加身,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你坐上为父如今的位置上。”温如瑾的眼神落到这孩子缺了一小块的耳垂上,“便是这个,也拦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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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寄奴他如何了?”温如瑾还没踏进门槛呢,皇后明璨就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
温如瑾微微颔首,伸手拍了拍明璨的后背,安抚住对方:“已经说服寄奴了,三月之后,寄奴便随张文达一同前往边关。”
闻言,明璨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夫君!你这是……这是……”
温如瑾打断她:“明日朕会让礼部准备册封太子的诸多事宜。”
“这……”一切的变故来的太快了,明璨觉得自己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从来都对自己没有二心,便是对他们唯一的孩子温平基也是好的不得了,已经比凡间的父亲都要好多了。明璨也知道寄奴迟早会被封为太子,但是明璨却没想过温如瑾会那么快做下决定,而且在册封太子不久之后,太子就要离开皇都前往边关,这……祖宗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温如瑾的眼中带了一些疲惫,他道:“璨璨,如今寄奴正是孤单的时候,这段日子你多去陪陪他,和他说说话。”
“夫君,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明璨已经努力地收住了自己的眼泪,“寄奴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假,可是他也是夫君的儿子啊,你怎么忍心让他离开皇都,他才那么小,他还不及弱冠之年啊……”
“你若是当真觉得他需要陪伴,怎地不让他留在皇都?”
温如瑾的眼神落到了窗外,窗外树阴浓浓:“身有残疾者,不可称帝。如今我边关大计即将实施,那是有利于子孙后代之事,寄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积攒功劳,再立军功,待他声名加身,便是你我二人皆已作古,亦无人可阻拦他。”
“道理我都懂……”明璨几番犹豫,“可是寄奴他深得你心,而我父兄尚在,谁能因为寄奴缺了块耳垂便加以为难?”
温如瑾摇了摇头:“你早些睡吧。打铁还需自身硬,不论是靠父亲的宠爱,还是靠外祖的军功,皆不如寄奴他自己获得天下之心。”
“不必劝我,今晚便先歇息吧。”
明璨手中揪着自己的手巾,欲言又止,无语泪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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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如瑾一人在深夜里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床顶,并不说话。
“山灵……”
“唉……可惜你睡着了。”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还有爸爸我啊!”
温如瑾:“……”对着520这样欠抽的存在,有再多的烦心事也估计被他赶跑了,毕竟没谁能比520更让人糟心。
“说说呗,你不是缺个人说话。”
“你是人吗?”
520:“我可不中你的圈套。”不论回答自己是不是人,都是自己吃亏,呵呵哒。
“温如瑾,你什么时候那么多愁善感啊。”
“你不是高级系统吗?你不是执行者之一吗?你不是很忙的吗?”
520哼唧地笑了:“你爸爸我忙里偷闲跑来给你开解心病,你不感动?”
“呵呵哒,我现在想睡觉。”
“说说呗,看看我能不能为你排忧解难啊,你为谁这么难受啊。”
温如瑾的眼睛闭上了,他无奈道:“因为我儿子……520,你问那么多,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520没有回答,一会儿之后,它才开口:“我刚刚跑到你儿子那边去看过了,了不得,精神波动异常。你儿子……重生了。”
“我知道,”温如瑾有气无力道:“他重生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虽然520从来都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但是耐不住温如瑾实在是身心俱疲,需要一个可以倒垃圾的垃圾桶。
事情也并不复杂。正如温如瑾所料,大气运加身的温平基不可能摔下悬崖就死了,没错,第二天暗卫就把温平基给从悬崖下边给捞了上来,算是将功折罪。
但是温平基醒过来以后,就变得很奇怪,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好像就突然被忧郁症和多疑病给上身了一样。他的各种异样情况,以及对既定的过去时日表现出来的质疑,都在说明一个问题:好像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父皇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好?母后为什么活得那么好?那个下贱的女人为什么死得那么快?自己今年都九岁了?可是他不是在七岁的时候就坠湖淹死了吗……他还记得那凶狠地将他推下湖中的力道,带着想要让他必死无疑的凶狠。
温平基的心里面满满都是疑问。
“唔,你儿子不仅是重生了。你有没有发现他智商没有下降啊?如果是他坠湖淹死了,直接重生到这里,应该表现的像是坠湖那时候那个年岁的样子,可是你儿子现在像是一个穿着孩子皮的老妖怪啊!”
“我知道,我猜到了。他应该是坠湖之后魂魄还滞留人间,至于滞留多久我也不知道,总归是活了挺久了,因为此次坠崖,这才突然重生过来。”
“真难办,你的好父亲角色要怎么继续下去。”
“该怎么办怎么办,他坠崖掉了一小块耳垂,如今我便当做自己不知道他重生的事情,一心为他的未来打算就好了。”
温如瑾叹了一口气:“我儿子终归是我儿子,都宠爱那么久了,怎么能说不宠爱就不宠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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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哥哥,谢谢你救了我。”白白嫩嫩的小胖手,将一个精致的锦盒推到了对面,“这是送给太子哥哥的。”
温平基如今的面容和之前有了很大的出入,他不仅因为生病和失血而变得脸色青白,就连真个人的精神气都是比较阴沉的。
“放下吧。”
“诶?太子哥哥,你不打开来看看嘛?”小男孩睁着一双漂亮的小眼睛,紧紧地看着温平基。
“打开来看看吧,看看吧……”小小的、软乎乎的嘴唇,带着致命的撒娇的意味,一遍一遍地说,“太子哥哥,你打开看看嘛,很好吃的,思思不骗你!”
