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低落地回到院子,站在秋千下抬头看着一树海棠,从树枝的缝隙中能看到天空中挂着的几许星辰,耀眼明亮。
“阿姐站在这里做什么?我让人去醉福楼买了些菜,就等你了。可是明先生训得狠了?他也是为了你好,你别记在心上。”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多人都说他的字和顾世子的有几分相像,若说他们是同一人你信吗?”
阮清庭笑着说:“若真是顾世子给我当先生,那我高兴还来不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顾世子是何等潇洒风流之人,便是皇上也对他夸赞有加,几度邀他入仕,他都拒绝,真正的淡泊名利。只可惜我甚少出府,也不知道他是何等模样,在宰相府本来有机会得见一面,却不想他竟早早离开了。”
“有什么好的,我不喜他,因为这人有人无端端地往我身上泼脏水。”
阮清庭扶着她坐下来,他轻轻地摇晃着秋千绳:“这怎么能是顾世子的错?反而说明阿姐优秀,那些人心里发慌,怕真被你抢了去才会这般大惊小怪。不理她们就是。不过我也觉得阿姐还是不要对顾世子动心思的好,虽然你现在有宰相大人为你撑腰,可到底我们出身低配不上人家,就算将来真有什么,我也怕阿姐嫁过去受委屈。我想能当姐夫的那个人不需要有大出息,只要能对阿姐好,公婆疼爱你,我就放心了。至于明先生到底是谁,我只知道他眼下是我们的先生,出了阮府便不是我们该知晓的,只要他不曾害我们便成,阿姐说呢?”
风撩动她的裙摆,她一直垂着头认真地听着,突然笑起来。
她因为看过小说所以先入为主,自发地将那些主角当成敌人,随时准备迎战,可在人家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寻常人,她有点太大惊小怪了。
悲剧的起因早已经被她掐灭,只要她心思纯正就不会发生,何必小家子气视那些人如洪水猛兽?
她只要挺直腰杆认真过自己的日子就是,弟弟说的对,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顾世子,在阮府他只是明先生。
“我们回去吃饭吧,再热就不好吃了。”
阮清庭欢喜地跟着她一起进去。
姐弟俩说说笑笑吃完饭,阮清庭没急着走,看阿姐练字,顺便指出错处。
阮青烟刚写完一张,妙春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笑着说:“小姐少爷,老爷回来了。”
阮青烟穿过来还未见过这位阮老爷,但是那种亲切感却在心里油然升起,姐弟俩跑着去前院。
只是阮老爷从江南回来已经是八月,这才不过六月初,为何这般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来她回去之后需要好好的理一理这本书的时间线了,可别误了什么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顾明照:揭露身份不应该很高兴吗?为什么她会是这副表情?
第二十一章
阮老爷一路奔波,富态十足的脸上满是疲惫,本打算梳洗一般就去歇觉,瞧见一双儿女,止不住地欢喜。
“原以为你俩歇着了,还想等明儿再给你们惊喜。这次为父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时间不早了,明儿再看。来坐,清庭这阵子有没有闯祸?还有青烟可有好好读书?”
阮青烟委屈不已,嘟着嘴道:“您才回来就问学业,要做官的是弟弟,可不是我。您不是说有事得耽搁阵子吗?回来这么早可是生意没谈妥?”
阮老爷深思一阵,觉得也不是不能说的大事,更何况孩子懂什么:“中间出了岔子,原先管事的令派他处,不过也不妨事,咱们阮家少了这一桩买卖也没什么。过阵子我差人去北疆一趟,看能不能淘到些好货。听人说我闺女在魏夫人寿宴上可是露了大脸,就该如此,咱们阮家什么都不缺,怎么能被他们比了下去。”
阮青烟可算是明白为何原主一副但凡本小姐瞧上的哪怕是天上银月也得自己掉下来的性子,敢肖想侯府世子也不是没道理的,毕竟身后还有个无限纵容的爹。
现在换了芯子,阮青烟也不想那么招摇,笑道:“更是为了爹的面子,您明儿要去丞相府拜访吗?温大哥同我说要不要让弟弟一起去平鹿书院随夫子读书,我想着还是问过您的好,正好您回来了,去了之后少不得还要提及。”
阮青烟觉得爹会答应,哪家不是望子成龙?旁人想去书院还不收,这次也是沾着宰相府公子的光才得来的机会,错过多可惜?
