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烟和原主唯一一点相像的地方就是不喜欢读书,看一眼都觉得脑袋疼,摇头道:“不背了,收起来罢。明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与明先生说一声。”
妙春想劝,可见小姐明显不想多说,只得将话咽下去。
春光明媚,清风和暖,阮青烟掀起帘子看着热闹的街道,眼睛里满是新奇,难得出来一趟,今儿在外面多待一阵子,省得看明先生那要怒不怒的吓人模样,至于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书中原主和顾明照正经有交集是在宰相夫人过生辰的那天,全京城的名门贵人全都来贺寿,更当众认原主为义女,不可谓不风光,原主便是借着这个机会缠在顾明照左右,让人嫌弃到死。
如今顾明照与她来说不过是个知晓名字的路人罢了,但魏夫人的寿礼可得早些准备起来。原主送得是一幅专攻花鸟名画大家的真迹,阮青烟不打算偷这个懒,冲着两位长辈的真心疼爱,也得多费心思。
听闻京城最有名的锦绣坊绣娘个个是高手,不管是多难的原物都能照着绣出来,自然要价也是贵的离谱。
阮父在外做生意赶不回来,阮青烟是家中长女,这个主也只能她来做。好在阮家不缺银子,不必顾忌为难。
掌柜见过的贵人无数,招待阮青烟时虽客气但不热络,阮青烟倒也不意外,做买卖的惯会看人下菜碟。
“听说贵坊绣娘是天下间最好的,我过两日将花样子送来,送长辈的贺礼,银子好说,请务必尽心。”
“小姐只管放心,不知什么时候来取?”
“一个月后。”
“时间足够了,小店定会按时交付于您。”
阮青烟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我先付一部分定金,剩下的一个月后再付,若是不合心思,掌柜的,到时候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掌柜的笑着应下来,将人送出去,脸色沉了沉,这姑娘瞧着年纪不大,说话也轻轻柔柔的,怎么就感觉让人有点难招架,转身去了后院,吩咐道:“你们几个这两天尽快把手里的活忙完,来新活了。”
事情办完,坐着马车什么好玩的景都瞧不到,阮青烟索性让车夫在不远处等着,她带着人在路上逛。
京城囊括了天下各处的好东西,连吃食都丰盛的很,早知道她便不在府里用早饭了。
不觉间大半天过去了,她给弟弟买了一套文房四宝,还有一把折扇,他生得俊俏,现在又是踏青的好时节,与别府公子出去游玩正好用的上。
弟弟的亲事虽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但她想在去赴宴那天,弟弟也能在各家小姐面前出个彩,这般想着又挑了几匹料子,到时候和花样子一并送去锦绣坊。
走过闹市,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有处供人歇息的小亭子,碧绿的湖水波光粼粼,偶尔能看到几尾鱼冒头,阮青烟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一壶茶,看着随风摇曳的牡丹有些不想走了。
之后还真就在这里磋磨了大半时间。
几个穿着褴褛的孩子躲在人很难看到的角落里笨拙的钓鱼,未见鱼上钩,倒先馋的流口水了。他们这般钓法也不知道今儿能不能吃的上,她看着不忍心,招过下人让他们买些吃的给送过去。
将心比心,她要是一个运气不好穿成衣食没着落的,连想都不敢想。多做点好事给自己攒福德,也为原主洗去罪孽。
那些孩子一个个狼吞虎咽,倒是一个年纪最长的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冲着她别扭地拱拱手:“多谢小姐。”
阮青烟笑道:“不过举手之劳,我也只能帮你们一次,往后还是得自己想法子。快去吃吧。”
那孩子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这才回去了。
太阳落山,时间也差不多了,阮青烟在醉福楼吃了晚饭,回家还给阮清庭带了只烧鸡,这弟弟最爱吃这个。
这会儿明先生应该早回去了,她一身轻松,回家直接去了阮清庭的院子,还未见着人,就高声道:“清庭,我带你爱吃的好东西,快些来尝尝。”
伺候的小厮见到小姐赶紧迎上来道:“小姐,少爷在书房还未回来,要不奴才过去催一催?”
阮青烟艳丽含笑的脸登时僵住,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还没放学?那……明先生也还在?”
得到肯定答复,阮青烟再也撑不住了,木然地将手里的烧鸡递过去:“待少爷回来给他热热再吃。”
还没走几步远就听到妙春见到救命稻草一样的声音,急急地:“小姐,明先生让您过去。”
阮青烟叹了口气,这个明先生生得儒雅俊朗,本该是好说话的,谁成想这么难缠。看来是躲不过了,只得认命的过去。
妙春向来不是多嘴的人,但这会儿也忍不住了:“小姐,明先生可是严厉,太吓人了。奴婢今早上说您要出去办事,他什么都没说,就让奴婢在那站着。这就罢了,少爷却跟着吃了苦头,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阮青烟猛地一回头,耳垂上的珍珠耳饰跟着大幅度摇晃,气道:“这人,这人……不过一个教书先生,哪儿有这般为难人的?”