温平基看着这孩子那双漂亮的眼睛,忽然有些失神。
想起来了!这孩子!他之前看过!
不……应该说,是这辈子的他在父皇桌面上的那一副父子逛街的画作中,看到过这个孩子。
温平基的思绪飞得很远,这辈子的他和上辈子的他遭遇不一样。上辈子的他活到七岁就被推下湖中淹死了,后来魂魄便不知道为什么留在了皇宫中,看着自己的母后拔剑自刎,看着自己糊涂的父皇郁郁寡欢,看着他温家的江山旁落人手……
他原本应该恨,应该报复……可是看着父皇那生不如死的模样,他恨不起来。他要如何去恨这个男人?这个已经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忏悔,活着不如死掉的人。可是,可是父皇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怎么就做出那样的事情呢!?那女人连个名分都没有,父皇的行为连宠妾灭妻都算不上。
如今重来一朝,却什么都不一样了。温平基有些恍惚,那女人死了,被砍头,死相不好看吧。为什么明明自己还是自己,父皇却不是曾经的父皇,母后也不是曾经的母后呢?他们夫妻二人仿佛一如既往的恩爱,他也似乎从未失宠。
看着眼前这孩子亮晶晶的眼睛,温平基就想到当日的自己,看到这孩子竟然能够被自己的父亲背着上街,羡慕得不行了。后来,在父亲以为自己是在难过的时候,他还伸着手撒娇要父皇抱。
如今想起来,父皇那温暖有力的怀抱与前些日子他抱着沉默寡言的自己一样呢……
“太子哥哥,你怎么哭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本世界快要完结啦~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凌月 20瓶、2654980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96章 渣男四号(19)
哭了……?
温平基茫然地看着那小孩, 而后,他伸手, 摸上了自己的脸。
一片湿润。
“太子哥哥,你吃这个吧!这个好甜好甜, 吃了就不会不高兴啦!”小孩胖乎乎的手上, 拿着一小块的桂花糕。
看着那熟悉的糕点, 温平基没头没脑地问:“这是……哪儿买的?”
“这是我阿娘自己做的呀, ”陈思异常开心地回答了一句, 甚至挺了挺小胸脯,一副娘亲做的桂花糕最好吃, 他与有荣焉的模样。“太子哥哥,是不是很好吃啊?”
温平基看着自己手上的桂花糕,哑然失笑, 道:“我这不是还没吃吗?”
“哦……”陈思失落地应了一声,而后又异常高兴地说,“那太子哥哥,你快点吃呀!”
“唔,味道不错,你阿娘手艺真好。”
“是吧?我阿耶也说阿娘做的桂花糕最好吃了哈哈哈。”
温平基抿了抿唇没说话,但是心中却道:分明是我母后做的桂花糕,才是这天底下最好吃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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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平基依然记得,自己在七岁的时候被推入湖中淹死,便是连谁推了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他的魂魄滞留在皇宫之中,小小的年纪, 便看遍了这勾心斗角。他父皇鬼迷心窍,昏庸无道,他母后不如那名为闻人歌云的女子心思狠毒……温平基的魂魄一直留在这深宫之中,宛如地缚灵一般,永远都得不到解脱。
温平基也曾经恨过,也曾经觉得自己歇斯底里,可是后来,随着岁月的流去,他看到那个最后的胜利者,夺走了他温氏江山的闻人歌云,最终也没能如愿。让这女人心心念念的那个叫做陈子清的男人,从来都不肯给她一个好脸色。
温平基知道闻人歌云杀了陈子清的妻子木氏和儿子陈思,正如同闻人歌云杀了他和他的母后,可是不一样的是,对于闻人歌云而言,他父皇只是一块可有可无的垫脚石。一朝不如愿,便可以直接舍弃。只有那个叫做陈子清的男人才是她的心头肉,她无法割舍的最爱。
闻人歌云杀了他们母子,宛如没事的人一样,轻而易举地杀了他父皇。可是闻人歌云杀了陈子清的妻子和儿子之后,却生怕这男人因此而恨她……温平基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那个叫做闻人歌云的女人,她似乎深爱着陈子清,又似乎与陈子清有着深仇大恨。
温平基一直看着这两人的恩怨纠葛,直到忍辱负重的陈子清终于将这个女人绞死,而后陈子清自杀。
天下陷入了混乱,各地王侯称王称霸,战火连绵千里。
温平基以魂魄的形态,见证了历史的兴衰成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男女情爱也不过如此啊。
可是忽然之间,他失去了意识。在察觉到不对劲的那一瞬间,温平基是在想,难不成千百年之后,他终于到了应该魂飞魄散的时候?
可是一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那两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那男人宽厚的手掌,轻轻摸过自己的头:“寄奴,感觉怎么样?”
这是……父皇!?
是那女子担忧的泪眼婆娑:“你要吓死你母后了,往后莫要这般冲动!”
母后……竟然还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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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吧。”
温如瑾说完,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皇上,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张文达犹豫再三,说出了这一句经典台词。
温如瑾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不耐烦道:“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那就是不当讲,既然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然而臣心中有事,不吐不快。”
“出门找块石头,随便吐,朕没工夫陪你瞎胡闹。”
张文达叹了一口气,深深地鞠躬:“陛下,近日太子殿下的兴致似乎不大好。”
温如瑾沉默了一会儿:“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可能是因为要离开皇都前往边关的事情吧,你这当老师的,多多开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