阮老爷微微攒眉,看向儿子:“能得相府公子夸赞的自然差不了,你若是想去,我这便让人安排,若是不想去那便等你长大些再说,人上了年纪就想你们陪着,能多留一阵是一阵。”
阮清庭原本愁苦的脸当即光芒大盛,朗声道:“儿子也不想离开爹身边,爹请来的明先生很好,人虽严肃却尽心尽力,授课有趣易懂,就连阿姐的字都写好看了许多,爹不信可以检查。”
阮青烟本想着弟弟要是真到书院去,她往后就不必和明先生有来往,管他是谁,大门一关谁又认得谁?哪知弟弟把他夸得这般好,还不忘将她也给捎带上。
阮青烟讨好地说:“既然清庭觉得好那就好,只是爹,我就算了吧,别家小姐成天结伴赏花买首饰,我却得待在家里练字啃书,那明先生罚的也狠,还打我手心了。”
本以为阮老爷在听到打手心这件事能心疼几分,不想知女莫若父,眉头舒展跟着笑起来:“你这丫头被我惯的没了边儿,如今有个怕的,倒是难得。既然清庭喜欢明天我见见他,至于你闲来无事还是多念点书,将来嫁到夫家也不必因为肚子里没几两墨水而看轻你。我走之前见过魏夫人,托她给你相看门好亲事,那天可有见到和心思的?”
阮青烟将那天魏夫人提到的三个人选说出来,阮老爷点头道:“魏夫人说的在理,其实像我们这样的门第便是段家也是高攀,若是正经谈起应下来就是。”
阮青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觉得无从说起。
如果明先生只是明先生,听他说没有师母,她本就乱了的那颗心会做什么,她大抵能猜得到。但可惜……
有些念头一旦在心里扎了根,她不得不在意,谁能知晓会不会她穿越过来所引起的片刻变数?如果早晚要回到正轨,她不就又重新走了原主的老路子?她活了两世,一世为生活辛苦奔忙,爸妈不爱,自己疼自己却也活的疲惫,一世有了真心待她的人,她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如何能让人随意践踏?她伤心是活该,那身后那些真心在乎她的人呢?
好一会儿阮青烟轻声说道:“我与段公子只见过几面,爹也别太急了,也得看人家的意思不是?”
“随你就是,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你们一早没了娘,爹是个粗人对你们姐弟俩多有疏忽,但也希望你们好好的,有好的尽快攥在手里免得被人抢了去。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明儿我留你们先生一道用午饭,你们都陪着。”
阮青烟和弟弟退出来,回到院子脸色蓦地变得凝重。
爹方才说是与阮家没有任何影响的小生意,古以茶盐为重,阮家一年大笔收入皆是来源于此,换了人,便是断了阮家的财路?没想到那位想要夺权的皇子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动手了,拿住此,也算是拿住了天下人的咽喉。天下人有谁真的在乎谁当天子?只要能活命,日常所需之物不断,给谁磕头喊万岁不是喊?
她所担心的事情这就要发生了吗?那位皇子看不上魏相,所以已经拿阮家开刀?
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头一次觉得已知的结局无法扭转竟是如此的痛苦。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直到快要天亮才睡着。
如此自然又误了时辰,任凭妙春怎么喊,她都不理会,如今她怕什么?当着爹的面,明先生敢待她如何?
阮青烟没想到的是一早上未见有旁人催促她去书房,倒是在午饭时间管家亲自来请她去前厅用饭。
她心里有点不愿意,但也不能拒绝,人才进前厅就见那人背对着她,身姿笔挺,一袭白衣,出尘不染的气质,无论如何都无法和那个穿红衣的世子爷放在一起相比。
她行过礼坐下来,抬头看过去竟意外地看到那人眼底泛着青,俊脸微白,看着也是未歇好。
“我这女儿生来脾气大,我又惯的没边,府里请了无数先生没一个能治得了她的,唯独先生能让她听话,老夫谢过先生了。”
明先生轻笑一声,纤长的眼睫低垂,薄唇动了动:“阮老爷看得起明某人,只是明某也不敢受,阮小姐不过是因为您不在才听话,如今有您撑腰,今儿早上不是又懈怠下来了吗?阮老爷可不要心疼,明某饭后要给小姐好好的立立规矩,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尊师重道。”
阮青烟听他沉如寒冰的话,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人该不会是借着机会报仇吧?就因为昨儿她落了他做先生的颜面?!
作者有话要说: 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阮青烟:骗鬼呢,是想怎么害我想的睡不着觉吧?