越想越气,也不顾妙春,大步往书房去。
妙春苦巴巴地跟着,不光少爷没吃东西,她也跟着饿了肚子。
夕阳光已经照不进来,屋子里有些暗,阮青烟走进去一眼就看到桌案后面坐姿笔挺的明先生,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清清冷冷的气质,让她有点心虚。
“先生,时候不早了,明儿再授课可成?我让人去备饭,您看……”
阮清庭看着自家姐姐真是欲哭无泪,一个姑娘家怎么比他还胆大,居然敢逃课,今儿先生虽照常授课,可那脸色看得他都怕,最要命的是他们就在这屋子里坐了一天,别说饭了,连口水都没得喝。
爹到底是去哪儿找来这么个先生,估计全京城也找不到这样的严师了吧?
阮青烟见明先生站起来,一喜,侧着身子让他先走。
却不想他从桌案上拿了样东西,先前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戒尺。
他走到阮青烟身边,淡淡地说:“把手张开。”
干净又有几分熟悉的男子淡香萦满鼻间,随之而来还有如冬日寒风般的冷厉,压迫着她不得不听话。
白皙柔软的小手张开,既然要挨打,那就打不常用的左手吧。
戒尺未落下来,她小心地抬眼看他,就见那张薄唇微抿,认命的换了右手。
“那天让你背的功课,现在背一遍。”
“不,不会……还没太记住。”
“今儿逃课,该不该罚?”
“先生,我真的是出去办事了,我……该罚……”
在那双黑亮逼人眸子的注视下,阮青烟的声音越来越低。
“早上和下午两堂课,作业未完成,你倒是能耐的很。”
啪啪啪响亮的三下,阮青烟紧咬着唇,疼的眼睛发红,三下也该够了吧?却不想那疼痛还在继续朝她砸下来,让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没人注意到,她出声的时候,那戒尺在空中微微停顿一下才落下来。
足足的十下,娇小姐的手就那么肿起来。
明先生的声音依旧很冷,他转身走回去,合上书道:“我不指着你能尊重我这个先生,但是待学问该有的态度应该有,回去好好想想,落下的背诵,明儿补上。”
眼泪珠子从眼眶里哗啦啦的滚下来,止也止不住,只感觉到身边好像拂过一道冷风,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真是讨厌这位先生,等父亲从江南回来,她再不会进书房一步。
清庭跑过来,看着阿姐的手,心疼地说:“让丫头给你敷一下,明先生也是,怎么下这么重的手?阿姐,你还是不是个姑娘啊,怎么能比我还……要是爹在家,我想他估计会说打的好。你可别说,我还是头一回见先生这么生气,一整天都不苟言笑,可吓坏我了。行了,我肚子好饿。”
妙春扶着小姐回去,那手肿成那样,看着都让人心疼:“明先生也真是,这还怎么拿笔啊?怪黑心的。您忍着,奴婢给您敷一下。小姐,老爷不在,您还是听话些,奴婢瞧见管家待明先生都十分客气的。”
阮青烟这一路沉默不言,她还是头一回被人打,才说好给锦绣坊送花样子的,手变成这样,要怎么握笔?
这个明先生,哼!
作者有话要说: 阮青烟:你打我,你个混蛋,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第五章
阮家下人惊奇的发现向来早睡的小姐屋子里的烛光亮到后半夜才熄。
第二天起来阮青烟眼眶下一片青黑,眼眶微微泛红,打了个哈欠,小脸苦巴巴的,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没了。
妙春伺候她穿衣裳,她看着那淡雅的紫色,嘴角微微上扬:“今儿不穿这个,换身黑的来,先生不是说我没做学问的态度吗?我就给他摆好态度。”
如花的年纪穿这般老气横秋的颜色,妙春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是咽下去了,只得选了一身黑色银线绣兰花的衣裙,这便罢,小姐连首饰都不愿意戴。
阮青烟打小就是美人胚子,如今五官长开,略施薄妆便显得艳丽,黑衣衬得她更加唇红齿白,素雅白净的面容澄澈如水,那双含水的眼却透出几分冷淡,不好亲近。
阮青烟磕磕巴巴地背诵一遍,桌上有她喜欢吃的小肉包,她也没吃几口,以前上学她一看到老师就紧张,把脑子里的东西忘干净也是常有的事。
低头看了眼自己还肿着的手,微微叹口气,但愿明先生别因为她背不好再动戒尺,她可真的不经敲打。
风和日丽数天的天气转阴,挂在天际的太阳光很淡,像身体不适的苍白,风微冷,阮青烟颤了下,照旧挺直腰板往前走,好似只要动一下就输了般。
站在书房外,她转身看向妙春:“你回去吧。”
“小姐……”
阮青烟不再说话,神情却不容拒绝,当着别人的面被打,也够丢人的。
白皙柔嫩的手摸着门,她咬了咬唇,院子里伺候的小厮说明先生已经来了,沉下心推门进去。
坐在桌案后身姿笔挺的男人正在翻书,听到响动也未抬头,长而浓密的眼睫低垂,不知底下那双永远平静的眸子里藏着怎样的腥风骇浪。
阮青烟今儿来早了,恭敬地行了一礼:“明先生。”
男人这才抬眼看过去,不甚明亮的光晃眼,他只看得清一个黑色轮廓,不适的攒眉:“阮小姐,现在能背功课了?”