第二十二章
阮老爷看向女儿,叹口气道:“该罚,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凡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在家里随你,若将来嫁到夫家,不管夫家人如何担待你,你没个底任意胡来吃亏的到底还是你。”
阮青烟心里不认同,却也不好在此时辩解。
“劳先生多费心了,以往有惹先生不悦之处老夫代她向您陪不是。”
明先生大概也没想到阮老爷会这般郑重,深邃的眸瞥了垂着头的阮青烟,拱手道:“老爷客气了,这本就是明某为师之责,尽本分罢了。”
阮老爷看这年轻人也越发满意,年纪虽不大,但极有分寸,连见多识广的管家都连声夸赞。
去年有个夫子拐跑了贾家小姐,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就算找回来也失了名声,想那般门第,本是人人巴结的,自打出了这事再未有人登门说亲,贾家人无奈只得将女儿嫁给了夫子。不料这夫子家母也是个尖酸刻薄的,借着孝道几番刁难,贾小姐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自此事之后京城各家都为家中女儿请女先生,阮老爷也原有担忧,不过听管家说明先生教导少爷小姐这般久,从未失过半分礼数,也就放下心来。
午饭过后,阮老爷困乏得厉害,去歇午觉了。
头顶太阳正烈,不过走几步路额上就沁出薄汗,走到小凉亭才好了些许。
几棵长势旺盛的参天大树将小凉亭环抱,投下一大片阴凉,偶尔有一阵风吹来,舒服的很。
明先生负手而立,背对着她,低沉富满磁性地声音传来:“前阵子学的词可还记得,纸笔都在那里。”
前阵子学什么了?她只记得一首《鹊桥仙·纤云弄巧》,本来不想记得,实在是上学那会儿得站在老师面前背诵,所以她记得贼清楚,更何况看了这么多年小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经典出现了无数次,哪怕就是记不住秦观也不可能记不住这一句。
阮青烟写得极其自信,加上自己的字近日来也有了提高,写完检查一遍,竟觉得有了几分飘逸流畅之感,甚是舒心。
“先生,我写好了,请过目。”
明先生蓦地转回身,有点惊讶,走过来拿起看起来字迹清秀的词,英俊的脸色变了几变。
阮青烟不明白他为何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她也没写错字,更没写错一句,被他这么盯着,让她心里也开始打鼓,紧张地双手搅弄在一起,粉如桃花的脸颊退了几许艳色,浮现出几许慌张。
“你确定我教你的是这个?还是……你想和我说什么,嗯?”
阮青烟看他逼近,如刀雕刻般的俊颜不再清冷如霜,眼睛里光芒大盛,热切地盯着她:“两情若是久长时……你有意与我?”
阮青烟顿时觉得冤枉,她的那点念头全都被压在心底了,还哪儿来的有意?分明就是那天他在讲完一首挺难的词后有提及,她才敢写,哪知道他倒是会胡思乱想。
全家上下都被这个道貌岸然地明先生给骗了,看着人模人样的,私下里抓着机会就对她说些不正经的话,早该被赶出去了,偏偏没人信她。爹更好,还让他磨自己的性子,再这么下去她非疯了不可。
“先生分明教过这首词,我不过照实写罢了,莫要胡言乱语。”
明先生站直身体,轻笑一声:“我分明教的是《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你连重点都抓不住,我看你注意力不够集中,还是在这里多抄几遍的好。”
阮青烟看他懒懒地靠在木椅上养神,唯有她一人不停地抄写,写及“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不知怎么竟想到小说中胡人来犯边疆之事,那位顾世子也披甲迎战,若真是这张脸——白净如玉,浓眉微攒,桃花眼狭长,笑时自有风流,即便是严肃动怒也不觉得如何摄人。
这样的人真能带兵打仗?有人能服吗?
忍不住想到自家事上来,倒是笑不出来了。
爹拿不到茶盐,买卖自是无法做,便是有手段,若没官家认可,被查到定然吃不了兜着走。顾世子早已与那位皇子有所交集,是不是他的一句话就可以将眼下难关解决?
有一瞬间她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这样她也能彻底死心,越想心越乱,却不想在这些乱中她抓到了唯一的关键:若明先生真的是顾世子,他为什么屈尊来阮府当个教书先生?为的是什么?难道是想从阮家人身上抓魏相的把柄?
她怎么早没发现呢?
清风徐来,她却打了个寒颤,手下的笔再动不了,两眼大睁,死死地盯着那人。
明先生好像感觉到她那股灼烫的视线,缓缓睁开眼,与她对视:“看我干什么?想偷懒?那你就在这里抄一下午。”
阮青烟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艰难地开口:“你……是不是……”
他的眼睛像是一片深邃的海,摸不到底却又分外的吸引人:“是什么?”
阮青烟再自己将要被他拖下去之前回神,赶紧低头,手微颤地写下“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她一人在凉亭中待到夕阳西下,那人带着一身光缓步而来:“记住了?也别忘了你种的那些东西,好不容易破了土,在未成熟之前枯死,实在可惜,你的孝心也不过是半途而废。”
阮青烟揉了揉了酸涩的眼,再看过去,那人的身影早已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