阮青烟心里哼了一声,这人怎么上来就这么不讲情面?点了点头:“可以。”
两人之间隔着挺远的距离,让阮青烟稍微不那么紧张,哪知她刚开了个头,就见原本坐着的人站起来,慢慢踱步到她身边,隔着一张桌子对视,她呼吸一紧,眼睛慌乱的乱转,颇有几分心虚的味道。
这明先生也太不懂规矩了,她好歹是阮家的小姐,男女有别,这么直咧咧地盯着她是做什么?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咨臣以……”
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扰乱她的思绪,本就背的不怎么熟,眼前压迫感越来越重,她又犯了老毛病,一下子全给忘干净了。
明先生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忘了?罢了,看来昨儿是下了功夫的,今儿中午下课后再背。”
看他风似的走开,怎么都想不出来的那句猛地出现在脑海里,她捶了捶自己的头,赶紧补救,连身子都往前倾了几分:“先生,我想起来了。”
“课后再说。”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她的痛苦再度推回到最初,趁着这股热乎劲儿一口气背完就能松口气了,再过半天指不定又忘的差不多了,她也只敢撇撇嘴,不高兴的坐下来。
这半天与她来说分外的煎熬,她试着拿起毛笔,没伤的时候都写的难看,现在掌心还肿着碰一下还疼的发麻,愣是在纸上画出了个鬼画符。还是等手好了再说吧。
阮清庭听得十分认真,比起先前的老夫子,他更喜欢宁先生,一篇文章哪儿该轻哪儿该重,十分有分寸,最要紧的是浅显易懂,不像之前压根是对牛弹琴。
放学了,他伸伸懒腰,笑道:“先生和我们一起用午饭吧,这么久了,您都是一个人吃饭多无趣。”
明先生看了一眼坐在最后的阮青烟,说道:“不必了,我还要检查阮小姐的背诵。”
阮清庭没想到阿姐早上的背诵没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阿姐,你可用点心吧。”
阮青烟咬牙切齿地训他:“你知道什么?回去吃你的饭。”
“恼羞成怒,朝我撒什么脾气,我不管你了,昨儿的鸡我还留了半只。”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不算大,雨水落在她的肌肤上激的她打了个颤。
妙春要给她撑伞,她看着前面那个穿白衣的人,摇摇头:“你别跟来。”
阮青烟迎着雨追上去,明先生好像很喜欢穿白色衣裳,从她见他第一眼到现在就未见他穿过别的颜色。想来是家中清贫吧,阮父十分看重阮清庭,愿意花重金,不管是谁都不能免俗啊。
两人在观鱼亭停下来,阮青烟这次学聪明了,自己站在离他远些的地方,眼睛看着被雨水敲起涟漪的湖面,柳条垂下来随风摆动,犹如一个孤芳自赏的娇俏女子。
虽然依旧磕磕绊绊,但好歹是通篇背诵下来了,她疑惑地看着背对她的人,忍不住问道:“先生?我背完了,可以回去了吗?”
明先生慢慢转身,低头看向她的手,轻声问道:“还疼吗?”
阮青烟在心中赞叹,他的眼睫长的真长啊,此时的天色好像是专为他而生,清冷儒雅的俊公子,在春卷中是一道独特的景致。只是好端端的他怎么问这个?
她摇摇头:“不太疼了。”
先生就是长辈,当着长辈的面最好别说真话,不然就不懂事了,可是真的疼,连筷子都捏不好,吃饭都跟着受罪。
“是吗?我看看。”
阮青烟瞪大眼,他真的走过来抓起她的手,在掌心捏了捏,她没忍住发出嘶地一声。